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遇高燒過後一直渾渾噩噩,清醒過來已經是下午四點多。
迷迷濛濛,隱約聽見徐媛的聲音,似乎是在爭執什麼,有些激動,他睜眼便是一片蒼白,扭頭,看到徐媛和傅老爺子站在窗口那裡。
儘管徐媛已經在壓抑聲音,可是因爲氣憤,聲調還是不由自主拔高。
“我當初真是瞎了眼,還真就信了她!誰能想到懷孕這事兒她也能拿來騙人?”徐媛皺眉,“現在想想,當初她就是有計劃的,還專門去找路念笙,故意被路念笙推倒,然後好說自己孩子掉了,又解決了孩子這個謊言,還能嫁禍給路念笙!”
傅子遇腦子這會兒轉的很慢,整個人都有些虛,突然出聲叫:“媽……”
徐媛一怔,聞言,和傅老爺子均回頭看向他。
徐媛快步走過來,“子遇,你醒了?是不是媽吵到你了?”
傅子遇視線由着渙散到集中,花費了好一陣子,才喘口氣問:“您剛纔說的話……什麼意思?”
徐媛蹙眉,“沒什麼,你先好好休息,這些事等你好了再說。”
他呼吸十分吃力,一身的虛汗,又問:“念笙呢?”
徐媛和傅老爺子對視一眼。
徐媛沉口氣,“你先不要想那麼多,好好休息。”
傅子遇默了幾秒,突然就手撐着牀,要起身。
徐媛急了,一把按住他肩膀,“你這是做什麼?”
“我要去找念笙。”
“你去了也沒用,你想想啊,都一天了,那可是海,再過去幾十公里就到入海口,這麼冷的天,一個孕婦怎麼能活這麼長時間?”
徐媛話出口,自己也怔了一下。
她幾乎都快忘了,路念笙腹中,還有個孩子。
那個她一直不確信的孩子,萬一那真是傅子遇的……
她面色有些發白,不敢深想。
傅子遇想要推開她的手,可自己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什麼力氣,他咬牙切齒,“念笙不會死。”
徐媛頗爲強硬地按着他,“行行行,她不會死,但是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能去海邊吹風?腰也傷的不輕,醫生說了你最近一段時間都要臥牀靜養!”
頓了頓,“你不要着急,傅承修還有路老爺子今天都去海邊了,如果路念笙有什麼消息,我們也能打聽到,你先安心養病。”
傅子遇乾脆翻身,從牀的另一側,幾乎可以說是滾了下去。
這一下連傅老爺子也不淡定了,趕緊過來,看見傅子遇在地上,表情格外痛苦。
腰部的傷痛的厲害,整個人又虛軟,從地上十分艱難地,掙扎着往起來站。
徐媛眼眶都溼了,連忙去扶他,“子遇你別這樣……我知道你擔心路念笙,我去打聽,有消息我和你說還不行嗎?你也不能光想着她,我和你爸守在這裡,可不想看你這個樣子,你要真非要找她不可,也要等你病好了啊!”
傅子遇根本不聽,一意孤行地扶着牀站起身,喘着粗氣往出走,整個人就像醉漢一樣搖搖晃晃。
因爲高燒才退,渾身肌肉都痛,走了沒幾步腿一軟,趕緊扶住了牆壁,眼前都是花的。
徐媛被氣的沒辦法,“你拿自己身體不當回事,你這是要氣死我和你爸啊!”
傅老爺子一言不發,直接越過傅子遇出門去叫了護士。
護士和醫生趕來的時候,傅子遇還在樓道艱難地扶着牆往前挪,一羣人壓着他,最後給他打了鎮靜劑,好不容易,纔將人拖回了病房去。
這一趟鬧騰的徐媛心慌慌,看着傅子遇的睡顏,不住地搖頭,“這孩子,到底還是對路念笙用情太深。”
隔了幾秒,幽幽道:“我也就是氣這個,過去多少年,他雖然和我有些爭執,但大體上還算聽話,自打什麼時候喜歡上路念笙,就愛和我對着幹,我心裡有氣啊,怎麼給路念笙好臉,怎麼相信她?一個親子鑑定拖拖拉拉不做……”
她聲音低落下去。
傅老爺子知道她想到什麼,“萬一路念笙那孩子真是子遇的,可真就是咱們造孽了。”
徐媛眼圈發紅,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
截止下午五點,搜救沒有進一步進展,傅承修手裡一包煙都打發完了,有些待不住,和路老爺子說,“伯父,我想去那邊小島看看。”
路老爺子一怔,“你覺得會在那裡?”
