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下午還有一章
公若藐雖然接待趙無恤,但防備之心也很重,所以趙無恤只能行下策,以郈邑賓客身份騙守卒開門,然後又讓田賁領人強行進入!
站在被武卒控制的郈邑南門城樓上,趙無恤讓人逼問守吏,結果他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這些人都是被侯犯收買的,據說今夜的確有大事發生。稍候片刻,趙無恤便得知了一個遲來的消息:公若藐死了,死於他”待之如己子“的侯犯宴饗之上,這讓無恤不由在心裡罵了一聲:
“當斷時不斷,不當斷時又大義凜然起來,老匹夫真是不可與之謀,壞我大事矣!”
他隨即詢問來報信之人:“公若邑宰是怎麼死的?”
馬正侯犯掌握兵權,控制了四門,同時將公若藐的親信一網打盡,然而也有漏網之魚。比如這幾天陪伴在公若藐和趙無恤身邊的邑計吏就從混亂的筵席上奔逃出來,又在熟悉的里閭小巷裡鑽來鑽去,最後跑到了南門。
他得以活命後將趙無恤視爲唯一的指望,渾身顫抖地回答道:“侯犯仗着老邑宰信任,在宴饗上公然獻劍,老邑宰不疑有他,便讓他靠近到三步以內觀劍,結果侯犯雙手持劍往前一送,居然將利劍戳進了老邑宰的胸口,還聲稱這一劍是替叔孫大司馬送出的!”
這就是一場郈邑版的鴻門宴啊……
趙無恤閉上眼睛,可以想象那血濺三尺,賓客驚駭的場面,而信錯了人的公若藐則倒地抽搐,白眼上翻,像極了一條擱淺的魚,他大概到死也想不到侯犯會背叛他。
“隨後,侯犯和工正駟赤斬下了老司寇的頭顱,宣佈自己是代叔孫家主懲戒叛臣,如今整個郈邑除了南門外。都落入了彼輩手中。小司寇,你可一定要爲老邑宰討還公道,爲他復仇啊!”
趙無恤假意許之,但隨着越來越深入的詢問。他的心卻越來越涼。
現下,侯犯藉助公若藐的信任,控制了郈邑的大半軍權。而那個深得叔孫州仇信任的工正駟赤則德高望重,他帶着工匠們加入了這場政變中,同時安定了城內的氏族、國人。憑藉郈邑迴歸叔孫氏的“大義”。衆人幾乎是迎風而降,一丁點抵抗的浪花都沒翻起來。
這陣風很快就刮到了南門處,黑壓壓的郈邑兵卒、國人從三面圍了過來,甚至連邑外也有人在夜色裡靠近,捱了一波弩箭後才退了回去。
趙無恤面色凝重,他手下雖然有武卒五百、勁弩百張,但畢竟是以賓客身份居於此,身邊僅僅有一旅之衆。面對郈邑的數千兵卒、國人包圍,無天時,無地利。無人和,僅僅靠着一座城樓,以少御衆很難守得住。
但全身而退卻並不困難,只是趙無恤依然有些不捨。其實他也沒想到,自己前腳才進郈邑,後腳此邑的主人便被人刺殺了,城頭變幻大王旗如此之快,張孟談的計策至此戛然而止,無法繼續進行下去。
好在他尊貴的身份也讓人投鼠忌器,對方遲疑之下。選擇了動嘴勸說,而不是動手。
在一行人的簇擁下,這場政變的主謀工正駟赤親自到此,婉言勸說趙無恤退出郈邑。
……
“駟赤此人不簡單。他本來是鄭國駟氏的旁支,進入魯國後做了叔孫穆子的家臣,最初不顯山不露水,但爲人城府極深。叔孫穆子之死、豎牛之亂、昭公被逐、陽虎之禍這些家國的大風大浪他都一一經歷過,只是一直沒被叔孫氏的家主重視過。而且他和公若藐私交不錯,所以在陽虎倒臺後。叔孫州仇試圖向郈邑派遣家臣,除了駟赤外,其他人統統被驅逐殆盡……”
趙無恤立於城頭,回憶着郈平提供的重要信息。
自打進城後,他這還是頭一次見到駟赤:先前幾日駟赤一直在稱病休息,他年過六旬,平日的確是體弱多病,所有人都信以爲真,但就在紛紛議論他時日不多時,這老頭竟一鳴驚人,顛覆了郈邑的主政者……
駟赤在城樓前兩百餘步便下車緩緩走了過來,站到弩矢射程之外,表現的恭敬而謹慎,像一匹狡猾的老馬。
趙無恤見這老者白髮飄飄,相貌敦厚,看不出絲毫的陰險狠辣,任誰也想不到,這竟是一個潛伏多日,謀害自己的老友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無間道。
他咳了一聲,在盾牌掩護下於城樓下大聲勸說道:“郈邑工正駟赤見過趙小司寇,恕不能全禮。方纔邑宰公若藐叛主自立,已被邑內義士擊殺。如今郈邑初平,但恐怕賊人流矢會驚擾小司寇,還望小司寇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外臣感激不盡!”
趙無恤盯着那侍衛在老者身邊的數朵暗淡火光,弩兵的材士方纔前來告之,射程不足,又被盾牌遮掩得嚴嚴實實,無法將其一舉擊殺。
於是他只能一邊思索對策一邊說道:“第一次途經郈邑就遇到了這種事,我實在是有些始料未及。我現在只問一句,老邑宰真死了麼?”
