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風聲獵獵。
慕容闌呆呆地坐着,裡面的喧鬧之聲偶爾可以聽到,並不太清楚,這使她的心裡多了幾分自然,回憶也更翩躚而起。
那支《蘭亭序》已經演繹完,她可以看得到那五個舞女退出大殿,如一匹白練般澄澈清冷的月光之下,她們的相貌確實清麗無匹,可她卻不認識,想來,應該不是赤焰山莊的人。
逸塵啊,你就那麼放心地將這支曲子教給了她們嗎?那些紛飛的雪花,那幾把圖像不斷變化的紙扇,那樣的情景,該有多美呢……
雪花好說,習練武功的人都清楚,在武學上有一定造詣的人運用內力,可以使周圍的溫度驟降,形成小範圍的降雨或降雪,這是你做的,是不是?那幾把紙扇,同樣是你的‘傑作’啊……
那一場堪比盛世煙花的愛情,到底有沒有結果?
慕容闌扯了扯嘴角,強自一笑。如水的月光下,女子脣畔微笑楚楚動人,淚溼雙眸,紛飛如雨,卻又強忍着,不讓自己發出一點的聲音,側面看去,女子肩若尺素,膚如凝脂,脣不點而朱,眉不畫而翠,側臉仍舊精緻而漂亮着,透出清麗不俗,一襲的紅衣裙裾在風中翻飛如凌亂的蝶,無妖嬈,有的,是滿滿的悽婉,只是悽婉中,卻仍舊透出霸氣罷了。
暗影之處,司馬逸塵安靜地站着,眸光沉靜地看着她,雙手附後,一語不發,夜風吹得袍角獵獵作響,權掌天下的帝王,此時此刻,渾身上下張揚開的霸氣倨傲,沉靜冷厲,可怕地嚇人,只有那一雙眸子,琉璃的色,瑩秀的澤,漂亮得世間再難尋,裡面流淌的流光,絢麗而醉人,第一眼看去,卻是沉靜如斯。
他在她離開酒宴後,也同樣悄無聲息離開了,除了御琴寒和錢統領,一時不會有人注意到的。御琴寒是慕容闌的姨娘,畢竟血濃於水,慕容闌心裡想些什麼,御琴寒即使猜不到全部,也知道一二,看到他離開,也明白一些東西的,是不是?至於錢統領……司馬逸塵附後的手指略微一緊,眸光中含了幾分壓下的無奈之意。
恐怕,他是以爲自己是看上了這御琴王朝的昭曄長公主了吧。此時此刻,應該是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罵他了,不把他罵得渾身上下體無完膚,那是不可能的!
慕容闌在木椅上坐着,沉默了好一會兒,這纔起來,眼中已多了幾分深埋的痛,平靜而沉穩,又變回了以往昭曄長公主所有的那份霸氣倨傲。回身,重新向昭陽殿的大殿裡走去,她此時表面看去沉靜如斯,心裡卻極亂,饒是武學無雙,也沒有心思去度量周圍是否有人。
也因此,低着頭,提着裙角,急急地向昭陽殿走去的她,很正常,很順理成章地撞進了一直安靜地站在迴廊的陰影下的司馬逸塵的懷裡。
君臨天下的男子的胸膛堅實而溫暖,有淡淡的很乾淨的味道,縈繞在已然錯愕的女子鼻尖,似有似無,卻又讓人無比地心安。
慕容闌擡起頭,歉意地投以一笑,無往日的明媚動人,亦無平日的霸氣倨傲,只是淡淡的,像極了公式化的微笑,輕輕地說:“天和國主好,你擋住我的路了。”
她看到了司馬逸塵,如此近地看到他,他的眉目依舊精緻妖孽,風華絕代,讓她的心有些發酸,強忍了淚,微笑着,心中卻泣血。
想愛不敢愛的無奈,除了雲清萍,想必,她嘗得最苦。
雲清萍和楚煙辭或許還有迴轉的餘地,畢竟雲清萍只是中書省總督,雖有過人聰慧,卻並不是非她不可,楚煙辭作爲千月國的丞相,有那個權利爲雲清萍掃除一切障礙,兩人重新相愛一世,廝守到地老天荒……而她,慕容闌強自牽起嘴角,笑了笑,已經沒有那個權利了,從她成爲昭曄長公主,皇位的第一順序繼承人的那一刻開始。
司馬逸塵那雙漂亮得驚人的琉璃色眸子沉沉地看着她,脣角勾了勾,不動聲色地道:“昭曄長公主此話真是笑話,路如此之寬,何來誰擋誰之說?”
