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年前,江湖中曾經出現過一個人,一身黑衣,一口劍,一張慘白的人皮面具,露出面具外的一雙銳眼,看起來比他的劍更可怕。
但其實真正可怕的還是他的劍。
——一柄殺人的劍,隨時隨地都可以殺人於瞬息間。
更可怕的一點是——
這個人什麼人都殺,只要是人,他就殺。
最可怕的一點是——
只要是這個人要殺的人,就等於是個死人了。
曾經有人問過他。
“只要有人肯出高價,什麼人你都殺,甚至包括你最好的朋友在內,這是不是真的?”
“是。”
這個人說:“只可惜我沒有朋友可殺。”他說:“因爲我根本沒有朋友。”
有人看過他出手,形容他的劍法:
他揮劍的姿態非常奇特,自手肘以上的部位都好像沒有動,只是以手腕的力量把劍刺出來。
有很多劍術名家評論過他的劍法:
他的劍法並不能算是登峰造極,可是他出手的兇猛毒辣,卻沒有人能比得上。
還有一些評論是關於他這個人的:
這個人一生中最大的嗜好就是殺人,他生存的目的,也只是爲了殺人。
“中原一點紅?”蘇蘇又忍不住叫了出來:“搜魂劍無影,中原一點紅。”
她問:“這個人真的就是昔年那個號稱中原第一快劍,殺人不見血的一點紅?”
“是的。”胡鐵花說:“這個人就是。”
“他還沒有死?”
“好像還沒有,”胡鐵花說:“有種人好像很不容易死,想要他死的人能活着的反而不多。”
“他是不是也像楚香帥一樣,裝死裝了一段日子?”
“好像是的。”
“現在他爲什麼又活回來了呢?”蘇蘇問。
“當然是因爲我。”
“是你把他找出來的?”蘇蘇又問:“你找他出來幹什麼?”
胡鐵花微笑。
“若求殺人手,但尋一點紅。”胡鐵花說:“我找他出來,當然是爲了殺人的。”
他的態度忽然又變得很沉靜,一種只有歷經滄桑的人才能獲得的沉靜。
“人家要殺我們,我們也要殺他們,你說這是不是天公地道的事?”
蘇蘇看着這個人,這個殺人的人,忽然間,她就發覺這個人確實是和別人不同了。
因爲她已經感覺到這個人的殺氣。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就好像是已經殺人無數的利刃一樣,本身就有一種殺氣存在。
蘇蘇甚至不敢再去看這個人。就算這個人一直都靜靜地坐在那裡,她也不敢去看。
她寧可去看胡鐵花臉上那兩個洞,也不知陷入了多少辛酸血淚的洞。
她問胡鐵花:“一點紅是什麼意思?他全身上下連一點紅的顏色都沒有,別人爲什麼要叫他一點紅?”
這個問題她本來不該問胡鐵花的,她本來應該問中原一點紅自己。
其實這個問題她根本不該問。江湖中每個人都應該知道別人爲什麼要叫他一點紅。
——劍光一閃,敵人已倒,咽喉天突穴上,沁出了一點鮮紅的血。
只有一點血。
——這個人的臉已扭曲,滿頭都是黃豆大的汗珠,雖然用盡力氣,也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有野獸般的喘息。
一點紅,好厲害,連殺人都不肯多費半分力氣,只要刺中要害,恰好在把人殺死,那柄劍就再也不肯多刺入半分。
胡鐵花告訴蘇蘇:“中原一點紅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
一個像“中原一點紅”這樣的殺手,他的生命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他的一生,要用一種什麼樣的方式才能度過?
蘇蘇忽然覺得有一種衝動,忽然想衝過去抱住這個人,和他一起滾入一種狂野的激情裡。
她忽然覺得她甚至可以爲他死。
——這是不是因爲她自己也是個殺人的人?
