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瞞堂弟,吾之志向,卻是要讓整個成邑,整個趙氏,乃至於整個晉國,都能與我同樂!”
趙無恤這一席話說得趙廣德心馳神往,兩天相處下來,堂兄對他多有照顧,他對無恤本就佩服不已,不自覺地將自己放在了小弟的角色上。趙氏大宗裡的世子之爭,他也有所耳聞,自家父親溫大夫趙羅怕事,所以是中立觀望態度,但趙廣德,卻是傾向於趙無恤上位的。
他可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笨,便很上道地拱手一拜道:“堂兄之志大矣,不知有什麼是弟能做的?”
趙無恤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堂弟,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讓你的溫地,也能與我同樂?”
趙廣德嚥了下口水:“我……我的溫地?”
一向不受大宗待見的他,總是擔心父親之後,自家的封地會被強橫的家主趙鞅收回,日後無處可去,只能求食於新絳,寄人籬下。如今,趙無恤這句話幾乎等同於日後的承諾:我若爲家主,溫地還是你的溫地。趙廣德立刻對這個說法心動不已。
堂兄之領地,有古之民風,堂兄之卒伍,如虎如狼。看着意氣風發的趙無恤,趙廣德的心中也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崇拜。
他垂首低聲說道:“弟願爲堂兄效命!”
許下了一個空口畫餅的趙無恤見小胖子如計劃中一般順利入甕,便笑道:“善,大善!詩言,常棣之華,鄂不韡韡,於今之人,莫如兄弟。堂弟且和我到鄉寺去,那邊,還有一味可口的新穎食物等你品嚐呢!”
正說話間,滿頭大汗的穆夏和井也上來向趙無恤見禮,這場蹴鞠賽,倆人最後卻是打了個平手。
一旁看得心癢的田賁有些憤憤然,指着穆夏說道:“你這廝,不是說好這回要贏了他,爲我報仇的麼?”
穆夏憨厚地一笑,知道田賁嘴臭,也不以爲忤。
“你自己輸了場子,自己去贏回來,指望別人算什麼本事?難道是怕多輸了幾場,就得帶着兵卒去多挑幾回人彘糞污?”虞喜說罷掩住了口鼻竊笑,彷彿田賁身上有什麼臭味似的。
春秋時期,除了私室內的溺桶外,一般的廁所被稱爲“溷”。溷(hun)同時也是豬圈的稱呼,可見豬圈和廁所是相鄰的,所以士大夫在家如廁時,身邊總會有羣哼哼作響的黑頭豬。
而成鄉的國人野人則更是隨意,經常到處就地解決。
於是,爲了改善鄉里的居住環境,防止污染水源,滋生疫病,趙無恤在每一里的路旁都開挖了數個“民溷”,供國野民衆使用。民溷周遭以垣牆圍之,垣高八尺,防人偷窺行不軌之事。
而那些牛馬產生的廢物,也尋了一處偏僻角落堆放,進行高溫堆肥、漚肥。過上半月,其肥效便遠遠超過了之前隨意播撒的乾燥糞肥、秸稈綠肥。
而各兩間玩耍蹴鞠,因爲無恤禁止他們賭鬥幣帛,衆兩司馬就私下改成了輸家要受罰,大比分輸了的,就得帶着兵卒去挑糞肥田。田賁那一兩經常一敗塗地,於是就成了民溷常客,被虞喜這麼一數落,他的臉色頓時也紅了起來了,口中抱怨手下的鄉卒們不會玩蹴鞠,拖累了技藝高超的自己。
此言一出,他卻被趙無恤當場罵了一通。
無恤斥責道:“有句話叫做一將無能,受累三軍!你好好想想,爲什麼你蹴鞠技藝冠絕全鄉,可你的兩卻屢次戰敗?”
