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深動了動脣,只覺得喉嚨乾啞的厲害。
他想說他去找她了,他幾乎是剛從險境脫離之後,就瘋狂的回去找她。
但他被杜庭江的謊話矇蔽,被杜瑾瑤的聲音欺騙,竟一直沒有發覺,他心心念唸的那個女孩兒就在自己身邊。
可這些話,晏明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爲最終失約的,沒有信守承諾的,全部都是他。
晏明深忽然隱隱有一點感覺,像是明白了他們兩人走到如今這個地步,根本的癥結是什麼……
聆微動着泛白的脣瓣,聲音很輕,很慢,透出一股令人不忍的哀傷。
“你說我和杜瑾瑤不一樣,你覺得你現在很厭惡她,是嗎?”
“可是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也是同樣的厭惡我,甚至比她更甚。”
“你從未給過我任何希望,我也從未感覺到,你對我們的曾經還有過一丁點的留戀。”
“直到我死了。”
聆微極其緩慢的擡眸,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酸澀的液體在她猩紅的眼眶邊搖搖欲墜。
“你以爲我死了,纔會覺得愧疚。你因爲認錯了人,纔會這樣耿耿於懷,不願放手。何必呢?”
“九年前的那些事,早就過去了,我也都忘記了。你不必這樣強求自己去懷念什麼,那樣只會讓我難堪,讓我覺得自己……很可憐。”
她望向他,眼眸空洞洞的沒有絲毫的光亮,音調清淺而破碎。
“晏明深,我不想要你的同情。”
“……”
她的每一句話都輕得好像一碰就碎了,可在晏明深聽來,卻是震耳欲聾,令他的視線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晃動。
他砸在牆壁上的拳頭緩緩的滑落,帶出幾縷暗紅的印記,無力的垂在身側。
這一刻,晏明深忽然什麼都明白了。
明白了聆微爲什麼一直拒絕聽自己的解釋,一直強烈的排斥着他的靠近,冷漠的隔絕所有和他的關聯。
她說:你是因爲我的死而覺得愧疚。
既然我們完全不一樣,那你爲什麼會認錯呢?
不要去強求自己懷念過去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
他終於明白,爲什麼他們兩人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並不僅僅是那些傷痛和怨恨,而是因爲,聆微再也無法相信他了。
她無法忘記他曾經的冷漠和無情,無法確信他此時說的每一句話到底是真是假。
她甚至懷疑他弄混了對她和對杜瑾瑤的感情。
她甚至都不能確定,九年前的那段過往,他們並未相愛。付出真心的,從頭到尾就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晏明深的身體僵硬而冰冷,就好似一座經歷風吹雨打的雕塑,下一刻就會崩離分析。
如果他連基本的信任都已經失去,那說的再多,解釋的再完滿,又有什麼用?
她一個字都不會信的。
晏明深閉了閉眼,感覺到一股巨大的無力和絕望,在四肢百骸中瘋狂的遊走,吞滅他最後的希望,和他們之間的未來。
他覺得恐慌,他怕下一刻就再也抓不住,看不到她了。
晏明深忽而擡手抓住她的胳膊,想把她緊緊的摟入胸懷中。他忽然有一種瘋狂的念頭,想要把她禁錮起來,讓她哪兒都不能去!
可就在這時,他忽而覺得手背一涼,溼潤的感覺浸入皮膚。
聆微的眼睫上沾着水潤,泛紅的眼眶終是沒能挽留住那顆淚水,任由它直直的墜落到晏明深的手背。
晏明深的心,一瞬間就疼了。
他好像,又傷害到她了。
如果她的內心裡對他再也無法信任,那麼他這些天以來的舉動,他強硬的解釋和執着,對她而言,都是一種逼迫。
逼迫她將那些好不容易癒合的傷疤重新撕裂開來,晾在他的眼前,用鮮血淋漓的痕跡,求他放手,求他放過她。
他的存在令她無法忍受,因爲那隻會讓她想起他曾經的殘酷冷漠,想起她無端遭受的痛苦,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暖或美好。
晏明深的脣動了動,終於從乾啞地發疼的喉嚨裡,溢出了三個字。
“……對不起。”
他太過自以爲是,妄圖撫平她的傷痛,他以爲只要將話說清楚,他們之間的隔閡就不會存在了。
卻不知,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是一條巨大的溝塹,深不見底。
“不必再和我道歉了。”
聆微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晏總,我想我說的已經很明白了。你沒有欠我什麼,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憐憫——”
她的話頓住了,下一刻,她被獨屬於晏明深的炙燙溫度抱住,餘下的話語湮沒在相觸碰的脣間。
聆微被晏明深忽如起來的吻驚了一瞬,本能地就想要推開他,卻因爲他傾吐的氣息中濃烈的煙味,動作慢了片刻。
晏明深雖然經常吸菸,但他的向來冷靜剋制。可此刻他身上的菸草的氣息太過濃烈,和她以前熟悉的淡淡的煙味兒完全不同。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竟在這濃烈的菸草味中,感覺到一絲隱約的血腥氣息……
僅僅是幾秒鐘的恍神功夫,晏明深已然遠離。從未有過的短暫和輕柔,蜻蜓點水一般,帶着留戀的繾綣。
“對不起。”
他又說了一次。不是同情,更不是憐憫。即便她並不相信。
眼看聆微的眼光波動,流露出一種無力的悲涼,晏明深放柔了聲音:“如果你不想聽這三個字的話,那麼……”
他黑沉的眼中只印出她一人的影子,小小的,卻是唯一的。那眸中透出一種不可錯辨的深情,讓聆微的心跳忽而紊亂,如同心悸一般。
“我愛你。”
從九年前的初次邂逅,他就已經愛上她了。
他們之間的關係因爲那段冰冷的商業婚姻而扭曲。因爲誤解和偏見,他曾經對她冷漠殘酷,嗤之以鼻。
然而,哪怕在他錯認杜瑾瑤的那幾年裡,聆微的身影早已在他的心底紮了根,在他尚未察覺到的時候越來越深。他不敢去承認,他不能拋開對杜瑾瑤的責任,所以纔會不斷的否認,不斷的傷害。
從頭至尾,他愛上的,只有她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