慕容闌心裡強壓下那分不明的滋味兒,擡眸,靜靜地說:“那好,我換一條道走就是。”
她不抵抗,也不惱,甚至連鬥一句嘴的心情現在都沒有,她只想回到酒宴上,安靜地看看歌舞,然後,回到昭和殿去,一個人在偌大的房間裡,哭上一會兒。在現在,她只能強壓着,若在衆人面前失態,不是她所想要的。她的悲傷她的無奈,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就夠了。
說完,慕容闌就提起裙角,不再去看司馬逸塵,轉過身,意欲向另一邊走去。皇宮的路四通八達,再者說,她有絕世的武學
,無論如何也能有到昭陽殿的法子。
肩上一時覆上的指力讓她有些微的錯愕。這陣指力不輕,對於受慣了疼痛的她來說,仍有些意外——不過近一個月沒見,他竟然能對她,下如此狠的心?
司馬逸塵瑩潤纖長卻分明有力的左手五指,在現在,就死死地扣着慕容闌的左肩,眸中全是痛。慕容闌也不動,安靜地站着,脣畔微笑淺淺,那雙璀璨清透的眸子,此時灰暗一片,有隱約的痛和驚,甚至還有些微的麻木。
兩人沉默半晌,誰也不肯再說一句話,到最後,還是司馬逸塵打破沉默,咬着牙,強壓着心底的憤怒,喑啞着聲音,狠狠地問:“你就一點也不在乎我的感受?”
“天和國主這話真是說笑,御琴陌在之前從不認識你,何來在乎不在乎您的感受?”慕容闌似乎是冷笑了一下,頓了頓,這才冷漠地說,連頭也不曾回過一次,就那麼安靜地站着。
司馬逸塵放在她肩上的五指力道更重了幾分,身影一錯,轉到了她的面前去,雙臂環着她的肩,將她逼得後退了幾步,後背幾乎就要抵住牆,慕容闌心裡一驚,繼而有些莫名的難過,面上卻不動聲色,認真地看着他那雙眼睛,脣角似乎劃過了一抹笑,隱約得看不清。
男子寬厚溫暖的胸膛此時靠她靠得很近,慕容闌的面上卻不見異樣,甚至連一絲緋紅都不見,沉靜地看他,一雙眼睛平靜如煦風過境,安靜的很。
司馬逸塵眸光沉沉地看着她,冷笑道:“世上怎麼可能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闌兒,你這算是玩弄我的感情嗎?”
此話一出,石破天驚,山崩地裂,風雲變色!
慕容闌的臉色一變,沉痛地看着司馬逸塵那張陰得快要滴出水的邪魅容顏,脣角一勾,冷冷地說:“如果你認爲是這樣,那就是吧!兩年,玩弄你的感情,我需要這麼長的時間嗎?!”
她的話看似平靜,實則卻痛意滿滿。她沒想到,疼她寵她到連一句重話也不曾講過的司馬逸塵,今日一見面,不出三句話,竟然如此雲淡風輕地問她,她是不是在玩弄他的感情?她心裡痛,痛得不能自已,他竟然能夠如此說話,憑什麼?!