駟赤笑道:“他冥頑不靈,還出言唾罵家主,現如今已經伏誅了……”
其實駟赤從被叔孫州仇派來郈邑當無權無勢的工正開始,暗殺公若藐的計劃便開始籌劃了,他拉攏了控制兵權的侯犯,交好了邑內各大小勢力,正準備在夾谷之會後發難,卻聽到趙無恤拜訪郈邑的消息,這讓他們不得不將計劃推遲。
趙無恤之名響徹齊魯,連陽虎、齊侯這樣的人物都敗於其手,試問誰能不懼這位少年英雄?
隨後幾天,駟赤一直在裝病觀察居局勢,猜測趙無恤來郈邑的目的,結果還真被他猜測得八九不離十:趙無恤的打算是通過公若控制郈邑,進而讓叔孫氏永遠失去這裡!
不能再等了,駟赤決定立刻動手,但這卻將他的同謀侯犯嚇壞了,馬正侯犯對趙無恤的騎兵有所效仿,對他本人更是敬若神明,差點就嚇得放棄計劃,準備縮頭繼續裝公若的好養子了。
最後在駟赤的勸說和利誘下。侯犯才稍微穩定心神,咬了咬牙決定提前實施。但他卻不敢接受駟赤的第二個建議:將趙無恤騙到宴饗上,一同挾持。
侯犯嚴詞拒絕,駟赤只能作罷。在公若死後,城內大局已定,唯獨南門被趙無恤突襲得手,他心中暗罵道:“侯犯豎子不足與之謀,若是能一併將趙無恤在宴饗上挾持。吾等今日便可以立下全功,同時爲叔孫氏、三桓乃至於魯國除去一個心腹大患!”
但此時此刻,駟赤已不敢貿然發動反攻,他擔心損失太大,又怕倘若不能俘獲趙無恤,攻擊小司寇的舉動會引發魯國的動亂:要知道叔孫氏現在的實力可是連西魯都打不過的。
駟赤心裡掂量着雙方的力量對比,趙兵雖然號稱勇銳,但畢竟不如本地人熟悉環境,如今已經呈現隱隱包圍之勢,他只能轉而希望能通過人多勢衆的壓力將趙無恤逼出郈邑去。
若是趙無恤拖着不走。他也不怕,到時候叔孫氏接收郈邑的兵卒抵達,局面會更不利。倘若鬧到魯城朝堂,趙無恤打叔孫氏主邑的主意,必然理虧。
結果趙無恤沉吟片刻後卻說道:“你的意思是,是大司馬讓汝等殺死公若的,是這樣麼?”
駟赤以爲趙無恤這是要退讓,便仰着頭回答道:“然也,的確是主君的命令。”
“可有手書作爲憑證?”
魯國君臣的制度意識較弱,這種在暗室裡密謀。你知我知的陰謀,怎麼可能有手書?
所以駟赤的不知道趙無恤葫蘆裡賣着什麼藥,便回答道:“無有,只是口述。”
趙無恤緊逼不放:“只有口述?那你與大司馬當時是怎麼對答的。且一一道來!”
駟赤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彷彿成了案堂上的要犯,正被士師言辭拷問罪行,於是便皺着眉說道:“此乃叔孫氏家事,我爲何要告知小司寇……”
他話音未落,卻被門樓上趙無恤哈哈大笑的聲音打斷了:“你還知道我的官職?不用法者。國用常刑,我身爲魯國的小司寇,在案發之地,有駐留調查、審理議罪之權,怎麼,連問一問你也不行!?”
“案件?審理?”駟赤一下子便懵了。
……
細細回想,駟赤心裡頓時一個激靈:沒錯,制定律法、審案、議罪、定罪,這不就是小司寇的職責麼?但隨着魯國禮樂崩壞,有法也無人遵守。所以這些東西僅僅存在書面上,對三桓及其家臣早就沒有約束了。
但誰也沒規定這種權力撤消了啊!
所以趙無恤佔據郈邑南門不走的理由,一下子變得合禮合法起來了。
我是法官,這裡出了案件,要留下審案啊!還能定你們的罪呢!
駟赤在哪兒糾結不已,作爲一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一向只有他算計別人的時候,卻少見他被別人算計的時候,今天算是撞到剋星了。
正思索對策間,卻聽到趙無恤又在大聲質問:“休要沉默,速速將你與大司馬的對話一一道來!”
礙於身份,駟赤只能硬着頭皮說道:“陽虎奔逃後,郈地請降,但依然不尊君命,驅逐派去的家臣,於是家主召見我,要我進入郈邑爲吏,想辦法奪回此邑。”
“他當時說,郈邑不僅是叔孫氏的憂慮,也是魯國的禍患,這該如何是好?外臣當時以《揚之水》這首詩的最後一章的四個字來回答……”駟赤文化水平較高,下意思地拽起文來了。
不學詩,無以言,若是不能熟讀詩三百並能加以拆分運用,遇到這種事情便要出醜了。
所幸趙無恤可是讓子貢和公西赤給自己補過課的,他想了片刻頌《國風.揚之水》道:“揚之水,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不與我戍許。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你做出的誓言,莫非是‘予還歸哉’?”
駟赤頷首道:“然!”
翻譯成後世的話,這四個字的大概意思是,我一定讓郈邑迴歸叔孫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趙無恤露出了一絲笑意:“工正真是叔孫氏的大忠臣啊……然後大司馬便讓你入邑設計殺死公若?”
“然,這便是事情的經過了。”
說起那件事,駟赤還有些微微的自得,作爲唯一可以信賴的人,當時叔孫州仇甚至向他叩首託付了!這是何等的榮耀啊!
所以他才竭盡全力,將公若一步步引進了死亡的陷阱。
而問到這裡,趙小司寇應該沒借口再逗留了罷?
誰料趙無恤臉色大變,居高臨下怒斥道:
“簡直是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