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遇這話問的很奇怪。
他的語氣很平靜也很沉穩,給何歡一種錯覺。
就好像,他和路念笙其實還在一起,而現在,不過是小兩口鬧了什麼彆扭,然後路念笙回孃家而已。
多可笑,何歡冷了聲音,“你覺得呢?”
傅子遇默了幾秒,“她應該回來了吧。”
他話音裡面都是篤定,何歡心口火氣翻涌,“和你有什麼關係?”
“伯母,讓我見見她,我有話和她說……”他話音這時候慢下來,纔像是帶了一點兒不安情緒,“她還好嗎?”
話出口,站在鐵門外的傅子遇痛恨起自己的嘴拙來。
怎麼會好。
怎麼可能會好。
他想問,但也怕。
一個那麼大肚子的孕婦,從那種高度隨車落入海中,就算她運氣足夠好活下來,孩子呢?
他想都不敢再想。
何歡冷笑傳過來,“傅子遇,打從你最後關頭沒有救念笙和孩子,你就再也沒有資格過問她的事情了,你請回吧,我無可奉告。”
說完,立刻掛斷,唯餘忙音響,傅子遇愣在門口。
好一陣,他不死心地再次撥通,這次就連門口保安語氣都不大友好,“剛纔夫人已經吩咐過了,你的通話不能接進去,你請回吧。”
傅子遇堅持,“我還有話要和你們家小姐說。”
保安爲難道,“我是個打工的,也幫不了你,不好意思,你請回吧。”
逐客令劈頭蓋臉,一個接着一個,傅子遇沉默下來,聽見那端又掛斷,他眼底漸漸暗下去。
旋即又安慰自己,至少何歡沒有否認關於路念笙回來的事情,這是不是說明,她還活着?
寒意料峭的冬日午後,他徒步繞起這偌大的別墅院子,努力地回想路念笙的房間是在哪個位置。
想要尋見她在這裡的依據,一絲一毫也不放過,他看的專注,然而院子高牆,視線總被阻斷,他走着走着就越來越挫敗。
後來他想,路念笙要是在,總會出來的,還能一直不出門?他得守着,他木樁子一樣站回門口去,夕陽西沉,寒風裡他裹緊自己風衣,手在衣兜,凍的像塊石頭。
……
何歡端着碗粥上樓,去路念笙房間,換掉已經放涼了的,紋絲未動的那一碗。
路老爺子畢竟還要忙公司的事情,早早就離開,蘇曉也已經沒法再請假,去上班了,這會兒,只有傅承修,一直守在路念笙牀前。
路念笙整個人消瘦的厲害,依然躺在牀上,目光呆呆愣愣地落在窗外。
窗外是冬日裡一株枯了的柳樹,乾乾的枝條隨風擺動,這樣荒蕪的風景,像是她的心,裡面全是空的。
什麼都不剩了,傅子遇已經帶走了一切,而且是連着根,凌遲一般一刀刀,剜除所有羈絆,留下一團血肉模糊的空洞,那樣鮮血淋漓的痛,痛的她夜不能眠。
別人看她不過行屍走肉而已,只有她清楚,活死人其實並沒有她這樣痛苦,她如今,生不如死。
她甚至想,死了也好。
死了,就沒有這麼痛苦了,不用面對這個冰冷殘忍的世界,這個沒有孩子的世界,要是死亡可以終結一切痛苦,不如就這樣放棄生算了……
她太累了。
何歡將熱粥放牀頭櫃子上,彎身去看她,“念笙,吃一點好不好?”
沒有回答,何歡眼底的光迅速黯淡下去,眼眶泛酸,差點又要哭出來,起身招呼傅承修,“承修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兩人走到樓道里,何歡最後看一眼牀上瘦小的身影,帶上了門,傅承修眉心一皺,“伯母,如果看不到她……”
“就一小會,”何歡壓低聲音,“這事兒得避開她說,傅子遇現在人在門外,說要見念笙。”
傅承修一愣,“他知道念笙回來了?”
“不,他也是自己猜測的,剛剛來問我。”
“您怎麼回答的?”
“我說念笙的事情與他無關,要他走,可他一直不肯離開,你看,都這會兒了,幾個小時了,所以我就來和你商量一下。”
頓了頓,嘆息,“我肯定是不想他和念笙見面,說實話,現在我殺了他的心都有,要不是因爲他,念笙會變成這樣?但是我一個人說了也不算,你看這事……”
傅承修默了幾秒,蹙眉道:“我們不能代替念笙做決定,我去問問她。”
“可……”何歡十分擔憂,“會不會刺激到她?”
