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說世事無常,這平日享盡榮寵的棲鳳殿如今卻如它的主人一般淒冷孤立於宮殿一隅,饒是冷宮也不過如此吧。棲鳳殿內的鳳凰光彩不在,禁錮的枷鎖讓她猶如深陷囹圄,棲鳳,似乎就是從那一夜開始變成了鎖鳳。
偌大的宮殿,空蕩的嚇人,程詩詩眉宇斂抿,稍稍攏緊了身上的披風,腳下的步子卻是不減分毫。
她四處張望,拂開層層搖曳垂地的掛幔,最終將目光釘在了那個坐在梳妝檯旁的皇后。
“你來了。”陳碧鳶一身明黃鳳袍,發挽成髻,鳳頭釵熠熠生輝。
她背對着身後的來人,鏡子裡倒映的不僅是她精緻的絕美容顏,還有那盯着她一臉深思的程詩詩。
“皇后娘娘知道詩詩要來?”
“總歸是要來的。”鏡前的女子微微提脣,似嘆似惋,聲音空靈的好像下一秒便會飄散湮滅。
心下一沉,面上卻是展開了笑靨,程詩詩看着已然起身轉過來的一國之母,只見她寬大鳳袍下的瘦削身子竟有些搖搖欲墜,只是她倔強的繃直着身子,眼底的青灰晦敗卻是怎麼也不能被脂粉掩蓋去。
陳碧鳶朝着程詩詩吟吟淺笑,那完美的笑靨讓她覺得那不是一張人臉,而是面具。
“哦?那皇后娘娘可知詩詩是爲何而來?”她也不走近,就站在來時的地方笑問着。
“知道那是什麼花嗎?”她答非所問,視線卻是轉移到了不遠處那開的正豔的血紅,眼神迷離。
順着陳碧鳶幽幽的目光,程詩詩蹙眉凝着那如血般鮮豔的詭異之花,復又將視線回落在她身上,她好像是在看花,卻又不像,彷彿是透過花看向另一個決然不同的空間。
陳碧鳶緩步走向那花近旁,手慢慢覆了上去,
“曼珠沙華,彼岸之花,三途川畔,往生渡死。花開彼岸,花落黃泉,花繁無葉,葉綠藏花,兩不相見,生生相錯,火照之路,血光接天。前生之思,後世之劫,無窮無盡,生生永念。你知道嗎,今夜,它開的最盛。”
程詩詩的目光緊緊的絞住那個一身華服的女子,倏地眸光一寒。
整個大殿再次陷入了窒默……
“吱呀---”門口被打開,一身黑色披風的人微咳着走了出去。
“娘娘受涼了吧,快快回去待奴婢熬碗薑湯喝了歇息吧。”
守衛見不到來人的面容,此時她的頭也被掩於帶帽披風下,只因見着這披風是先前程妃所蓋,又見着喜兒如此擔心詢問,也開口恭聲道:“夜涼露重,娘娘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微微點頭,有忍不住咳了幾聲,帶着衆侍從離去。
他們行過的廊道,慢慢的又暗寂下來……
“喜兒,你們都下去,本宮要一人走走。”
“是。”朝着身旁的主子彎腰一鞠,帶着衆人退了下去,徒留那個身披披風的身影。
一陣夜風吹過,拂落了她的帽,黑夜裡,顯現出來的赫然是陳碧鳶的容顏!她的眸底凝着一股深色,擡頭朝某個方向視去,刻不容緩,立刻離開。
城門外,齊景薰率先趕到的一行人與守衛在城門處的士兵又是進行了一場廝殺,齊澈雖是在這裡布了一些防備,可是他大部分的兵力都是集中在與齊景薰對決的戰場上。眼下齊景薰又是帶着他的精銳之師攻打到城門下,這顯然是在齊澈的預料之外。
守在城牆上的將士看見來的人不是齊澈卻是齊景薰嚇了一跳,連忙吩咐士兵射箭攻之,可惜兵臨城下怎麼看都有失守的危險。
若齊景薰僅僅這樣蠻橫的攻城也還好,起碼他的罪名是坐實了,但是他又是極具狡詐,聲聲吼着是齊澈嫁禍於他,帶兵入城實爲解救他的父皇,更是喊着亂臣賊子是齊澈。
他這一喊可不得了,打戰最重軍心,軍心渙散,這戰就已經失了先機。守城的士兵聽得齊景薰這樣的大吼一時間也亂了分寸,更是無心戀戰,節節敗退。齊景薰乘勝追擊,撞擊城門,眼看就要守不住。
“嗖!”的一聲,劃破夜空。
衆人都在打鬥,那聲厲聲只覺擦耳而過,待衆人回眸時卻呆呆看着一支利箭釘在了齊景薰的左胸口。衆人俱驚。
這一箭來的來的極快且出乎意料,齊景薰騎馬殺敵,卻是沒有注意到從暗處突射出的暗箭。噴出一口鮮血,眸眼陰厲且困難的看向那十丈城牆上從拐角口黑暗裡走出的人。
待終於見得射箭之人後齊景薰身如雷擊,目眥盡裂,不可置信的望着手裡還拿着弩的女子,一身宮裝,頭頂鳳頭釵,正冷冷看着他,那樣的陌生,不是他的母妃是誰!