02
在女人心目中,壞人通常都比好人可愛得多。
這時候酒已經喝得差不多了。
說話的時候,當然是要喝酒的,聽別人說話的時候,當然也是要喝酒的。
——對某一些人來說,不喝酒也會死的。
蘇蘇忽然發覺自己也開始在喝酒了。
她喝的是一種很奇特的酒,酒的顏色就好像血的顏色,而且冰涼。
她沒有喝過這種酒,可是她知道這種酒是什麼酒。
江湖中每個人都知道,楚香帥最喜歡喝的是一種用冰鎮過的波斯葡萄酒,用一種比水晶更透明的杯子盛來。
——這不是現在纔開始流傳的,這是古風。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蘇蘇居然也忽然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慼——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慼。
——生命本來就是無可奈何的,生不由己,死也不能由己。
下面是金老太太對這件事的意見。
“我也是楚留香的朋友,可是我從來不想爲他復仇。”她說:“這一點我和胡鐵花是完全不同的。因爲我根本不相信楚香帥會死。”
“她說她會看相。”胡鐵花說:“她看得出楚留香絕不是早死的相。”
“我說的看相,並不是迷信。”金老太太說:“而是我看過的人太多了。”
她解釋:“我相信每個人都有一種格局,也就是說,一種氣質,一種氣勢,一種性格,一種智慧,這是與生俱來的,也是後天培養出來的。”
金老太太說:“一個高格局的人,就算運氣再壞,也要比一個低格局的人運氣最好時好得多。”
她又解釋:“譬如說,一個挑肥的人運氣最好的時候,最多隻不過能夠多挑幾次水肥而已。”
這不是很好的比喻,挑水肥的人有時候也會撿到金子的,只不過這種例子很少而已。
一個像金老太太這樣的人,說的當然都不會是情況很特殊的例子,因爲這一類的事對她來說根本已經毫無意義。
“除了我之外,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一定還有另外一個人的想法和我一樣,”金老太太說:“這個人一定也不相信楚香帥會這麼容易就死的。”
“這個人就是謀刺楚留香那個組織的首腦?”
“是的。”
“他爲什麼不相信香帥已死?”
“因爲他一定是楚留香這一生中最大的一個仇敵。”金老太太說:“一個聰明人瞭解他的仇敵,一定要比了解他的朋友深刻得多,否則他就死定了。”
“爲什麼?”
金老太太舉杯淺啜,嘴角帶着種莫測的笑意,眼中卻帶着深思。
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她一定要選擇一些很適當的字句來解釋。
——一個人瞭解他的仇敵,爲什麼一定要比了解他的朋友深刻?
金老太太的回答雖然很有道理,卻也充滿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慼。
——一種對生命的悲慼和卑棄。
“因爲一個人要害他的朋友是非常容易的,要害他的仇敵卻很不容易。”她說:“所以他一定要等到非常瞭解他的仇敵之後,才能傷害他。”
她又說:“一個最容易傷害到你的,通常都是最瞭解你的,這種人通常都是你最親近的朋友。”
——這種事多麼哀傷,多麼悲慼,可是你如果沒有朋友呢?
我記得我曾經問過或者是被問過這一個問題,答案是非常簡單的。
“沒有朋友,死了算了。”
“這個人是誰?”蘇蘇問:“我的意思是說,這個組織的首腦是誰?”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金老太太說:“我們最多也只不過能替他取一個代號。”
——在他們的檔案作業中,這位神秘人物的代號就是:蘭花。
蘇蘇無疑又覺得很震驚,因爲她又開始在喝酒了,傾盡一杯之後才問:“你們對這個人知道的有多少?”
“沒有多少。”金老太太說:“我們只知
道他是個非常精密深沉的人,和楚香帥之間有一種無法解開的仇恨。”
她嘆了口氣:“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對這個人根本就可以算是一無所知。”
“但是你們卻叫他蘭花?”
“是的。”
“你們爲什麼叫他蘭花?”蘇蘇問得彷彿很急切:“這個人和蘭花有什麼關係?”
金老太太早已開始在喝酒了,現在又用一種非常優雅而且非常舒服的姿態喝了另一杯。
——這位老太太,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位美人,而且非常有教養。
令人吃驚的是,這位優雅知禮的老太太,居然沒有回答這個她平時一定會回答的問題。
——在一般情況下,拒絕回答別人的問題是件極不禮貌的事,除非問這個問題的這個人問得很無禮。
蘇蘇問的這個問題是任何人都會問的,金老太太卻只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以確信,這位蘭花先生對楚香帥的瞭解,一定遠比我們深刻得多。”
“因爲一個人對仇敵的瞭解,一定遠比對朋友的瞭解深刻得多。”
“是的,”金老太太的嘆息聲溫柔如遠山之春雲:“世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我們不但要了解,而且要忍受。”
她輕輕地告訴蘇蘇。
“尤其是女人,女人的瞭解和溫柔,對男人來說,有時遠比利劍更有效。”
蘇蘇忽然覺得很感動。
這本來是一個老祖母茶餘飯後對一個小孫女說的話,現在這位老太太對她說的就是這種話。
——一個身世飄零的孤女,聽到這種話時心裡是什麼感覺?
