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九月的敘州,秋意漸濃。
經過大半年的建設,在雞鳴寨的基礎上,辰中縣城也是建設得初成規模。
辰中縣城位於辰水南岸,分內城、外城。
內城大致與雞鳴寨保持一致,內城垣也是石寨牆的基礎上覆上大小城磚改建得成。
內城範圍很小,裡面的建築經過規劃後,修繕了一批、重新建造了一批。
除了州衙諸司院署、將吏宅邸外,主要乃是州醫館、工師學堂、武官學堂及生員宿舍等生活區域。
外城,除了緊挨着內城垣修築了一批外廊房作爲守軍的兵營外,還規劃鋪築了新的街巷、排污溝渠,大體以內城垣爲核心,形成兩個大的、半封閉環道,然後通過與內城三門相接的直道以及城北沿江直道銜接起來,形成外城基本格局,在街巷之間建造平民宅院、工坊、市集等等。
外城不再修造城牆,而是直接與外圍的田野、山川相接。
外城要修城牆,總長將近十里,即便夯土、不覆城磚,也是耗資靡費、工程浩大。
在韓謙看來,倘若不能禦敵於境外,等到核心之地都被敵軍打透進來,不得不依賴於一道城牆做最後的抵禦,即便能勉強抵擋住強敵的進襲,實際上也僅僅是垂死掙扎。
再說,不要說後世威力更大的進攻戰械了,僅旋風炮大規模推廣之後,城牆的守禦作用也已經被大幅削弱。
與其靡費錢帑修十里長垣,還不如拿這筆錢糧開墾三四萬畝的坡地梯田。
沿丘陵坡面修造的梯田,通風透光佳,有利於作物生長。
又由於降水會從山嵴、山頂帶來大量的礦物質、腐殖物,彌補地力的消彌,沿等高線修築的階臺式梯田,耕種狀況甚至要更好一些。
唯一的問題,沿着等高線一圈圈的修上去,每兩到三層還要修能蓄積雨水的防滲陂塘,開墾的成本靡費極劇,乃是於河谷地區修堤開渠進行墾田的數倍。
西南有些州縣,擁有大片的梯田,實是成百上千年無數代勞動人民辛苦積蓄的成果。
不過,辰中不開梯田也不行。
強佔辰水中游河田,設了辰中縣,原住民計有一千三百戶、八千餘口。
在扣除掉原洗氏直轄,爲韓謙用於安置奚氏族人以及用地縣城建設的三萬餘畝田地外,原住民隸有耕地僅七萬畝,人均耕地不足九畝,加上耕種方式落後,糧食除了自用外,僅有少量的富餘繳納田稅。
對辰水沿岸進行治理,計劃明年開春前總計能新開墾出四五萬畝新田,但這也僅夠新遷入的千餘戶赤山軍西遷軍民用作口糧田。
除開這些之外,溪谷、平壩區域還能開墾的餘地就極有限了。
而辰中縣後續自身人丁繁衍是一方面,吸引人口流入步伐也不能停,那便只能盯在丘陵梯地的開發上。
其他不提,辰水北岸東西綿延百里、南北層層疊疊逾三十里的丘陵帶,限定高度在百丈以下、朝南、坡度適合的區域,經過初步的勘測,梯田開墾潛力高達近六十萬畝。
當然,辰中想要一下子開墾六十萬畝梯田無疑癡人做夢,但不僅辰中,黔陽、芷江、臨江、中方、渠陽等縣,都將開墾梯田做爲一項長期工程進行推進,七縣五十九鄉聯合起來,每年組織鄉民多開墾兩萬畝梯田,十年累積下來,也將是極可觀的數字。
事實上,在四周對敘州提高警惕程度之後,加強關隘控制,在赤山軍西遷之後,外部人口流入敘州的進程便暫時中斷了——雖說關隘不禁商旅通過,但進出敘州的商旅,到底不是來定居的,不能直接致使敘州淨人口的增加。
不過,就算外部人口流入中斷,敘州合格勞動力規模因爲內生因素,增漲並沒有中止。
新生兒想要成長爲合適的勞動力,需要時間,但隨着物質條件的改善,隨着鄉社醫患治理及衛生條件改善,成年勞動力病疫率降低、少年孩童夭折率降低,直接體現的就是成年勞動力數量規模持續擴大。
以往敘州人丁在沒有大規模外部人口涌入的情形下,數百年來都大體保持穩定,主要是依賴於高生育率抵抗高死亡率。
在敘州,一名婦女一生生養六七名子女都是極正常的現象,但孩童及少年期的病疫率極高,大體能有一半人不夭折、活到成年後就相當不容易了。
這也意味着,韓謙只要能在敘州改善醫治、衛生條件,改善底層貧寒平民的生存條件,哪怕是稍稍改善一點,降低成年人的病歿率、降低少年孩童的夭折率,就直接致使合格的成年勞動力逐年上漲,而不需等到新生兒長大成年。
州衙對地方的控制,直接滲透到鄉社,人口統計也是附屬於土客合籍的一個重要工作。