傅承修說:“不知道,我是想碰碰運氣,照這個樣子下去,今天晚上能不能找到人還很難說,總要多試試。”
停了幾秒,篤定道:“我有直覺,念笙還活着,哪怕有萬分之一可能,我也要去找。”
路老爺子看着搜救隊放下去的繩索,想了幾秒,點頭,“那我繼續在這裡看着,你開遊艇去小島上看看,注意安全,有什麼發現,給我打電話。”
傅承修點頭離開。
這座島嶼非常小,上面有個村子,不屬於私人領域,所以登島沒有什麼障礙,冬日裡小島上溼冷,海風很大,傅承修在島上粗略打量一眼,這裡甚至沒有幾棟樓房,人也不多。
也沒有什麼聰明辦法,他只能挨家挨戶敲門去打聽。
一個又一個否定的回答也會讓他忐忑,然而目前他沒辦法想別的可能。
他只能相信路念笙還活着。
晚上八點,路老爺子電話打過來,說搜救隊一無所獲,已經要撤離。
路老爺子話音透出深深疲憊,已然十分喪氣,“他們說這是大海撈針,而且已經過了二十四小時,在這種惡劣條件下,念笙生還的機率已經很低。”
傅承修剛從一戶人家打聽過出來,站在巷子裡,前路是一片黑。
他咬咬牙,“他們不瞭解念笙,念笙會活下去。”
他還記得當初路念笙從樑家離家出走的時候,他問過路念笙,爲什麼走,不怕外面的路比樑家更艱險?
路念笙回答他,說她是爲了活下去。
她骨子裡面的堅韌他是最清楚的,她一定不會輕易放棄,而且她那麼珍惜腹中孩子,就算是爲了孩子也會拼命,他沒辦法接受這種結果。
困獸之鬥一般,他對電話那端說:“隨便他們,我找不到念笙,不會回去。”
路老爺子嘆口氣,“我得回醫院,看看念笙她媽。”
事到如今,有些事就算逃避也得面對,何歡今天人在醫院還不斷地給路老爺子打電話問搜救情況,有些話,拖也拖不下去,還得硬着頭皮去說。
傅承修表示理解,“那您去吧,我今天晚上應該會留在小島上。”
路老爺子似乎是愣了幾秒,最後低低說了句:“不管能不能找到……謝謝你。”
傅承修攥緊手機,擡頭看一眼天空,說話間呼吸都凝結成白色氣霧,緩緩散開,“我會找到她。”
掛斷電話,他緊了緊身上風衣,繼續往前,去下一戶人家。
這小島上九點一過就變得十分安靜,偶爾會有一兩聲狗叫,他敲門屢次碰上人家已經休息,一臉的不滿說不知道,他再退出來。
大約十點,他敲開一戶人家的門,開門的是個老太太,聽見他的描述,一拍手,“我聽說過!”
他一愣,心底涌起希望,“您見過她?”
“沒,”老太太擺擺手,“昨天村東頭劉家,我平時老串門,他們說救了一個孕婦,還說命大呢,人流了好多血,不知道怎麼自己趴在木板上漂過來的。”
傅承修忙問:“那人現在呢?”
“今天早上說是人不行了,快斷氣了……”
傅承修心狠狠揪了一下。
老太太繼續道:“劉家人是真想救人,我們島上就一個產婆給叫過去了,但技術有限,大人小孩情況都不好,我那會兒聽說要把人往城裡送,也不知道送了沒有。”
“那家人住在哪裡?”傅承修急急問。
老太太倒也熱心,“我帶你過去。”
傅承修覺得自己這輩子就沒有走過這麼漫長的路,到底有多遠,忘記了,甚至五感都變得模糊。
靜謐的夜,腳下粗糙的土路,延伸到遠方的一片黑暗。
夜裡海風更大,刺的臉頰生疼,他的心一路顛簸。
房子是破舊的土屋,敲門進去,他趕緊說明來意。
接待他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還有一個大娘,聽他說明來意,兩人對視一眼,一臉爲難。
老太太猶疑問:“你們把人送走了?”
小姑娘搓着自己衣角,“今天我去問,可她渾身是血,人家船上人怕她死在船上晦氣,就不樂意帶……”
傅承修問:“那人呢?”
許是因爲着急,傅承修音量無意識變大,小姑娘被嚇得低頭後退一步,話都不敢說了。
大娘嘆口氣,“你也別兇我們,我們是想救那姑娘的,可是產婆說大概不行了,我們總不能讓人死在我們自個兒家裡吧?人我讓我男人弄出去了。”
“弄哪裡去了?”
“漁船停的那一塊。”
傅承修連忙轉身離開,一路狂奔。
小島因爲落後,連個像樣的碼頭都沒有,漁船都在島南邊停了一堆,夜裡安靜,一眼過去,月光下有個男人正費力地拖着什麼在沙灘上挪,往海跟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