金老太太又說:“一個人如果真的能對楚香帥瞭解得非常深刻,他就絕不會相信楚香帥會死得那麼容易。”
“就算江湖中人都確定楚香帥已經死了,他也不會相信。”
“是的。”金老太太說:“除非他親眼看見了香帥的屍體。”
江湖中至今還沒有人看見過香帥的屍體。
“所以他一定要證實香帥究竟是生是死,”金老太太說:“否則他活着睡不着,死也不甘心。”
“他要怎麼樣才能證實呢?”
“這一點我們也想了很久,我相信我們的智慧也不比他差多少,”金老太太說:“我們也擬定了一個計劃,來證實香帥的生死。”
她說:“我們確信,只有用這一種方法,才能證實香帥的生死。”
“哪一種方法?”
“這種方法雖然很複雜,可是隻要用兩個字就能說明。”
“哪兩個字?”
“感情。”
——感情,在人類所有一切的行爲中,還有什麼比“感情”這兩個字更重要的?
感情有時候非常溫和的,有時卻比刀鋒更利,時時刻刻都會在無形無影間令人心如刀割,只恨自己爲什麼還沒有死。
03
“這個蘭花先生既然對香帥如此瞭解,當然知道香帥是非常重感情的人,就算他已經決定不問江湖的恩怨仇殺,可是他如果聽見有一個絕不能死的人陷入必死的危機,他一定會復出的。”金老太太說:“如果他沒有死,就一定會復出的,如果他還不出現,就可以斷定他已經死了。”
金老太太問蘇蘇:“要證明香帥的生死,這是不是最好的法子?”
蘇蘇只有承認:“是。”
金老太太嘆了口氣:“我相信你一定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蘇蘇也不能不承認:“是。”
胡鐵花搶着說:“三個人是不是要比一個人更保險得多?”
“是。”
“所以他們就找來了三個人,三個在老臭蟲心目中都是絕不能死的人。”胡鐵花看着蘇蘇:“這三個人其中就有一個是你。”
蘇蘇不說話了。
金老太太又嘆了口氣:“所以香帥剛剛纔會說,他還沒有死,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你。”
蘇蘇又仰盡一杯。
誰也不知道她現在心裡是什麼感覺,可是每個人都知道她也是個人,多少總有一點人性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情仇難卻,恩怨無盡。
如果你厭倦了這種生活,唯“死”而已。
只可惜有些人連死都死不了。
——江湖人的悲劇,難道真的都是他們自找的?
少女戀春,怨婦戀秋,可是那一種真正深入骨髓的無可奈何的悲哀,卻可惜只有一個真正的男人才能瞭解。
這一點是不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不是。
不受委屈,不許怨尤,不肯低頭,不吐心傷,絕不讓步。
這種人遭遇到無可奈何的事,豈非總是要比別人多一點?
——光榮和驕傲是要付出代價的。
“蘭花先生斷定,只要你們三個人有了必死的危機,香帥就會復活。”金老太太說:“可是香帥如果已退隱,怎麼會知道這個消息?”
她自己回答:“他當然一定先要把這件事造成一件轟動天下的大事。”
“他當然也知道像老臭蟲這樣子,就算已經退隱了,耳朵還是比兔子還靈。”
——這一點與這一次“飛蛾行動”的計劃完全符合。
“第二,要完成這個計劃,一定還要讓香帥相信你們已經必死無疑;除了他之外,天下已經沒有別的人能夠救得了你們。”
“這一點是很難做到的。”胡鐵花說:“老臭蟲一向比鬼還精。”
“所以這位蘭花先生一定要先把慕容身邊的主力消滅,先置他於必敗之地。”
——生死之戰,敗就是死。
“我們很早以前就已想到,這次計劃中最大的阻力就是柳明秋柳先生。”金老太太說:“柳先生不死,慕容無死理。”
“所以他非死不可。”
“只不過天下江湖中人都知道,想要把柳先生置之於死地,並不比對付香帥容易。”金老太太說:“所以我們相信他必有奇兵。”
“這一支奇兵是什麼人呢?什麼人能夠殺柳先生於瞬息?”
——要殺他,就要在瞬息間殺死,因爲殺他的機會,一定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稍縱即逝,永不再來。
——這種人雖然不多,可是這個世界上的確有這種人存在。
“我們都想不出這個人是誰,所以我們也擬定了一個計劃。”
他們這個計劃只有一個字。
——等。
——長久的戰爭,不但要考驗勇氣和智慧,還要考驗耐力,後者甚至更重要。
這個教訓是我們不可不牢記在心的。
“所以我們就選擇了這個地方,就在這裡等。”金老太太微笑:“現在我才知道,我們這些人真是一羣老狐狸。”
她笑得眼睛都好像不見了,因爲他們終於等到他們要看見的事。
他們終於看見了這支奇兵。
金老太太用一雙已經眯成兩條線的笑眼看着蘇蘇。
“直到那時候爲止,我們才徹底瞭解蘭花先生這個計劃。”她說:“他利用你們三個人作餌,來釣香帥這條大魚。因爲他算定香帥只要不死,就一定會去救你們,就算明知你們都是想要他命的人,他也一樣會去救你們的。”
胡鐵花嘆了口氣:“老臭蟲這麼樣一個聰明的人,有時候卻偏偏喜歡做些呆事。”
“這個計劃中最重要的一點,當然就是要用什麼方法,才能讓楚留香死?”
