雲燕並非是想要多事，而是她的確疑惑，究竟是什麼樣的道士，竟然會有這樣狠厲的本事，將一隻蠱雕都逼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
窗外的電閃雷鳴之聲不絕於耳，乍然亮起的閃電就像是一束劇烈的光，似乎是在無聲的窺探着什麼。雲燕忍不住皺起了眉，下意識的將窗戶關了起來。雖然遲遲不曾下雨，但是花燈會顯然也因這莫名的雷電而中斷，遊人一時間散了個乾淨。
“你……究竟是什麼人？”男子漆黑如墨的眉眼之中，再次浮現出了一縷猜疑的神色。
也無怪他會覺得奇怪，尋常的女子就算再大膽敢收容妖物，也絕對不敢再觸對方的黴頭問這種話。雲燕頓時一驚，心中也立刻醒悟過來，恐怕是問的太急了。
然而話已經說出口，在想要轉圜，恐怕越發惹人生疑。她的嘴脣動了動，“我聽說有一位道士……”
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實在是因爲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應答，然而對方似乎卻明白了什麼似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譏誚的笑容，“你聽說叢雲離開了帝都一路南下，所以想向我打聽他對不對？人類的女子……果然是愚不可及，那麼冷血的一個道士，還是有無數女子前仆後繼，芳心暗許，真是可笑、可笑！”
雲燕微微一怔，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叢雲又是誰，什麼叫無數女子前仆後繼？
她一時間有些啞口無言，不過對方似乎已經認定了，嘴角微微上揚，“不過你不必多心了，追我的並不是叢雲，而是另有其人。會乾坤五雷大法的，想必除了他們龍虎山一門，再也沒有旁人了。”
雖然並不知道叢雲是誰，但是龍虎山這三個字，雲燕倒是有所耳聞。龍虎山張天師乃是受朝廷冊封的天師，統領天下修道之人，風頭最勁的時候，就連崑崙和蜀山劍派都要暫避其鋒。
不過名門正派之中執掌牛爾之輩，對妖怪來說，往往提起來越是咬牙切齒。原來是被龍虎山的人所追蹤，也難怪他會如此狼狽不堪了。
或許當真是所謂的同族之情，雖然雲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妖怪，不過對付道門的時候，無論是怎樣的爭權奪利，妖怪之間應該也會平息下來吧。
“你藏在這裡，他們就找不到你了麼？”雲燕不太明白，外頭的天雷閃電，難道只是一個陣法？
“就算藏的了一時，但是畢竟藏不住一世。”男子搖了搖頭，“外頭的雷電是五雷乾坤陣，蜀山的道士果然有幾分本事，竟然請得動九天應元雷神普化天尊助陣，如果我出了城，勢必會被雷電所發現。但是不出去，時間一長，他們自然也找得到我。”
雲燕對陣法瞭解的並不多，不過能夠借天地之勢到這個地步，實在不是易事。而所謂的九天普化天尊，其實也就是人們口中的雷神。雷公電母負責打雷閃電，而九天普化天尊，卻是真正執掌雷電
之力的神仙。
但是她仔細想了想，開口問道：“不能出城……他們篤定了，你非出城不可？”
或許的確是覺得雲燕並沒有什麼威脅力，而且自己還是被她所救，那男子眼中戒備之色已經鬆懈下去，取而代之的，卻是十分複雜的情緒。
就像是……在沙漠之中走的太久的人，仰頭看見四周不外乎都是金色的沙子和明晃晃的日光，而沙漠綠洲與水中清泉，卻隔着太遠，太遠的距離。
“我必須要出城不可，他以爲用五雷乾坤陣就能讓我屈服，簡直是做夢！”黑衣如羽的男子站起了身，回過頭看了雲燕一眼，“今日之恩，明奔雷銘記在心。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會報答姑娘。”
雲燕的嘴脣動了動，她倒並不是期盼對方的報答，而是……那眼神實在太過悲涼，讓人隱隱有些發酸。
“你要走了麼？”看着男子站起身來，雲燕頓時忍不住開口問道。其實心底一直有一個聲音，應該讓對方走纔對的。他現在被龍虎山的道士追蹤，無論是爲了什麼原因，說到底自己收留他，已經是招惹麻煩。
一開始還能說是因爲自己被人脅迫，別無他法。可是此刻對方已經準備離開了，那麼自己又有什麼好說的。自然是巴不得那人早些走，畢竟明日一早他們三人也應該啓程去昌黎城了。
