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春花看了看於夫人, 於夫人以爲她也要像瓊花一樣對自己的所爲不滿,便說:“當初我以爲你沒了,看雪花竟還與郭少懷私下來往, 氣得很了, 就沒給她添妝。後來, 聽瓊花說你跑了出去, 在外面過得還不錯, 就想,怎麼也叫我母親這麼多年,便給她補了一萬兩銀子。”
春花看着小心解釋的於夫人, 笑着說:“母親,你的銀子, 你想怎麼用都行。再說你的心地一直這樣好, 一定會長壽的!”
於夫人讓她逗得笑了, “佛祖說,善有善報, 惡有惡報,如今,你看,你們姐倆加上敏姐的日子過得多好,再看雪花, 有那樣的惡婆婆, 那樣沒心沒肺的丈夫, 心裡還不知道怎麼難受呢。所以你父親也是沒辦法, 有時只得拿點銀子給她應應急, 怎麼也是自己的女兒。”
正說着,有個婆子進來, 對於夫人說:“老太爺讓大太太從公帳裡拿一千兩銀子給二小姐,大太太怕大老爺知道了不讓,便讓老奴悄悄過來問老夫人。”
於夫人便讓身邊的丫頭,“從我箱子裡拿一千兩銀子送到外院,別讓大老爺知道了!”
於夫人就是這樣一個好心腸的老太太,她從小就被保護得太好了,沒見過外面的黑暗,做起事來,有時還有着類似少女的天真。不過她確實命好,很多事情她永遠不用去面對,所以春花覺得她一直這樣就很好。
對於大老爺的所作所爲,春花並不想評判,但她也有些懼怕這個大哥。父親雖然在外面很嚴肅,但對於家裡人卻很和藹,特別是對女兒、孫女們,比較寬容。可她這個大哥,卻整天板着臉,正氣凜然。他對雪花不假辭色,但對於春花,這幾日也多了些審視的目光。
春花直覺,他一定是發現了什麼!
這天,盧夢生休息,兩人在尋芳居里閒坐,有丫環傳話說大老爺請他們夫妻去書房說話,春花頓時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自己孃家不好的事,春花沒有告訴盧夢生,更何況他一直非常忙碌,用這些事情打擾他也不合適。
可現在總得讓他有個準備,於是從尋芳居到外書房的路上,春花看周圍沒人,就說:“大哥可能知道我是誰了。”
“也沒什麼可奇怪的,”盧夢生說:“你們畢竟是親兄妹。”
可是春花想到大哥的目光,心裡就不舒服。盧夢生還以爲她怕大哥責怪沒有及時告知真相,便說:“到時候我們向大哥賠罪就是了。”
進了書房,大嫂也在,兩人正襟危坐,屋裡靜靜的,一個下人也沒有。
盧夢生也覺得不對了,扶着春花向大哥和大嫂行了禮,然後讓她在一旁的椅子坐了下來,問道:“表哥有什麼事情嗎?”
大哥指着春花說:“你就是春花!”
大嫂在一旁補充道:“那天,我看了你右臂,小時候的那顆痣還在。”
春花很小的時候,大嫂就嫁了過來,在於夫人身邊幫着打理家事,所以一些事情,二哥夫妻、三哥夫妻、雪花不一定知道,她卻清楚。
春花想起來前幾天大嫂說要看自己的鐲子,拉着自己的手臂看了半天的事。
其實,回到楊府後,在別人面前春花是很注意的,但對於大嫂,她卻沒有刻意隱瞞什麼,因爲,作爲楊家的嫡長支,父母以後一定會把自己的事情交待給他。現在刻意瞞着,以後說開時會更尷尬,還不如就慢慢滲透過去,大哥夫妻若是不願相認也可以裝作不知道。
“太太的事,早就應該對舅兄和大嫂說清了,”盧夢生站起來拱手說:“這是我們的不是,我給舅兄和大嫂請罪。”
沒想到盧夢生如此痛快地承認了,大老爺頓了一下說:“家門不幸,出了這樣的事情。爲了不讓父親和母親傷心,我想將這個孽障悄悄送到家庵裡關起來,對外就說是急病死了。盧同知也可以另聘名門淑女。”
春花和盧夢生都驚呆了。
起源於宋朝的理學,在宋代並沒有受到重視,但明初開國伊始,就被明洪武帝朱元璋、劉基等人推崇,作爲治國齊家的統一法理和準則,取得了獨尊的地位。到了眼下,在很多士大夫心中確立了這種“去人慾,存天理”的理論,春花的大哥就是這樣一個道學家。
他對雪花的所作所爲很不齒,但知道春花的事,就更加地不滿了,楊家百年世家,怎麼能養出這樣女兒,他便想大義滅親。可不用想就知道母親不能同意,父親就是心中不快,可對自己的孩子還是很關照的,也不能點頭。只有盧夢生,他覺得自己可以爭取。哪一個男人能受得了春花這樣再醮之婦,尤其是盧夢生已經升了從三品同知,總要講些臉面吧。
春花想要說話,盧夢生扶住她示意了一下,然後不客氣地說:“既然大老爺不願意認妹妹,那麼,太太也與楊家沒有關係了,她是我的太太,去哪裡不由你們做主!太太,我們馬上回自己家裡!”