只要他一出現,就必死。
一擊必中,中則必死,因爲第二次機會是絕不會有的。
“這一擊當然要經過千籌百算,絕不能有一點錯失。”
“可是不論怎麼算,這個世界上大概還沒有人敢說能在一擊之下,將楚留香搏殺於當地。”
“除非出手的人是香帥絕對不會提防的。”金老太太說:“在這一方面,慕容和袖袖當然是最好的人選了。”
她說:“香帥去救他們,他們殺了香帥,就是告訴別人,也沒人相信,大家只知道楚留香早已死了,在這一戰的一年之前就已死了。”
蘇蘇完全被震驚。
這個本來好像無懈可擊的計劃,到了這些人手裡,竟似變得不堪一擊
。
她簡直無法相信這是事實。
過了很久,她才能開口。
“你們既然已經識破了這個計劃,爲什麼不直接揭穿它?”
“我們不敢輕舉妄動。”
“爲什麼?”
“因爲你們,你,慕容,和袖袖。”
“我不懂。” Wωω●TTkan●¢Ο
“計劃如果被揭穿,你們三個也就沒有利用的價值了,蘭花隨時都可能殺了你們泄憤。”
金老太太說:“所以香帥堅持我們不管有任何行動,都要先考慮你們的安全。”她說:“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讓你們死在別人手裡,就算明知你們是釣餌也一樣。”
蘇蘇擡起頭,就看見了那個沉靜的藍衫人,無論誰看見這個人,都無法不去想他那多姿多彩的一生。
——他的朋友,他的情侶,他的仇敵,他的冒險,他的風流多情,他的艱辛百戰。每一樣都是不平凡的。
這個人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他的生命爲什麼比這個世界上古往今來的大多數人都豐富得多?
老天爲什麼要特別眷顧他?
想到了這個人的一生,再想想那些生來就好像應該遭受到一些不幸的人,再想想慕容,再想想自己,蘇蘇忽然覺得非常生氣。
——這麼樣一個幸運兒,居然還要裝死。
蘇蘇忽然大聲說:“不管怎麼樣,你們這件事還是做錯了。”
“哪件事做錯了?”
“你們不該讓柳先生死的。”蘇蘇說:“他也是人,也是你們的朋友,你們既然知道他是犧牲的目標,爲什麼還要讓他死在我手裡?”
她恨恨地說:“我相信你們也不能不承認,如果你們想救他,一定有機會,可是你們連試都沒有試。”
金老太太卻悠然而笑。
“你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子。”她說:“你自己殺了他,反而來怨我們。”
“我只問你,我說的有沒有理?”
“有理,當然有理。”金老太太說:“只不過我也有幾句話要問你。”
“你問。”
“柳先生爲什麼一定要選中你陪他去突襲?爲什麼要把你先帶到這裡來?爲什麼還要先爲你製造一些讓他自己心亂的機會?”
蘇蘇再次被震驚。
——難道連這件事也是個圈套?難道柳明秋也是他們計劃中的一分子?
難道柳明秋的死也只不過是裝死而已?
蘇蘇怔住。
她吃驚地看着他們——這些人究竟是一些什麼樣的人?這個世界上難道就沒有人能欺騙他們,擊敗他們?
金老太太彷彿已看出她心裡在想什麼,這位老太太的一雙慈祥笑眼好像總是能看出一些別人看不見的事。
“我剛纔好像已經說過,連我自己都開始對我們這些人覺得有點不滿意了。”
“爲什麼?”胡鐵花問。
“因爲我們實在太精。”金老太太嘆着氣說:“有時候我甚至希望能被別人騙上一兩次!”