“皇后娘娘?!”衆人驚呼,其訝異程度決不低於中箭男子。
而隨後趕到的齊澈也是猛的一震,這樣的一幕意外的叫他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停在那裡沒有動作。
“爲什麼?”齊景薰一字一頓道,滿口的鮮血卻是隨着張口的動作如潰堤般決出。緊拽着心口佝僂着身軀艱難的望向城牆之上的人,他的親身母親。
“太子意圖謀反,身爲儲君卻是其心不正,妄想謀害皇上,欺上瞞下,更是暗中集結兵力意圖逼宮,本宮身爲其母,得子如此難辭其咎,今日,本宮便要親手拿下你這個逆子!”
“轟隆!”悶天驚雷,剎那照亮了在場所有人的臉,一亮即逝。
或猙獰,或震驚,或憤恨,或淡漠……馬上隱於暗處。
“哈哈哈哈……”齊景薰不可遏制的仰天長嘯起來,一記長笑充滿悲意,盡是歇斯底里般的瘋狂,眼角似乎閃現着透亮的晶瑩,終沒有落下。
這樣的變故讓局勢一下子有了驚天的逆轉,本是勝利在望的一方只因那一箭,那一番話便被瞬間打入無盡地獄,永不得翻身。
一場較量,最終勝負已分,他贏得了兵力卻失了最重要的藉口,一子差,全盤輸。
只是他不甘啊,導致他失敗的,居然是他的母妃,不是任何人,唯獨是她,唯獨是她啊!手刃親子,昭之其罪,世間還有什麼能比這更讓人信服的?
好!好,好啊!齊景薰,你的好母妃啊!
齊景薰的眼眸慢慢的移過衆人,他的兵,他的敵,熟悉的,陌生的,年邁的,年輕的……一張張臉在他眸底一一閃過,走馬觀燈般,終都模糊了去。
掠過城牆上的陳碧鳶,最後釘在齊澈似明未明的臉上,他笑,眼眸悲愴而蒼涼,非恨非怨,僅僅是蒼茫的無生氣,他張嘴說着,卻是沒有發出聲音。然後口吐血沫,轟然從馬上倒塌,死不瞑目。
這一刻迫成的窒默讓所有人連發出聲音的力量也消失殆盡,沒有打鬥,沒有聲響,只是靜靜視着那個倒地後嘴角始終保持着笑弧的屍體。
齊澈坐在馬上一直沒有動作,就連看到齊景薰死去那一刻也只是眸底微微閃了閃,他的眼深彌且黑邃,看着地上的屍體,齊澈腦海裡還回旋着剛剛他的話。
他說,“齊澈,我沒有敗給你,也沒有敗給天,只是我想不到,我是敗給了……”還沒有說完他便倒下去了,後面的字始終是卡在他的喉嚨,伴隨着他一起墮入閻羅。
齊澈眸光一轉,若有所思的迎上了城牆之上,她還是身姿傲然的站着,風吹得她的身形更顯消瘦,她只向這裡瞥了一眼,便退身於黑暗中,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齊澈正想追,卻是守城的一名將士攔住了他。
“七皇子,這裡……”他已有所指的看向那羣羣龍無首的士兵,現在他們可是真真實實的成了叛軍。
看着那羣手持鐵盾的銀甲士兵沒有先前的氣焰與殺氣,各個面面相覷,也不知是不是該繼續打下去。主帥都死了,再怎樣的爭奪好像都沒有了意義。
“只要你們放下武器,歸降於本殿,本殿自會奏請聖上不會責難於你們,你們意下如何?”
場下靜的幾乎能聽到各自人的心跳聲,“咣噹”一聲,也不知是誰帶的頭,一塊鐵盾擲落在地,一聲下,彷彿如蝴蝶谷效應般的,瞬即便有許許多多的投擲聲響起。
齊景薰率領的這支軍隊全部歸降。
“這裡交予你。然後擡着太子的屍首到前方戰場言明情況,就說太子歿”言罷,駕馬進城,那個皇宮,他現在必須趕快趕到那裡。
聞言一怔,隨即拱手一鞠,“諾。”
擡頭處,不見其影,只聞得馬蹄踐踏之音漸漸遠去……
齊國的皇宮,今夜似乎特別悽清靜幽,夜幕中的烏雲慢慢撥開了一些,隱隱的疏漏出點點月華。
齊澈來不及換下身上的鎧甲,走過廊道,越過橋道,高懸的燈籠透過薄紗析出光影,昏暗的燈火映向莫大的宮苑。
齊帝寢宮。
“常德啊,你說是朕的哪個兒子與朕最像?”
龍榻上,齊帝身着明黃綢質裡衣躺於其上,他的話說的有些吃力,但是嘴角卻始終上揚着,看着有些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