那一雙漂亮的眼睛裡,先前的平靜早已碎裂,沉痛地看他,全是逆流成河的悲傷。
司馬逸塵的心裡卻樂開了花。她的表情很明白地告訴他,她還在乎他,是不是?權利並不是她所想要的,而是御琴雪欠她的母親御琴玥,她的姐姐御琴寒的,所以,這就是所謂的‘母債女償’,他不怪她,真的不怪,如果有一天他面臨這樣的抉擇,也許他所做的選擇和她會是一樣,可是,感情方面,他堅信,她不會徹底地放下他,走過忘川,忘掉他。
司馬逸塵深深吸了口氣,眉梢仍舊寒霜覆蓋,淡淡地說:“感情二字,你看起來倒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果真是個雲淡風輕的人物。”
慕容闌原先的表情是沉靜的,雖然眸中深痛,表面卻仍舊沉靜,司馬逸塵這次的話一出口,她很清楚地聽到自己心中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狠狠地撞擊着她的耳膜,讓她脣角勾起的微笑一時都有些模糊——逸塵啊,你就是這麼看我的嗎?
慕容闌沒來由地有些薄怒,衣袂一揚,向前一步,意欲離開。她真的不打算再和他這麼僵持下去,離席太久,御琴寒會嗔怪她的,無形中卻有可怕的冷厲的氣場讓她腳下的步子一頓,直直地就站住了,一雙沉靜如遠山的漆玉般的眸子,自嘲地看着司馬逸塵。
她知道,這樣的氣場,除了此時站住這裡的司馬逸塵,還能有誰。
司馬逸塵進前一步,將她逼得身子緊緊貼着牆面,他微熱的氣息撲面灑來,慕容闌卻安靜地站着,微垂着眼簾,心已麻木,再多的調情,也勾不起她的半點興致。
此時,慕容闌後是冰冷的宮牆,前是火熱的胸膛,她和司馬逸塵的姿勢,不知情的人一眼看去,是絕對的曖昧,若有人,肯定會在旁邊拿着個旗子興奮得兩眼冒綠光地搖着,可現在——
司馬逸塵沉沉地看着她,纖長而瑩潤的指輕輕地摩挲着慕容闌的臉,溫熱的氣息灑在她的頸窩裡,有麻麻的癢,慕容闌卻僵硬着身子,一動不動,司馬逸塵忽地開口,靜靜的,淡淡的,太像空中飄着的雲,倏忽不定:“你就不問問赤焰山莊那些人的情況?”
慕容闌選擇了無視他此時疑似調情的動作,眸中暗怒,卻不別開臉,就那麼安靜地看着他,輕輕地說:“那好。青玉和秋月怎麼樣了?”
司馬逸塵幾乎要輕笑出聲。
他此時的表情還真能唬人,弄得慕容闌一臉的戒備和痛心,惹得他心裡也是有幾分歉疚,可是慕容嫣這個未知的危險人物還存在,他還不能掉以輕心!
“秋月向青玉告白,他們終成眷屬了。”
“司馬伕人呢?”“好的很。”
“綠衣呢?”“單相思。”
“莫青楚呢?”“暫且在赤焰山莊裡住着,在我沒來這裡之前,整天罵我。”
“好了,我問完了,能走了麼?”慕容闌明眸半垂,清風頻遞,吹拂起她的髮絲,寂寥的夜色下,女子的身影黯然而寂寞着,傾國傾城的容色,此時也沒有了往日的明媚動人,冷寒如霜,沉靜而安寧。
司馬逸塵的那雙琉璃色的眸子裡,驀地劃過一道疑似流光的璀璨星華,炫目而迷人。
他的雙手撐在牆面上,牢牢地將慕容闌圈在那一方天地裡,慕容闌即使武學無雙,可面臨的是司馬逸塵,一個同樣出色的人物,她身前身後都逃不開,唯有他主動放行纔可,可是,他不會——
慕容闌明眸半垂之間,感到身上那堅硬的胸膛所予的力道加重不少,冷漠中又有幾分愕然,擡頭,司馬逸塵的指已在摩挲着她的臉,灼熱的吻就那樣毫無徵兆地落在慕容闌的脣間。
慕容闌既羞也怒,更多的卻是哀涼。他用那樣的言語傷她,卻還能若無其事地吻她?!
