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想容跟隨宮女走在去往通往慈安宮正殿的廡廊下,遠遠望去,面闊七間的正殿十分壯觀,琉璃瓦重檐歇山頂反射陽光,燦爛奪目,正殿前段四扇雙交菱花格扇大敞,隱約看的見殿中鋪設的真紅牡丹花開地氈。上頭擱置着九鳳朝珠青銅香爐,繚繞着煙霧。
正打量之時,迎面卻見身着炫紫色蟒袍頭戴金冠的高大人影負手而來。卻是閩王。
雲想容看到他時,他想是早就看到了雲想容,虎目中毫不掩飾驚豔之色,讓她十分不悅。思及他三番兩次的輕薄與侮辱,她就覺得窒息。
“閩王。”
狹路相逢,避不開躲不掉,只得禮數週全。然即便行禮,她依舊挺直脊背,毫無婢骨奴顏,倨傲的擡着下巴直視着他。不爲了挑釁,而是爲了看清對手神色。
閩王負手在她面前站定,毫不掩飾欣賞,道:“幾日不見,六小姐可好?”
雲想容笑而不語。
見她不理自己,閩王也不惱,雙手負在身後,傾身向前嗅了嗅:“擦了什麼香,竟比花兒還好聞。”
雲想容依舊直視着他的眼睛,不言語。
“看你清瘦了一些,可是這些日病了?”
“你穿綠色格外的好看。”
“你爲何不理本王?”
……
閩王自說自話,雲想容一直不理會,只明眸譏誚的看着他。
閩王素來不是有耐性的人,他狂傲不羈,自然容不得旁人比他還要傲,未免惱了:“雲六,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雲想容道:“閩王若還有事就請自便。”
“你!”怒氣鼓動氣血上涌,閩王虎目中見到獵物的危險光芒:“雲六,看來你還是沒學乖。”
“王爺有權說話,旁人也有權不聽吧?”
一句話堵得閩王啞口無言。
可她越是傲,他就越是覺得心癢難耐。
經過這一樁事,閩王對雲想容有了深刻的瞭解。從前他只是喜歡她的顏色,喜歡她不同於溫婉閨秀的氣質,是一個男人單純想要一個女人的感受。
然而她從來不屈於權勢,甚至敢用熱茶潑他,那樣的潑辣,辣的夠勁兒,傲的也夠勁兒。讓他心下生出一些別樣的感覺來。
如此傲的女子,就是用來征服的。
是以今日他見了面沒有計較前事,還溫和的與她說着話。
誰承想她竟然不識擡舉!
閩王火冒三丈,大掌倏然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仰頭看着他。
雲想容也不閃躲,更不反抗,雖順從他的意思望進了他眸中,卻帶着睥睨氣勢,似乎他根本不是閩王,且比螻蟻還不如。
他咬牙切齒的說了句:“雲六,你真行!”
“多謝王爺誇獎。”
不鹹不淡的應了一句,閩王險些控制不住力道,失手捏碎了她的下巴。
與此同時,他突然驚覺自己竟然生了這樣大的氣。
他藐視一切,自然不會將女人放在心上。女人,是用來騎在身下的。既不需要放在心上,自然也吝嗇情緒,或許有喜愛,那就跟他喜歡他的坐騎一樣,從了他,那就好生豢養,不從,還惹得他不快的,索性殺之。
然此時,他發現面前的女子總能挑起他的憤怒情緒,讓他的自制力消失不見。他對她的感覺,是否已經從單純的“想要”,變成了另外一種重視?
閩王不喜這種情緒不在控制之中的感覺,他憤然鬆手,大步離開。
雲想容揉了揉下巴,繼續向前走去。
這期間,沒有一個宮女敢擡頭,只當瞧不見而已。
雲想容復又前行,誰知剛走了兩三步,背後就傳來宮女的驚呼。
雲想容驚訝回頭時,正撞進了閩王懷中。
她驚恐,掙扎。
他毫不客氣的摟着她,躬身,十分親暱的將脣湊在她精緻的耳廓邊,呼着熱氣,卻說了句雲想容意想不到的話:“待會小心。”
話音方落,他鬆開了她。
雲想容錯愕的擡頭看他。
閩王圓臉竟然紅了,似有懊惱之色閃過,卻高傲的梗着脖子,不肯承認他擔心她的情緒,也不想承認自己對她的感覺,竟然因爲她總不理他而改變。
在她清澈眸光的注視下,他的思想似無從遁形。
閩王狼狽的轉身,挺直背脊大步離開。
雲想容的心裡則提起了萬分謹慎。
她信閩王的提醒。閩王雖不拿她當人,只當她是個喜歡的物件,想要就搶。可他應當是不屑於說謊的人。況且今日入宮來,她本就覺得背後陰風陣陣,有赴鴻門宴的感覺。
馬家是皇上扳倒的不假,但當日是雲家參奏了馬家。事後雲家也居了此功,受了皇上的提拔重視,否則如今也不會有入宮爲妃的雲嫣容,更不會有她自主婚姻的權力以及家族男子們仕途的平順。
