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婢將三人安置在清心小築裡的一個房間裡,房間內的物件皆是竹製,看起來便是清雅脫俗,屋內各色物品一應俱全,甚至,谷紅藥所要求的送服那枚藥丸的溫酒,也有。
揭了酒泥,倒出一杯來,細聞,竟是一罈珍藏八十年的女兒紅。
酒香撲鼻,溫潤香甜,甘酸如醴酪,清澄如雪水。那杯酒放在桌上,沒多少時間,酒香便溢滿整個屋子,聞着,便讓人心醉。
司馬逸塵從懷中掏出那枚瑩潤光滑的藥丸,擰了擰眉,倚在牀頭,接過慕容闌遞過來的那杯女兒紅,未加猶豫,吞服了進去。溫酒入腸,本該是辛辣十分,這杯酒喝下去卻不然。似乎是有藥丸的緣故,嚐起來溫潤香甜,正如聞起來的味道一般。果然是好酒。
莫青楚手中團着一顆珠子,鵝蛋大小,瑩瑩的流華,微微的暖意,睏倦地打了個哈欠,倦倦地說:“現在終於沒那麼冷了。還是碧瑤谷好啊,什麼都有,就連這顆暖玉製的珠子,外面,也難以尋到啊。晚上要跟谷紅藥一起去碧瑤池,還是睡一覺吧。不然,晚上可是要撐不住的。那谷紅藥不是說了嗎?解毒過程,異常難受。”
慕容闌沒有說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閉上眼,着實有些睏意。趕了兩天的馬車,到達錦城,只是稍作歇息,吃了飯後就趕到碧瑤谷。而在碧瑤谷,每過一關,每走一步又耗費力氣太多,真的是有些困了。正如莫青楚所說,睡去一會兒也好。
而倚在牀頭的司馬逸塵,透過冰雕的窗子看着外面,兀自出神,偶爾還會有血氣涌上心口,但血似乎要淡一些,沒有之前那般濃豔驚人。心裡暗自奇怪:難道是服了那藥丸的功用?!側過頭,看着一旁椅子上闔着眼的慕容闌,睫羽不安地顫抖着,一隻瑩潤白皙的手緊握着裙裾,洛影劍佩在腰間,烏黑如墨的長髮被琉璃簪隨意卻又別緻地挽起來,半邊臉枕在髮絲間,陽光跳躍間有着無限美好,無匹的眉眼間卻有着隱約的睏倦。
輕嘆了口氣,他忽然間感到這一刻,自己真的,毫無用處。
只是眨眼的功夫,慕容闌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時辰,從椅子上站起身,隨意地整理一下,側眼看到一旁牀榻上已睡過去的司馬逸塵,不忍心叫醒他。也知道到了晚上,是他最難熬的時候,這兩個晚上,他基本上沒有睡好過。也許睡着的時候,要比醒的時候好些。連着趕了兩天的路,途中他發病兩次,每次都痛的死去活來,她看着,再怎麼無情,也會心疼。
好在遇到了谷紅藥,好在聽谷紅藥的意思已經是答應救他。
莫青楚也睡的正香,雖然在椅子上睡着,但也算是淺眠,人在睏倦到極致的時候,再如何不堪的地方,也能睡個安穩。真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看着莫青楚俊秀分明的眉眼,慕容闌沒來由地嘆了口氣。當司馬逸塵告訴她莫青楚喜歡她的時候,她並不是太驚訝。女子的心思,總是要比男子細些,她終究是察覺出來一些的,但是,司馬逸塵竟也看出來,並告訴她。
有緣無緣,緣深緣淺,都不
是定數,將來的將來,再說罷!
而此時,‘篤篤’的敲門聲響起。慕容闌打開門,那方纔的女婢禮貌而疏離地一笑,輕輕地說:“你們收拾一下,我帶你們去見姑娘。”
慕容闌有些奇怪地挑了挑眉,疑惑地問:“爲何你稱她爲姑娘,而不稱她爲谷主?”
“這就不是你們所需要了解的問題了,快些吧。姑娘若是等的急了,保不準就不會爲他解毒了。”那女婢只是淡淡地一笑,轉過身去,不再看三人。
司馬逸塵和莫青楚已經醒了來,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直接起來。只是整理了一下衣服,也就罷了。三人隨着那女婢安靜地走着,空氣中似乎浮動着些奇怪的味道,但細聞,卻隨即消散。來到方纔的廳堂,谷紅藥背對着他們,安坐着,靜靜地喝茶。這裡的空氣中有着濃郁的茶香,細聞,茶香甘醇,想來必定是上等的茶葉,而那沖茶的水,嗅起來甘甜清冽,非一般的水可以有的味道,應該是這裡獨有的吧。
似乎是聽到他們的腳步聲,谷紅藥將手中的竹杯擱下,轉過身,淡淡地說:“走吧。”沒有一句廢話,也沒有多餘的表情,她轉身即走。三人愣了一下,隨着谷紅藥離開。
那女婢止住腳步,看着三人隨着谷紅藥離開,眼睛裡忽然閃爍着晶瑩的光,姑娘肯救人了,是不是代表着將來,她會有直視自己的那道傷疤的一天?若是有,她或許就有可能再不會有‘鬼醫’這個稱呼了。每每想到姑娘看到那道傷疤時一臉的咬牙切齒,以及眼睛裡隱約的恨意,她就忍不住心痛。
清心小築外寒風呼嘯,雪花飛舞,寒氣逼人。莫青楚皺着眉看着谷紅藥揹着藥筐冷傲地走在前面,雖然恨得咬牙切齒,卻莫可奈何。畢竟,司馬逸塵所中的胭脂燙,還需要她解。
司馬逸塵和慕容闌卻都沒有說話,皆是跟在谷紅藥身後,安靜地走着。司馬逸塵用帕子捂着嘴角,血氣向上涌,嘴輕輕地張開,又是血色印染。慕容闌扶着他,手放在他的後背上,掌心的內力傳過去,給他她力所能及的熱度,使他不至於太過難受。心裡卻極痛。
珂雲收拾好包裹,擡眼看着方纔一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收拾東西的僕婢,靜靜地說:“琉璃,我要離開這裡。”而此時,暮色西沉,有瑟瑟的秋風映着秋陽抖進來,有些許的涼意。
先前陪着珂雲見過太后的僕婢琉璃微張着嘴,明顯的驚訝,詫異地問:“公主,您……您怎麼會有如此想法?”