“怎麼，你難道還想留我不成？”明奔雷忍不住失笑，窗外雷聲轟鳴，他因爲察覺不到對方的妖氣，自然一直都將雲燕當做是尋常女子看待，“小心我到時候，會吃了你。”
“妖怪之間也有好有壞，並不能一概而論。你一定要出城不可，難道就不能等到明天麼？”雲燕皺了皺眉，請雷神臨凡並不是簡單的事，就算是龍虎山的弟子，恐怕這場雷最多再過一個時辰也該散了。
可是到了那個時候，那個道士會不會找到這裡來呢，雲燕倒是沒有什麼把握。只不過，自己不是還有那面函空鏡麼，想必，應該能藏住一時吧。
當日自己帶着函空鏡去見了風御莊主，風御已經到了半仙之尊，卻依然一無所察，可見函空鏡不是尋常的寶物，藏在那面鏡子之中，也許那個道士也未必能察覺出什麼不對勁的來。
況且雷聲轟鳴，也不過是在客棧附近，而且漸漸似乎有遠走的趨勢。看來那道士只怕以爲對方顯出原形之後就立刻遠遁，沒想到對方竟然還會留在原地纔是。
要是隻藏這一刻，應該不成問題。然而明奔雷不明就裡，卻搖了搖頭，“我留在這裡，只不過是連累你，況且你不明白……有人在等着我，今晚，我是非出城不可的。”
“什麼人如此重要？你現在被那道士追蹤，就算能夠順利見到對方，但是暴露了行蹤，不是連累那人麼？”雲燕一時間也有些惱怒起來，忍不住開口斥責道：“難道非今晚不可，你未免也太不愛惜自己的性命
了！”
雲燕一是惱羞成怒，說起話來也就顧不得輕重緩急起來，然而罵完了之後，明奔雷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模樣，似乎很是有幾分無奈。
雲燕的臉頓時燒的滾燙，對方發生什麼事，其實和自己半點關係都沒有。他要離開，自己用什麼理由阻攔比較好？說到底……她不過是個陌生人而已，不過是藉着爲對方處理了傷口，一時間就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抱歉，我……不該說這些話。”雲燕的神色有些訕訕，“這原本，是你自己的事情。”
然而明奔雷臉上嘲諷的笑意卻慢慢收斂了，他微微怔了怔，這才緩緩說道，“我明白，你是一番好心。只不過……在城外等着我的，並不是妖怪，而是個尋常的人類女子。”
“我們曾經說好了，今天晚上……一定會在城門外等着彼此。因爲今天是迎神會，宵禁也會放寬時間，她會趁亂出城，在外頭等着我。只要離開了此地，天下之大，哪裡都去得。我們可以隱居山林，也可以找一個尋常的村子住下來，男耕女織，可是……偏偏在今晚，那個道士卻怎麼都不肯放過我。”他的眼中就像是有火焰在燃燒，憤怒而不甘。
雲燕卻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話本子上寫的東西，原來並不全都是騙人的。在紅塵之中混跡的太久，妖怪有時候都會忘記，自己其實是個異類。他們大多玉樹臨風，面容或者俊朗或者美豔，總是能吸引凡人的目光。
是因爲呆的太久了。所以就忘記了，自己不過是個妖怪麼？
這種戲碼，好像無論演到什麼時候，都不算過分。
雲燕想了想，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個女子，知道你的身份麼？”
明奔雷的嘴角有溫柔的笑意，他原本冷漠的臉此刻也顯露出一種溫和來，就像是寒冰被春風吹化，堅硬而冰冷的土地，在一瞬間抽出嫩芽來。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瞞着她，從我們認識不久之後，她就已經知道了。”明奔雷的聲音都變輕了很多，目光裡有溫和的笑容。
真的……是愛麼？那個人類女子明明知道自己喜歡的人，其實是個異類，卻還是堅持着不肯鬆手，甚至不惜私奔離家出走。
窗外陡然有炸雷猛地炸開，此刻已經到了亥時，窗外漆黑一片，就連那些雷電都已經走遠了，此刻出城，的確是最好的時機。
而那個孱弱的人類女子，是不是還在城門外等候，在黑夜之中因爲恐懼而瑟瑟發抖，卻還是固執的不肯離去？雲燕有些明白過來，爲何明奔雷就算冒着會被道士發現的危險，也非要離城不可。
心之所向，就算是刀山火海，生死一線，也非去不可吧。
“我送你出城吧。”雲燕的手在袖子裡緩緩收攏，伸手拿起了那面銅鏡。對方倒是沒怎麼在意，而是微微一怔，“你……送我出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