這個時候,她心頭有的,是莫大的羞辱!
“司馬逸塵,你放開我!我的武學功底你也清楚,真要來硬的,我不怕你!”慕容闌一時情急,憤怒地打開他的手,一雙眸子慍怒地看着他,冷冷地說,脣上似乎還留着他方纔的氣息,半是熟悉半是陌生,讓她說出的話,在霸氣的同時,卻又言不由衷。
司馬逸塵沒有說話,在她啓脣說話的時候,已死死地吻住了她的脣,一點一點地汲取着她脣上的香,細細地吻,吻得霸道又瘋狂,似乎是把近一個月的相思全賦予在這個吻上。慕容闌翕眸,愕然地看他,來不及反應,只能死命地抗拒,緊咬着牙關,不讓他進入。
司馬逸塵耐心地在她的脣上點火,在她防備不及之時,撬開貝齒,長驅直入,脣舌交纏,一時之間弄得慕容闌也丟了防備,後知後覺地抵抗着他,他卻早已使得她丟了盔,卸了甲,半點抵抗也做不得,一時之間,狹小的空間裡,只有節節攀升的溫度。司馬逸塵的這個吻極狠,極深,狠到幾乎碾碎她的舌,深到幾乎吻到她的喉嚨,似乎要把所有的相思所有的癡念,都在這個吻中泄盡!
慕容闌幾乎就要哭了。
面對他,她根本就沒有半點防備的能力,心裡想他想得要命,卻被他的那些狠話也傷到極點,傷到心碎。她想要的是現世安穩,歲月靜好,他能給她這種感覺,卻在前一刻,狠狠地將她從雲端摔下!這個時候,他卻又和她如此纏綿,她該如何是好?
慕容闌深知這個吻代表不了什麼,心中一時大怒,擡起手,死命地想要掰開司馬逸塵的手,她的力道不小,司馬逸塵沒防備,被她給拽開一小段距離,不過寸餘,卻足夠她說話,眸光復雜地看着司馬逸塵,慕容闌慍怒道:“司馬逸塵,你混蛋!你該死!你給我滾!”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被司馬逸塵死命摟進懷裡,他那雙往日平靜到深藏不露的琉璃色眸子,此時表面看去全是怒火,他的心裡卻痛得不行。司馬逸塵任着慕容闌拼命地掙扎,然後,在她難得安靜下來的時候,沉沉地說:“闌兒,你就這麼對我的?”
方纔那個熱吻讓慕容闌又驚又怒,心底卻有些微的心悸,擡頭看着司馬逸塵,安靜地說:“天和國主,放過我吧,好不好?”
這話說完,司馬逸塵握着她的肩的那隻手,不由着一僵,繼而,一鬆,似乎是將此生所有的愛,一一放手,眼中流淌的流光已飛揚泄盡,似笑非笑,似憂非憂,沉沉地看着她,一句話都不再說。
慕容闌卻再不看他,捂着脣角,拼命地逃開司馬逸塵的懷抱,拼命地跑,向昭陽殿那邊跑,墨發隨風輕飄,逃開的身影在夜色裡寂寞而無助,那些所有的愛與恨,統統都在她的那句話中,泄盡了。
司馬逸塵一直站在夜風裡,琉璃色的眸子沉靜如經過歲月打磨的玉,驚採絕豔之中,隱約浮起些許的微笑,無雙的風采,再無第二。夜風吹得他的袍角獵獵作響,隨後,他也起步離開這裡,同樣向昭陽殿走去。
慕容闌的愛恨,與他相關,但是他的愛他的情他的癡念,她會懂,一定會,即使,在很久很久以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