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溥有他的堅持,拖延了三天都沒有召集朝臣再議韓謙的奏疏,但朝廷自有運轉體系。
陳致庸過來造訪,但馮繚、郭榮這次渡江過來,除了代韓謙獻上奏疏,同時還將照正常的程序,向樞密院、度支司等院司進行交涉,暫時不會急着趕回棠邑跟韓謙、周憚會合。
所以韓道銘、韓道昌他們內心的焦慮,這幾天並沒有得到絲毫的緩解,他們也猜不透韓謙內心對韓家的看法;而老爺子生過氣,誰也不見,更不要說親自渡江去見韓謙了。
韓道銘、韓道昌也只能先關注着馮繚、郭榮跟院司交涉的情況。
不管是不是最終將大刺山、滁河到棠邑一線的防務都交給韓謙,只要太后手詔是被視爲有效的,敘州水營作爲勤王兵馬,將卒的糧餉軍功、兵甲軍械戰船的折損修繕以及營寨的修造、騾馬以及精壯民夫調用,樞密度、度支司以及兵部都得進行必要的配合。
當然,在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之後,朝廷也考慮到強攻巢州城戰事不利的情況,也對京畿及宣歙池及蘇潤常湖等近畿州縣作了進一步的徵調,此時也正有大量的騾馬糧食、鄉兵民勇以及打算重新用以組建水師的數以百計的商船漁舟。
其中就有廣德府徵調、由廣德府知府事陳景舟親自押運的六十船物資、三千多民夫以及千餘馬步兵。
這部分人馬及物資,原計劃也是經棠邑,再轉運轉到巢州大營的。
以前這沒有什麼,朝廷也更喜歡陳景舟這樣有豐富經驗的人物,能親自率領援兵進入一線。
不過,敘州水營東進,特別是在韓謙的率領下,趕到棠邑與率江州兵趕過來增援的周憚會合後,很多事情都變得敏感起來。
交涉的事情,樞密院這邊也是能拖則拖,最終還是想看皇上跟太后的意思。
目前能從廣德府徵調的民夫,實際上大多數人都是左廣德軍舊部,能不能叫這批人馬、物資運往棠邑,馮繚、郭榮他們連着幾天都到長春宮請安,實際上跟呂輕俠、姚惜水她們進行交涉。
在延佑帝拖延不決之際,長春宮所出的太后手詔,同樣能合法的決定這批人馬及物資的去向。
事情也沒有拖太久,便有了進展。
十二月十六日,樑軍兩萬步卒進駐鍾離的消息傳到金陵,而此時已有四萬壽州軍分從霍州、壽州抵達巢州,使得巢州的駐軍增至六萬,兼之鐘離四萬騎兵步卒隨時都能大舉南下,邗溝以西的形勢又再度緊張起來。
深入到洪澤浦西北的斥候探馬,這時候也確認從宋州、陳州、潁州方向,樑國所徵用的民夫、騾馬,正運送大量的糧秣物資南下,隊伍綿延長達十數裡。
而樑國腹地也趕在這些天大肆正式張帖皇榜,公開冊封徐明珍爲霍國公、冊封皇太孫楊汾爲楚國公,冊封朱耕儒、溫暮橋等人爲侯以及徐氏率楊氏宗室子弟百餘人遷居汴京等消息。
很多人心裡都清楚,過去一年時間裡,壽州軍兵馬被北軍禁軍壓着打,並非戰鬥力不強。
徐明珍所率領的壽州軍,在淮河中上游跟樑軍對峙的十數年,戰鬥力怎麼可能會弱?
天佑帝用以拱衛帝京的禁軍、侍衛親軍,戰鬥力又怎麼可能會弱?
