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在繁昌城上空凜冽得吹着,夾巷裡不時有枯枝吹得落入院中。
韓謙帶着微醺的醉意走出屋子,見馮繚就站在廊下,說道:“要是這冷風吹一夜,明早河塘裡的冰都差不多能走人踩馬了,你陪我二伯去郎溪應該更便捷一些。考慮到春荒難熬,你到郎溪後,儘可能組織更多的人手前往敘州運輸布匹、鐵器、茶藥輸入邵衡洪袁諸州,以便能從這些州換得足夠的糧谷或一些便於運輸的貴金屬及銅製錢,運入郎溪。我這幾天在繁昌城不會有太多的事情,會找豫章郡王他們談這些事……”
敘州所產的布鐵茶藥,倘若運入郎溪,再以郎溪爲中轉點往兩浙分銷,換得糧谷彌補不足,效率就太慢了,最好的辦法就是就將敘州所產生布鐵茶藥,經雪峰山驛道運入邵衡或袁洪等州交易成糧谷,或交易成更容易運輸的貴金屬或銅製錢。
當然,即便諸州之間即便不禁商旅,但州縣間高昂的過稅、市泊稅也是一筆極大的額外消耗,韓謙還得找相關人等交涉。
韓謙又站在廊前跟馮繚說一些話,主要是叫馮繚代他回郎溪配合好制置使府拆散過程的諸多銜接工作。
見事情大體都吩咐妥當,還有一些暫時想不到細枝末節,相信馮繚遇到了也能處置,韓謙便示意他先去休息。
“天佑帝調老大人入京任京兆尹之事,大人是怎麼看的?”馮繚猶豫了一會兒問道,也不掩飾他剛纔就站在廊下聽到王珺在屋裡問出這個問題。
韓謙站在廊前看着院子角落裡正悄然吐蕊的臘梅,沒有作聲。
“天佑帝用大人之策平定湖南,事前或許還有些冒險,但事後應該明確大人之能,在當世遠非李普之輩能及——剛纔聽王家小姐的話,我便也在想,是不是天佑帝早就察覺到沈鶴病逝的真相,也早就察覺到自己中毒已深,性命完全被安寧宮掌握在手裡,因而將老大人調入京裡,只是確保大人與安寧宮沒有轉寰的選擇餘地?”馮繚深邃的眼瞳看着韓謙站在一株臘梅前如雕像般無動於衷,繼續說道,“我便猜測天佑帝傳旨調老大人入京之時,會不會同時有一道針對大人的秘旨送到岳陽,要不然實難想象三皇子這次做事會如此的狠辣果斷!”
“真相如何,現在還重要嗎?”韓謙回頭看了馮繚一眼,淡然問道,但不待馮繚回答,便揮手示意他退下去休息。
馮繚走後,奚荏收拾殘酒走出來,這時候似有一隊巡街宿衛軍經過,院子外會來細碎的腳步聲,卻看了站在庭前看臘梅的韓謙,彷彿一隻狸貓般,靜站在那裡不動,聽着外面的動靜。
奚荏心裡奇怪,外面有什麼動靜好聽,但隨後便見韓謙兀的拔出腰間佩刀,刀光如匹傾泄而下,將眼前那株老樁臘梅截腰斬斷,俄而輕拭沒有半點損傷的刀刃,轉身看向奚荏,說道:“這幾天你多注意暗中觀察從街前巷後經過的巡街宿衛軍,看他們有無異常……”
奚荏心說再怎麼樣也不至於此,但看韓謙眼裡俱是寒芒,心神也是一凜,點點頭,片刻間心頭也籠罩上一層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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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惜水走上街頭,遭寒風一吹,醉意便消褪掉,整個人清醒過來。
她也知道安吉祥現在貼到殿下身邊去了,也頗爲得寵,她跟安吉詳也沒有什麼話好說,離開韓謙所在的那條街後兩邊便分開,她帶着貼身女婢葉非影往街尾拐去。
然而距離李知誥的住所還有一段距離,姚惜水遠遠看幾道熟悉的人影從李知誥的住處走出來,定睛看過去,卻是李遇安葬後便離開廣德雲遊四方的雲朴子與兩名從茅山雷垂峰道觀出來的弟子。
姚惜水也是微微一怔,沒想到雲朴子通過哪個門道混進戒備森嚴之極的繁昌城裡,這時候竟然還從她大哥的住處出來?
“姚姑娘呢,怎麼看到雲老道連聲招呼都不打,便要走掉?”