田賁垂着頭,訥訥無言,看那樣子,自個是悟不出來什麼。
趙無恤知道,他這人就是得經常罵一通,才能管用,於是繼續語重心長地說道:“其緣由就是,你驃勇有餘,但對士卒太爲惡劣苛刻,又散漫無紀律,所以配合無當。現在輸在了蹴鞠場上,只需要去糞池邊挑幾擔穢物,可日後在戰陣上敗了,輸掉的就是你的首級,還有你手下兵卒們性命!”
惡少年有些吃驚,沒想到會有如此嚴重的後果。
“你平日得多和井學一學,他那一兩隻是野人氓隸中選拔出的更卒,身份卑微,不以勇猛著稱,卻因爲配合得當,所以屢屢可以取勝!”
田賁羞愧難當,口中應諾,而井被誇了一通,卻沒什麼得意之色,只是低頭自謙。
羊舌戎,穆夏,虞喜等人也拱手受教。
王孫期默默地聽着無恤此言,不由得暗暗點頭,心道君子知兵御衆之法又更進一步了。
這一會功夫,觀看蹴鞠的里胥、國人們也圍攏了過來,因爲無恤方歸,便紛紛說這兩天菽豆成熟,要去採摘來獻予君子,請他品嚐。
正如詩經所言:“中原有菽,小民採之”。菽,也就是後世的大豆,遍佈諸夏,位列五穀之一。
目前菽的吃法,一是蒸成菽飯,能嚼到你嘴巴痠痛;二是搗碎,細火熬成菽羹;三是舂細,和水捏成餅狀,貼在爐竈邊烘熟。
這東西雖然營養是不錯,但無論如何加工,總是粗糙難以下嚥。大豆曰菽,豆苗曰藿,菽水藜藿、啜菽飲水,被認爲是十分節儉清貧的生活。目前,成邑的多數野人,甚至部分國人仍然在過着這種日子。
國人們喜滋滋地說道:“雖不知君子讓吾等在麥田裡混種菽豆是何緣由,但效果極佳,長勢驚人啊!”
趙無恤含笑不語,只是讓他們以後繼續如此保持。他之所以讓民衆們將菽豆和麥子混種,卻是因爲菽豆科植物有獨特的固氮作用,這可是初中生物常識。混種後,田裡就相當於多了一些固氮器,後世的麥豆間作也是一項提高作物產量的好方法,不過菽豆增產,則是因爲代田法的效果了。
但無恤並不就此滿足,他認爲,菽豆的產量還可以進一步提高。因爲他在閱讀的典史中看到過這麼一句:“齊桓公北伐山戎,出冬蔥與戎菽,布之天下”。
一百多年前齊桓公越過燕國,北上征伐山戎時,帶回來了一種戎地菽豆,顆大粒圓,十分可口,而且一畝產量是夏菽的兩到三倍。桓公之卿管仲對它十分重視,爲此還隆重地派人帶去魯國,向周公之廟進獻此物,作爲兩國友好的見證。
山戎位於碣石以東,遼東遼西一帶,所以那戎菽,或許就是後世的東北大豆?
不過,那條記載中“布之天下”一說顯然是不靠譜的,因爲趙無恤特地在新絳、下宮問過,都沒有這種優良品種,可見這時代農作物和科技傳播的緩慢。他決定,等再去新絳北市時,可要找幾個齊、魯商人,委託他們買進一些戎菽種子。
這玩意就算不用來吃,用作榨油也是挺好的。
望着殷切地看着他的國人們,趙無恤自然也拱手感謝他們的好意,但卻婉拒了實物。
“二三子若是有心,明早便帶着一些去殼清洗過的菽豆來鄉寺處,無恤還有份大禮要送予諸位。”
衆人面面相覷,卻也對無恤所說的“大禮”十分好奇,聰明人已經猜到了。
“莫不是君子前些天離開前,囑咐匠人採石打造的那些物件?不知道有何妙用?”
勾起了衆人心中的興趣後,無恤卻不點破,徑自帶着趙廣德等人回了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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