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大河與濟水交匯處,隨着百舟渡河,隨着數萬趙卒奮呼,旌旗颯颯,戰鼓雷鳴,滎陽小邑陷落了……
趙無恤在歡呼中登岸,望着河濟奔流的壯麗景色,不由對他身邊的子夏等人道:“奪取滎陽,非但此次伐鄭之役穩了,連明年的救宋之役也先勝兩分……”
子夏熟讀典史,自然清楚,早在三百年前,鄭桓公爲周幽王司徒,他對腐朽的宗周十分憂慮,想着要自立門戶,離開這條註定要沉的船,便利用職務之便爲鄭國在東土尋找新的落腳點。當時的太史伯就對他分析道:“方今天下,子男之國,虢、鄶爲大,虢叔恃勢,鄶仲恃險。若克二邑,則前莘後河,右洛左濟,鄭國可以少固……”
所謂的東虢之地,也就是滎陽了,滎陽在戰國、秦漢、隋唐之際都是兵家必爭之地,而七國之亂裡漢與吳楚的對峙,也與如今的趙氏——吳齊敵對頗爲相似,滎陽必將在明年的戰爭裡發揮重要作用。
現在的滎陽遠不是後世的滎陽重鎮能比的,僅是一座簡陋的土圍子,比起它西邊幾十裡外的成皋大爲不如。但對趙無恤而言,滎陽的地位遠勝能“扼成周咽喉”的成皋。此處雄峙中樞,控御着河濟交界的滎口,是趙船沿濟水東去曹、宋的重要樞紐,也是他這次伐鄭志在必得的第一處地方。
沒錯,這次不顧國內經濟困難伐鄭,趙無恤可不打算像從前一樣訛詐一筆賠款就走,而是打算讓屢屢與自己作對的鄭國人付出一些代價……
考慮到鄭國纔在大戰裡損失了近兩萬人,其中大半被趙氏俘虜,小半被盜跖屠殺,鄭國內部雖然對此頗有懷恨之心,但整個鄭國的力量已經被極大削弱,預計僅有不到三萬人能用於防守。所以趙無恤也沒有興師動衆,僅出動了四萬人:一軍武卒,一軍河內郡,一軍河東新軍,外加一支從韓氏借道襲擊鄭國後方的偏師。
鄭國對被敵人侵入國境習以爲常,自從鄭莊公小霸後,齊、秦、晉、楚等諸侯都把控制鄭國當做戰勝對手,建立霸權的必要步驟。讓鄭國處於各條交通線的中樞,加上其國力不弱,歸屬於哪個勢力對戰略格局舉足輕重。
所以可憐的鄭國在短短兩百餘年間,就遭遇了80次戰爭征伐,尤其是晉楚爭霸常常以鄭國作爲戰場,也把鄭國服從於誰作爲霸權歸屬於誰的標誌。
趙無恤這次對鄭國動手,何嘗沒有”重建霸權“的意思在裡面,不過更多的,主要是要防止吳國北上,與鄭國勾結……
如今夫差已經迫使陳國屈服,陳國往北,就是鄭許之地,若放任鄭國不管,待趙氏與夫差對峙於泗上之際,鄭國在自己的後方突然發難,那趙氏就要首尾不能呼應了,越之於吳乃心腹之患,鄭之於趙也是眼中釘肉中刺。
更何況,魏氏已滅,秦國已降,唯獨鄭國因爲屠俘時間造成的影響,遲遲沒有降服。據說鄭軍雖然戰死的人得不到收殮,受傷的得不到治療,但新鄭人卻哭泣哀嚎,盡力共同分擔憂患,加緊耕田勞作多生資財。而鄭國朝堂上也君臣憂慮恐懼,早晨很早上朝,晚上很晚退朝,用低下的言辭和厚重的禮物,四面派出使者向諸侯請求聯合,結親陳、蔡,連好齊、吳,處心積慮,把防範趙氏當作最要緊的事情。
這就是屠俘導致的惡果了,但發生的事既已發生了,因爲盜跖的英勇戰死,趙無恤又將他尊爲一位污點英雄,爲那些冤死的鄭人洗冤已不可能,這樣的話,就只能讓他們接受這麼事實了……
“餘有必要讓鄭人清醒過來。”
話雖如此,但趙無恤並沒有隨漆萬、穆夏所帥的主力沿着南北大道直逼新鄭,而是帶着五千兵卒向東進發。
經過外戰的損兵折將後,鄭人雖然滿懷憤恨,但抵抗的確比幾年前韓趙攻鄭弱了許多,大概是七穆將主力抽調回新鄭集中防守的緣故罷,趙無恤這支偏師一路勢如破竹,於九月下旬抵達了鄭國東部的一處小邑。
……
“川原平曠,水陸都會,真是個好地方……”趙無恤對此處地勢讚不絕口。
大難臨頭,一國之中有力主抵抗的,也肯定會有投降賣國的。鄭國雖然出國弦高那樣的愛國主義商人,可並非人人都能如此,子貢與鄭國商賈貿易已久,也收買了不少人,這些人之前一直潛藏不發,等趙軍入鄭時,便紛紛冒出頭來,爲趙軍指路。
雖然鄭國重商,但仍未脫離“工商食官”的舊制,比起趙氏以“士農工商爲國之柱石”,鼓勵商業,默許小商賈脫離官府自由行商比起來,還是差了一些,據說趙氏還宣佈戰時納糧萬石以上,商籍也能做士,十萬石以上可爲大夫……雖然此舉被許多人詬病,但不得不說也是一種戰時籌備糧草的權宜之計,後世的秦、漢都實行過。
所以趙無恤軍中也有一些鄭商,其中一位對當地輿圖較爲熟悉的諂媚地對他說道:“上卿好眼力!此地名爲啓封,鄭莊公在附近修築儲糧倉城,取‘啓拓封疆’之意,故定名啓封……”
“鄭莊公乃梟傑,敢箭射王肩,禮崩樂壞始於此也,只可惜他雖然雄心壯志,鄭國疆域卻再也難以拓展一分一毫。”留下一句不知是褒是貶的點評後,趙無恤繼續打馬上前,審視這片開發程度不高的土地。
“此地無名山大川之限,放眼望去,都是條達輻輳,四通五達之郊,而且襟帶河、汴,控引淮、泗,足以禁制東方……”
他下馬捻起一撮土壤道:“是黑墳土,雖然此地人煙不多,但稍加開發,便可地富人繁……”
趙無恤起身,拍了拍手裡的灰土,宣佈道:“從今日起,此地更名爲大梁!”
”餘其宅茲中國,自茲乂民!“這是武王滅商後對於周人能入主中原的欣喜。
雖說金角銀邊草肚皮,但對於春秋的諸侯卿大夫而言,無論在邊角發展了多少時間,積蓄了多少能量,最終的目的,還是爲了能夠在中原地區一爭雄長。
這就是兩百年霸權迭興,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等人的夙願!
而大梁,恰恰可以作爲趙氏進取中原的橋頭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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