姚惜水剛想拐進側面的一條巷子裡避開雲朴子,卻不想雲朴子年紀不小,眼神卻甚利,老遠便將她看在眼裡,遠遠出聲招呼道。
“沒想到在繁昌城裡還能遇到雲觀主呢,真是意外。”姚惜水心裡想着她說自己是恰好從這裡路過,想必也不會叫雲朴子起什麼疑心,硬着頭皮帶着葉非影朝雲朴子走過去,斂身施禮道。
雲朴子眼瞳盯住姚惜水的袖子,問道:“我也是閒雲野鶴一個,茅山暫不能歸,只能到處遊走。我曾在榻前聽郡王爺評點天下人物時說李將軍乃是一個號人物,既然是適逢其會,便擅自登門造訪一番,想着有機會多認識幾個天下英雄。沒想到許家集一別快有兩個月,在這裡還能遇到姚姑娘。對了,姚姑娘這麼晚,也是過來拜訪李將軍?”
“得殿下吩咐,我剛去見過韓大人,”姚惜水對雲朴子造訪大哥的這個理由甚是起疑,卻也沒有什麼好質問的,只是笑着說道,“這時候待要回行宮跟殿下覆命呢。怎麼,這裡是知誥大哥的住處?我們剛過來兩天,繁昌城雖然不大,但城裡的街巷都還沒有摸清楚呢。”
雲朴子笑了笑,往旁邊讓了讓,讓姚惜水過去,但眼瞳卻是禁不住往姚惜水的左手袍袖瞥去,像是看一件隨時會暴起傷人的兇物。
姚惜水眉頭一挑,雲朴子知道她左手袍袖藏有短劍很正常,但云朴子無端對她如此警惕,卻是叫姚惜水腦海閃過一念,心頭微寒,袖中短劍如閃電一般,便直射雲朴子身後一名弟子的面門,令那人都來不及驚呼一聲,便面門中劍立仆倒地。
都不用姚惜水招呼一聲,身後的葉非影似與她心靈相通,袖中所藏短劍也似長虹從袖中貫出,射入雲朴子另一名弟子的胸口。
看到姚惜水從他弟子面門上拔起帶血的短劍朝他走來,雲朴子感覺到都癱軟在地,張口結舌的質問道:“姚姑娘,你這是何意?”
“惜水,住手!”這時候院門從裡面倏然打開,李知誥面沉如水,盯住正舉劍要朝雲朴子喉嚨刺去的姚惜水,令她住手。
接着鄧泰帶着兩人從院子走出來。
看左右沒有巡街的軍卒經過,鄧泰一把拽住雲朴子的領子,而他兩名手下拖起雲朴子兩名弟子已經死挺的屍首,一起拖進院子裡。
鄧泰示意兩名手下直接將兩具屍首拖去後院處置,不要理會前院的事情。
“你是怎麼回事?”李知誥沉着臉,問姚惜水。
“這便要問雲道長爲何藏在繁昌城裡,又爲何上門拜訪大哥您了?”姚惜水取出一方錦帕將短劍上的血跡擦乾,將短劍收入袖中,深邃的美眸透漏一絲寒芒,盯着雲朴子說道。
“昨日無意間看到李將軍陪同殿下從前街經過,老道看李將軍面孔像極一位故人,當時相距頗遠,還以爲是看花眼,今天特地上門造訪,只想再確認一番,絕無他意。”雲朴子這時候稍稍鎮靜下來,說道。
鄧泰身爲晚紅樓的核心弟子,當然清楚雲朴子曾經的身份,此時聽雲朴子如此說,也嚇得背脊的汗毛都要立起來。
雲朴子不僅見過魯王,甚至都有可能見過魯王妃,他說李知誥像極某位故人,意思還不夠明顯嗎?
要是還有一個人知曉李知誥真正身世之秘,卻完全不受他們的控制,甚至說他們都毫無察覺,這將是多麼恐怖、可怕的一件事啊!
鄧泰朝李知誥看過去,暗地裡搖了搖頭,示意這麼重要的秘密絕不能落入外人之耳,要不然稍有閃失,不知道會有多少顆腦袋落地,而姚惜水也暗暗握住袖中短劍,只要雲朴子稍有異常,她這一劍絕對會毫不猶豫刺入他的喉嚨。
看到這一幕,雲朴子心臟又提到嗓子裡,忙對李知誥說道:“李秀、李磧皆神勇,你用我的計策,這兩人皆可爲你所用。”
雲朴子如此說,李知誥臉色未改,姚惜水神色卻是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