馬家人定然恨死雲家人了。
皇后和太后都姓馬。
原本,她覺得馬家沒有了後臺,不能做什麼出格的事。
經過閩王的提醒,她心裡又開始打鼓。
雲想容隨着看了看兩側宮女,大約是因爲閩王大庭廣衆之下對她摟摟抱抱佔盡便宜,宮女們都紅了耳根子低着頭,閩王的聲音小,他們也當聽不見。
見閩王走遠,雲想容繼續隨着宮女往前,卻不是去正殿,而是順着遊廊到了後院一間偏僻的側殿。
“雲姑娘請在這裡稍作休息。”宮女指着殿門做請的手勢。
雲想容心下狐疑,左右觀望,只覺得慈安宮的後頭竟然出人意料的安靜,不似尋常事。
她緩緩推開菱花格扇,遲疑的邁進了門檻,纔剛向前走了兩步,格扇竟吱嘎一聲被關嚴落鎖。
陽光透過糊着高麗明紙的格扇照射進來,在昏暗的偏殿中投射出一道道光束,光束中可見飛舞的塵埃,殿中一應擺設都被堵上灰濛濛一層暮靄,鋪着大紅地氈的地面上,卻有一條顏色新綠雞卵粗細的翠青蛇盤臥當中。那新亮的綠色,與大紅的地氈形成鮮明的對比,許是聽見人聲,翠青蛇支撐起身,吞吐蛇信,蜿蜒身軀似波浪涌動,緩緩朝着雲想容身邊而來。
雲想容驚恐的張大雙眸,緊緊靠着宮門。她怕蛇。
然而她也明白,既然已經被帶進了這座偏殿,即便她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她。
雲想容呼吸急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望着那顏色鮮豔的青蛇到了自盡跟前,鮮紅蛇信絲絲露出,她卻眼尖的發現,這條蛇沒有牙齒。
心驟然放下了。
一條沒有牙齒顏色鮮亮的蛇,不足以傷害她的性命。此時雲想容也將皇后與太后意圖分析明澈。
馬家敗落,皇后與太后未曾被廢,雲家興盛,儼然是第二個馬家。她若是馬家人,定會分析馬家是爲何會走到今日這一步的。其中原因也十分明確。
馬家此番對她動這種不傷害性命的手腳,或許是在向皇帝表明態度:馬家,可以成爲皇帝對付雲家,乃至對付任何人的利器。
因爲只有爲皇帝所用,馬家才能東山再起。
雲想容繞過那條蛇,在臨窗的一排鋪着猩猩紅坐褥的官帽椅坐下。那條蛇似乎沒瞧出她具有攻擊性,覺得生命不受威脅,便向一旁爬去。
雲想容也靜下心來,等待着皇后與太后。
他們不會讓她出事的。因爲馬家即便要對付雲家,也不會做的太過,讓雲家警覺自己已經變成第二個馬家。
她必須要將此事告訴雲敖,即便雲敖不是個好父親,可她作爲雲家人,有責任這樣做。
約莫過了盞茶功夫,門鎖被人去除。
外頭傳來馬皇后嬌滴滴的聲音,威嚴又十分高聲的訓斥宮女:“一羣蠢東西,怎麼將雲小姐帶到這兒來了!皇太后還等着呢!”
“奴婢知錯,請皇后恕罪。”
“再有下次,可仔細你們的皮!”
吱嘎——
殿門發出磨骨一般瘮人的聲音,陽光照射進來,重回白晝。那條顏色亮麗的青蛇一瞬竄了出來。
馬皇后也被那冰涼的活物嚇了一跳,卻強作鎮定看向雲想容,等着看她的笑話。
誰知雲想容笑容依舊,容顏嬌美,氣定神閒並無任何驚慌,翩翩下拜:“參見皇后娘娘。”
“免了。”皇后見到她,心裡十分不快,又不得不擺出一副母儀天下的溫和姿態來,笑着與她說了幾句話,便帶着她去見太后。
太后慈祥和藹的仿若尋常人家的祖母。問了雲想容婚事籌備的如何,雲想容答都是家中長輩在預備。又問了雲想容最近身子可好,雲想容也都一一作答。
最後,太后與皇后贈了她幾套珍貴的擺設頭面做添箱。
婚期臨近,這對雲想容來說是極大的殊榮。
回到雲府時,看到宮人親自送回的兩匣子賞賜,無人眼中沒有豔羨。
即便尋常的東西,也因爲鍍了太后與皇后的金光變的彌足珍貴起來。
老夫人笑了,誇讚雲想容懂事爭臉,給雲家擡了體面。又得了好婚事。大夫人就誇讚老夫人調理的好,否則怎麼不見旁的姑娘如此出息。
雲明珠聽了,只覺得心裡針刺一般的疼,她不就是那個沒出息的“旁人”麼。
正當此時,外頭小丫頭來報:“侯爺回來了。”
不多時,就見雲賢與雲敖換了居家常服,一前一後進了屋。見雲想容也在,雲敖挑眉,道:“回來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