珂雲悽然一笑,淡淡地說:“爲何不可?我也是人,母后和父皇都已經去了,一直以爲慈祥可親的皇祖母變得如此狠厲,看起來平易近人的哥哥如今已是九五至尊。幾日後我還要嫁給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子,這樣的日子,你能過嗎?!我已經沒有任何念想了,我要逃離這裡。即使是顛沛流離,也要好過皇宮裡如同籠中之鳥的生活。”
她的話很平靜,卻隱隱透出些許的絕望。
“公主……”琉璃愣愣地聽完珂雲的話,艱難地喚出兩個字,哽咽不語,眼睛裡有淚光閃爍。
“好啦。沒必要那麼傷心。我要離開這裡,並不代表着我會出什麼事。琉璃,你想留在這兒,還是和我……一起走?”最後幾個字,珂雲艱難地道出來,這個陪着她一起長大的女婢,雖說只是個丫鬟,待她,卻貼心如姐妹,處處疼惜着她,呵護着她,若是真的離開,怕是眼前這個人,她就捨不得。
“當然是隨公主一起走!”毫不猶豫地,琉璃脫口而出,眼睛裡閃過一絲急切和一絲懇求。
珂雲不再說話,點了點頭,換上一身早已備好的天藍色男裝。背起裝了細軟的包裹,繼而將另一套青色男裝遞給琉璃,示意她換上。
她的髮鬢早已換了,只用一根碧玉簪子挽起來,整個人看去,完全是個溫文俊美的公子哥兒,舉手投足間自有一份灑脫飄逸。
琉璃顧不得驚異公主的打扮,趕忙退下去,換了衣服,也將丫鬟鬢換去,看上去也是個眉目溫雅的小童。
兩人出了殿門,走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宮門口,珂雲神情自若,對守着宮門的侍衛靜靜而言:“老太后讓我們出宮辦些事情,有此令牌爲證。”說着,鎮定不亂地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牌,上面什麼都沒有,只是雕了幾片浮雲,雲上隱約有龍飛翔。
侍衛中一個年長些的沒懷疑什麼,他知道老太后和皇上都有謀士,而他們,只要有令牌,就可以自由出入皇宮,眼前這個人應該是老太后身邊的謀士。當下收了鐵槍,敬重地點了下頭,示意他們可以通過了。
珂雲微笑着謝過,從容地邁步而出,身後的琉璃也不敢多說一句話,努力使自己的眼睛看起來鎮定些,看起來沒有什麼慌亂,隨着珂雲走出宮門。
侍衛中一個年少些的覺着兩人瘦削的背影在夕陽下有着說不出的詭異,不由着問剛纔示意他們通過的侍衛:“我怎麼覺着那個穿藍衣的公子與珂雲公主很像?男子,有身形這般瘦弱的嗎?”
那個侍衛倒是一愣,隨即敲了敲他的頭,手中抱槍,閉目道:“別管那麼多。老太后和皇上的事,誰能說的準?算啦,鹹吃蘿蔔淡操心!沒準兒是珂雲公主玩心忽起,想要出宮溜達一圈。”
他的話悠閒而自在,無絲毫的擔心恐懼。只是,他又哪裡料得到,珂雲公主豈止是玩心忽起?
珂雲安靜地走在街上,而琉璃同樣安靜地隨在她的身後,兩人都沒有主動開口。大街上人流如織,不時會有豆蔻年華的少女眉目羞澀地看幾眼珂雲,這般俊俏的公子哥,集市上真是難求。雖然是女扮男裝,珂雲的身形卻沒有半點女兒姿態,步履安穩,嘴角輕輕流瀉出的那一抹溢彩流光的笑意,不知傾倒了多少正當妙齡的姑娘。
琉璃的眼神有些無奈,也有些悲慼,看着兀自微笑着的珂雲,忽然間像是明白了些什麼。也許老太后和皇上會下令找公主,但是,若是離開了他們的束縛,公主可以安安穩穩,平平靜靜的過一生,這何嘗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想到此,她便釋然了。公主笑了,笑了就好。只要公主心裡覺着幸福,怎麼樣都可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