叛軍的弱,除了最初就被信王楊元演打蒙之外,一方面是金陵事變導致的軍心混亂,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則是從金陵事變之後就處於物資緊缺的狀況之中。
這在安寧軍叛軍渡江北逃,物資緊缺的問題變得更突出、更尖銳。
而即便如此,諸營兵馬攻打金陵城以及李知誥率淮西禁軍圍攻巢州城,都沒能討到多大的便宜。
壽州物資極度緊缺之時,北岸禁軍可以放開手腳進攻,但即便樑軍的主力轉攻楚州去了,現在淮西的形勢也可以說是完全逆轉過來了。
一方面是朝廷的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編有唯數不多的機動馬步兵及騎兵的右神武軍也近乎全軍覆滅,大楚在北岸的禁軍實力已經被嚴重削弱。
單純從兵馬數量來說,含水師將卒在內,戰前在北岸集了將近十二萬的人馬,但除去棠邑集結不多的殘兵敗將,李知誥從巢州城下率領撤往潛山東南麓的人馬,僅六萬餘衆。
壽州軍得到充足的物資補足之後,戰鬥力很快就會得到提升,還有兩萬樑軍增援過來,其在淮西的總兵力也增加到十四萬衆。
誰都難以想象一旦棠邑、大刺山、滁河一線都陷落敵軍,樓船軍殘部的戰船能夠從這些地區直接進出長江,京畿的防禦形勢會嚴峻到何等地步。
雖說南岸京畿還駐有左右侍衛親軍及兩部禁軍共六萬兵馬,但這些兵馬還是楊元溥登基之後從諸州兵抽調精壯倉促組建,論老卒的比例、兵甲裝備等等,暫時都還不及李知誥所率的左龍雀軍、左武衛軍以及被殲滅的右神武軍。
不管有怎樣的猜測跟猜忌,總不能先將鍋給砸了。
而不管世家宗閥對韓謙有再大、再深的成見,卻又不得不承認韓謙纔是最有可能力挽狂瀾的人選。
杜崇韜、周炳武雖然都是大楚名將,但手下沒有可以信賴的嫡系兵馬可用,也不敢說能渡江到北岸替代韓謙。
在沈漾、楊致堂、鄭榆、韓道銘、杜崇韜、周炳武等參政大臣多次上書請求,楊元溥於十八日黃昏,最終在崇文殿下旨設立棠邑行營,委黔陽侯韓謙出任行營都總管、都指揮使,加兵部侍郎銜,全面負責棠邑、大刺山、滁河等地長達百里的防線建設,以及負責巢湖東岸浮槎山到揚州西翼捺山之間長約三百里縱深的戰區作戰。
同時還同意韓謙召集左廣德軍舊部及流民壯勇,新編步營協助棠邑等城,着陳景舟率人馬物資第一批緊急趕往棠邑聽用,而棠邑行營的錢餉兵甲以及戰械損耗、營寨修造,暫時照兩萬正卒的兵額,由度支使司如數撥給,並另照前例先拔給十萬緡開拔錢……
聖旨第一時間由樞密副使周炳武及內侍省少監姜獲渡江到棠邑傳達。
淮西形勢會如何發展,還不得而知,但黔陽侯韓謙重返中樞,這時已成定局。
二十一日,韓道銘又請旨勞軍,與韓道昌、韓鈞、韓端、陳致庸等韓氏衆人,與留在南岸督運糧草物資的馮繚會合後,一起乘船渡江前往棠邑見韓謙。
棠邑北距金陵城四十里不到,放晴之時,站在金陵城北城牆之上,都能隱約看到長江北岸的棠邑城的城垣。
此時距離年節就剩下十天,天氣也到一年中最寒冷的時節,長江水位降到最低。
金陵城北面的長江流段,江面僅有十一二里寬。
不過,從長江北岸到棠邑城還有近三十里的淺窪地,這些區域都還能看得出江水沖刷的痕跡,到處都沉積的淤泥,溪河在這些淺窪地蜿蜒的流淌着,也有不少湖塘澤地。
每到夏秋季江水漫漲時,這些區域又差不多都會被淹沒,江水甚至會直接漫延到棠邑城下。
有時年份上游洪澇特別嚴重,棠邑城北面的土地,都會被淹沒在一片汪洋之中。
這種特殊性,使得棠邑城外圍即便有溪河流入長江,但河牀也被淤積得極淺。
即便是滁州境內的主幹流滁河,綿延五百餘里,下游三五十里長的河道,看似都有三四百丈寬,但冬季時水位卻僅有三四尺深。
敘州水營的主力戰船,吃水足足深達七八尺,連滁河都進不去,更是沒有辦法通過其他的溪河,直接抵達棠邑城下。
韓道銘他們隨馮繚乘船渡江,看到江心有四艘剛剛到達的列槳戰帆船直接在涌動的波浪中下錨駐泊下來,完全無懼江浪的衝擊,上百艘小型槳船從北面會聚過來,似要將這四艘列漿戰船上的物資、將卒,轉駁運往棠邑城。
看到這一場面,韓道銘心想難怪韓謙在奏疏裡堅持要將北岸的防線擴大到西面逾四十里外的大刺山。
韓道銘在大楚或許算不上名臣、名將,但他對池州、京畿附近的山水也還了如指掌的。
大刺山北枕滁河,南依大江,特別南側山勢侵入長江,就使得南側有好幾處天然灣口吃水極深,可以作爲容納大型戰船駐泊的水營使用。
韓謙很顯然要在北岸的大刺山設立水軍大寨,以確保目前是江淮唯一的一支水軍戰力始終處於他的控制之下,而不是將水軍大寨設在長江南岸的哪個地方。
這時候有一艘烏篷船從滁河口方向駛入長江,烏篷船不大,在長江之中被江浪晃動得起伏不休。
長江之上的船舶,不管大小,都三五艘結成一隊,懸掛敘州水營的戰旗,唯有這艘烏篷船孤零零的渡江,船上隱約有數十將卒,卻又沒有懸掛任何的旗號,但敘州在江上的警戒船也沒有過去攔截。
“那艘船上是什麼人?”韓道銘好奇的問馮繚。
馮繚這幾天留在南岸,除了必要的情報會傳報過來,也不可能對北岸的情形事無粗細的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彼此間是相向航行,很快就看到那艘船靠近過來,馮繚站在船首正想張口相問,便聽對方船艙傳來一聲悲嗆的叫喊:“將軍咽過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