不計韓道勳統治時期,僅從韓謙去年初回歸敘州算起,敘州內部十六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女勞動力人數,迄止到今年夏末便淨增加兩千人。
要是算上十六歲下的孩童,敘州內部人口淨增加超過四千人。
這是一個相當可觀、唯盛世之治纔有勉強可能達到的數字。
當然,倘若敘州與周邊勢力頻繁爆發武力衝突,每年的死殘規模超過一千,就會導致成年男丁的規模增漲停止。
這也是地方狹仄、人口稀廖的尷尬之處。
而所有人都判斷思州即便平息民亂,元氣也必然會大傷,道理就在這裡。
逾二十一萬人口規模的敘州,尚且經不住太大的傷亡,思州平息民亂,連同州兵及起事平民的傷亡,只要超過五六千人,以思州那麼艱難的物質條件,少說需要一兩代人後,人丁纔有可能恢復舊觀。
民亂爆發蘊釀至今,已經將錦和、仁山大部分地區以及南面業州的小部分地區席捲進來,聚集到盤龍嶺的起事民衆超過兩萬人,韓謙真要對此袖手不管,最終死亡人數可能五六千都擋不住。
而辰州洗氏不要看現在風光極盛,但其直接控制的人口,在經歷諸次大戰損失極其慘重。
不過,除了依賴於州衙歲入及朝廷的戰功賞賜,在收復金陵城後,延佑帝將上萬罪囚及家眷親族流放到辰州,稍稍彌補了洗氏內部勞動力的不足,使得洗英在辰州猶能維持四千戰兵規模的番營編制,其中有半數乃是洗氏的部族兵。
思州爆發民亂之後,洗英雖然沒有直接經辰水河谷發兵進入思州助剿,但在辰陽縣聚集的精銳戰兵,也已經超過三千人,大小戰船也有近百艘,似乎就等朝廷令旨抵達,便會百舸競流,兵進思州助剿。
在如今緊張的勢態下,韓謙並沒有大規模增加辰中的駐兵,這日夜裡他口述叫奚荏記錄判詞:
“強違合籍新律,阻撓婚嫁,着芷江縣判六個月苦役!”
田畝改制、土客合籍、廢除賤口及奴婢買賣,不僅使縣鄉爭訟之事激增,也產生大量無舊例可遁的案子。
而所謂的合籍,並不是簡簡單單的將土籍、客籍戶口合併到一起就算完成的。
天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最關鍵的一項就是打通舊有的障礙,使以往兩大對立的羣體實現自由通婚。
只是傳統的力量依舊是極其頑強,芷江縣近日連續出現幾樁父母同意但宗族卻出面阻撓婚嫁、甚至打殘打傷人的案子。
韓謙對這種案子,一貫態度強力彈壓,只是這些新案子的判罰標準,縣裡及法曹還掌握不好,只能將卷宗上傳到韓謙的案頭,由韓謙做最終的批示。
看到手裡這份是今日案頭最後一本卷宗,奚荏也禁不住伸了伸懶腰、活絡筋骨,嬌聲說道:“累死老孃我了。”
“要不我替你捏捏肩?”韓謙討好的問道,手已經伸到奚荏略顯僵硬的肩上,他站在奚荏的身後,眼眸瞥下抹胸之上一抹洶涌雪白。
這時候馮翊徑直闖進來,韓謙做賊心虛的將手收回,問道:“什麼事情,你慌亂跑過來?”
“楊護、曹休石攜旨已經回到辰陽,金陵應思州、辰州之請,着辰州出兵進入思州剿滅民亂。洗英剛遣人進城,通報說辰州明天就會派洗射鵬率一千戰兵走辰水北岸驛道去虎澗關,請求敘州沿路予以方便!”馮翊說道,“我哥還沒有消息傳回來,譚育良、董泰據盤龍嶺,在業州、思州聯手打壓下,抵擋就很勉強,現在辰州再派洗射鵬率一千精銳過去,形勢怕是過不了三五天,就會逆轉啊!”
韓謙也是驟然蹙眉。
目前思州、業州在盤龍嶺外圍集結兵馬超過五千,控制住起事兵馬的進出通道,但暫時還無力攻入盤龍嶺的深處。
洗射鵬雖說僅率一千戰兵進入思州,但這一千戰兵,都是長年編訓在伍、經歷過多次血戰的老卒,兵甲裝備也極完善,戰鬥力之強,都不會比敘州兵弱多少,遠非思州兵、業州兵能及,更非起義軍能力敵。
而洗射鵬早年雖然被敘州打得跟狗似的,但他除了勇武過人外,這幾年在削藩戰事、收復金陵戰事之中成長極大。
就算長鄉侯答應與敘州合謀,但兩地相距甚遠,渝州那邊的響應也絕不可能這麼快,但洗射鵬明天就要率精銳進入思州助剿,譚育良他們能多支撐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