胡鐵花笑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能騙過這位老太太,這個人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定是個不是人的人,一定比狐狸還靈,比鬼還精。
胡鐵花不但笑,而且大笑。
金老太太也陪他笑,事實上,這位老太太好像時時刻刻都在笑。
那個沉靜的藍衫人又在摸他的鼻子,連鼻子上都彷彿有了笑意。
連“中原一點紅”眼中都有了笑意。
可是蘇蘇笑不出。
這些人的笑容這麼可愛這麼親切,可是他們的人都是如此可怕。
如此尖銳如此精明如此神勇如此可怕。
尤其是他們集合在一起的時候。
——“中原一點紅”的凌厲和冷酷,金老太太的經驗和睿智,胡鐵花的大智若愚,大肚包容,再加上楚留香。
這是一股什麼樣的力量?如果用這種力量去對付一個人,誰能不敗?
也許只有“蘭花”是例外。
因爲直到目前爲止,還沒有人知道“蘭花”是誰,連蘇蘇都不知道。
“可惜我們這些老狐狸還是有辦不到的事。”金老太太說:“直到現在爲止,我們對這位蘭花先生還是一無所知,甚至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姓名、年紀、性別、身份、家世、武功,完全都不知道。
04
在戰場上爭勝,須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但是他們這一羣人卻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之下迎敵,若不是自尋死路,便是自視甚高。
自視甚高,其實便是自尋死路,他們會是這樣的一羣人嗎?
不!絕對不會。他們不是自負,而是對自己有着絕對的信心。
金老太太眯着笑眼說:“我們只知道一點。”她說:“我們一定會把他找出來的,不管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們都會把他找出來。”
“現在呢?”蘇蘇忍不住問:“現在你們準備怎麼做?”
楚留香慢慢地走過來。
“現在我唯一要去做的事,還是那件事。”他說:“去救慕容和袖袖。”
“在這種情況下,你還是要去救他們?”
“是的。”
楚留香的原則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蘇蘇相信。
她相信他們要做的事一定能做到,可是她想不出他們會去怎麼做。
慕容和袖袖的存亡,關係到似乎已經不是兩條人命的生死,而是一種道義,一種死生相許的允諾。
蘇蘇看着楚留香堅毅的臉色,她心裡所能想到的一句話是:
楚留香畢竟是楚留香。
楚留香的原則當然是不會變的,任何的艱難險厄都不能阻止他心中的意念。即使是赴湯蹈火,只要他決定走一遭,他的腳步就不會有半點遲疑。
何況現在,一切的情況,似乎都已經沒有隱瞞,一切都在這一羣人的掌握之中,他們可以從容地克敵制勝。
“中原一點紅”、胡鐵花、金老太太,加上機智、勇力、權謀都是一等一的楚留香,他們可以發揮每個人的所長,來完成救援的任務。
等待,不止是他們的對策而已,更是他們的計劃。等待,不僅使他們看清了釣餌,更重要的是,他們也許利用了這次等待,作了一項嚴密的佈署。
蘇蘇忽然有了一個古怪的想法:
楚留香和這一羣人,也許不止是要救慕容和袖袖,他們可能打算“偷”。
從死神手中,把這兩條人命偷回來。
她雖然不知道他們會如何下手,但是她似乎很確定地相信,他們不會是硬拼強奪,而是把這種搏鬥當作一種“藝術”來處理。
蘇蘇淺酌了一口酒,她的內心極度感到震撼;身在江湖,她雖然早已聽說了楚留香的忠膽俠行,但是那些傳聞、故事卻都與她無關。
這一次卻不然。
這一次的決定,楚留香和他的朋友們所要搭救的人,不但與她有關,而且她幾乎還可以算是其中的主角人物之一。雖然她很清楚,蘭花先生安排的這項行動,只是想求證出一個結果,他們三個人都只是在這個求證過程的一個釣餌,是一個駭人的陰謀中小小的休止符而已;但她是決計不會反悔的,她甚至因爲自己得以扮演這個被人關注的角色,而感到心中有份小小的滿足。
如果說,她的內心中有什麼惱恨的話,那必然是因爲她雖然在整個事件中扮演了一個角色,卻始終不知道這幕戲是怎麼演的,它的結局又是如何。
“你們說說看,柳明秋的死,是不是另一種僞裝?爲了某種目的而設下的圈套?”蘇蘇顯然因爲無法明瞭全盤的狀況而感到憤懣。
“誰也不能回答你的問題。”金老太太說:“因爲柳明秋已經死了,而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當然,死人是不會說話的,這個答覆,等於是未作任何答覆。柳明秋的死,即使有任何的陰謀,都不會在此時就被揭穿,因爲一場鬥智的搏戰纔剛剛開始,雙方劍拔弩張,卻各自懷了許多秘密,許多令人無法猜透的秘密。
這些底牌,有時候就是真正的殺手鐗,等到最後真相大白的時候,也就是決定勝負、生死的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