大太太上前攔住春花說:“大老爺也是爲你好,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女子應該從一而終。你去了家庵,潛心思過,才能彌補你的失德。”
“我有沒有過錯,不用你們來判斷,也不用你們管。”春花冷笑着說:“父親母親在,我一定會承歡膝下,以後,我們就是陌路人。”
然後扶着盧夢生的手走了。
書房裡的這段事情,兩邊都這樣靜靜地過去了,應該都是怕楊松和於夫人知道。楊松雖然是個大儒,但還沒有刻板到極端的程度。而且不管是春花還是雪花,總歸是他的女兒,他還是力所能及地顧着,而於夫人就更是偏心小女兒了。
只是春花與大太太再見面時,就生疏得多了,但表面上的禮貌還是維持着,於夫人沒有看出來,可是回孃家的瓊花卻發現了。
於夫人午睡時,她便偷偷問春花。
春花把事情說了一遍,又告訴她,“我們的房子收拾好後就會搬出去,以後就不打算與大哥來往了。”
雖然是親哥哥,可是竟然要將她送到家庵關起來,對於這樣的親人,還是別當親人了。其實大老爺並不是最嚴格的道學家,明朝中後期有個官員曾經因爲七歲的女兒從男僕手中接過一個餅吃了,就覺得女兒失了節,把女兒活活餓死了。
瓊花不以爲意地說:“他這幾年讀書,愈發的讀傻了,總以爲自己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大道理一套套的,可到了自己身上,也就那麼回事。你不要理他,以後我有機會說他。”
想着大老爺前幾天從外面買回來兩個漂亮丫頭做通房,被父親和母親說了幾句荒唐不知保養身子,自己無意間聽到了的事情,春花便笑了,這些道學家們,從來都是嚴於律人,寬於待已的!
“不過,他不敢做什麼的,上面還有父親母親,不孝的帽子扣下來,誰也受不了,你只管安安穩穩地住着。”
春花點頭答應着,另一邊,盧夢生加緊了新房的修繕,又將陳媽重新送回春花身邊,“我總不在身邊,你現在月份大了,身邊還是多幾個人好,陳媽跟着我們好幾年,能信得過,還很細心體貼。”
春花笑着對滿臉擔憂的盧夢生說:“大老爺和大太太只是滿嘴的仁義道德,可真的做什麼,他們並不敢,也沒那個能力。何況我整日與母親在一起,不會有什麼事的。”
只要父親和母親的態度明確,作爲兒子,大老爺是不敢反對的,否則就是不孝,這就是他把盧夢生和春花單獨找出去的原因。只是,他以爲盧夢生會被他說動,卻是白日做夢了。
永樂皇帝的後事辦得差不多了,皇太子便將盧夢生、溫峻送進了京衛指揮司任同知,盧夢生正式開始了他的新工作。晚上時,父親便將他叫到了書房說了一會兒話,春花自然要問,盧夢生告訴她,“父親提點我,我只是個武官,對朝政大事千萬不要多嘴。”
“父親畢竟在朝中時間長,知道的要比我們多,他的話你一定要記在心裡。”春花贊同地說。
但她卻不知道,盧夢生和溫峻救了皇太子後,又在皇太子身邊這麼些日子,大家就把他們倆當成皇太子的人了。皇太子從小跟在永樂皇帝身邊長大,在很多方面也是與其祖父相似,而與其父不同。剛即位的皇帝春秋鼎盛,想起先帝時皇帝與太子間的微妙關係,父親自然是爲盧夢生擔心。
這些事情,盧夢生聽懂了,但是他卻不肯對春花說,而是笑着告訴她,“朝中的大事自有岳父等大臣做主,我只儘自己的本分,協助指揮使管好衛所就行了。”
這以後,他便天天按時上衙下衙,空餘時間倒比原來要多了,也能天天陪着春花。而春花的身子日漸沉重,也很需要他的關心。
到了沐休前一天,盧夢生請了一天假,陪着於夫人、春花去了靜心庵。前些天於夫人要帶着春花去,可盧夢生卻不放心春花,一定要大家等他有時間一同去,因爲路遠當天不能趕回來,一定是要住上一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