傅承修眸色沉了沉,“要是能刺激到她,也算好事,你看她現在,還能更糟糕嗎?我來和她談。”
何歡說:“你和她說話注意點……”
他點了點頭。
推門進去,他在牀邊坐下,直接擋住了路念笙看向窗外的視線,意圖引起她一點注意。
而她就像是一塊木頭,視線被阻斷,沒有絲毫反應,就那麼愣愣看着傅承修白色襯衫,視線毫無焦距。
傅承修嗓音放柔了,“念笙,起來吃點東西,你已經幾天沒吃了,這樣下去,你身體會受不了。”
不出意料,她動也沒動。
他沉默片刻,看一眼緊閉的房門,失了所有耐心,低頭靠近她的臉,手扳着她下巴一擡,貼了很近,近到他能夠感受到她微弱的一點呼吸。
他看着她空茫的眼,說:“路念笙,你不想活了,是嗎?”
她有了一點反應,視線極其緩慢地,落在他臉上。
他對她說:“那你就去死吧。”
“你去死,讓害了你的人得意,傅子遇和樑佳茗都還活的好好的,你一個人徹徹底底退場,好讓他們開開心心在一起,以後拿你的當笑話講,對了,還有你的孩子,也會變成一個笑話……”
路念笙驀然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是被他話中哪個點戳痛,呼吸變得急促,扭頭掙扎起來。
他不放手,攥的她下巴生疼,他嗓音冷漠地繼續:“你說他們會怎麼說你?你當初花了多少心思才嫁給傅子遇的?多可笑,你連同你的孩子一起去死,最後將位置讓出給樑佳茗,你和這孩子在傅子遇生命裡面出現是爲什麼,搞笑來的嗎?還不如沒出現過……”
“夠了!”
淒厲而尖銳的女聲打斷他。
他一怔,看清她眼底蘊着淚光,目眥欲裂,分明是已經憤怒到極點。
他鬆開她下巴的時候有些狠,而後指了指自己的臉頰,“來來來,生氣嗎?來繼續打我,路念笙,你不吃不喝鬧脾氣,除了折騰在你身邊的我們,你還能折騰得了誰?”
她坐起身來,因爲起的猛,頭有點暈,胸口起伏不定,本來是真想要擡手給他一記耳光的,卻因他的話而停頓,手抵着牀面攥成拳。
傅承修問她,“不打嗎?”
因爲生氣,她原本蒼白的面色更加慘白,手都在發抖,說不出話來。
傅承修冷冷笑,“有本事,你去折騰害了你的人,你自己看看你在這裡禍害的是誰?不說我和蘇曉,你對得起你父母嗎?”
她咬脣,眼淚幾欲奪眶而出,卻還倔強地咬牙死死忍着。
“念笙,在這裡的幾個人,誰都不欠着你的,沒必要看你這種臉色,你父母給你生命,不是要你這樣來作踐自己的,我當初肯帶着你混,就是看你有骨氣,可現在,你還有骨頭嗎?窩窩囊囊一個人縮在這裡鬧絕食,這他媽算是什麼出息?!”
她吼起來,像是破罐子破摔了:“不用你管,我不用你們管!你們都不要管我,讓我自生自滅好了!”
傅承修眯眼,靜了兩秒,“好,路念笙,我告訴你,傅子遇現在人就等在門外,要見你,你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這副尊榮,我這就讓他進來,讓他看看你現在的模樣,他一定會很有成就感,你不僅愛他愛的死去活來,到最後,被他害的沒了孩子,依然沒什麼出息,毫無還擊之力……”
說話間,真要往外走,路念笙面色驟變,起身撲着過去扯住他衣角,阻攔他步伐。
他低頭,漠然看着她。
“他……”她蒼白的脣發抖,“他在外面?”
“對。”
“我不要見他,”她眼淚一下子涌出來,“我不要見他,我這輩子,以後,都再也不要看見他了,你叫他走……不行,你要讓他死心,你就告訴他我死了,讓他再也不要來!”
傅承修冷哼一聲,“路念笙,你使喚我?我讓他來,你自己去和他說你死了。”
頓了頓,視線掃過她的臉,她亂蓬蓬的發,“死人可比你順眼多了。”
他欲甩開她的手,而她攥緊了他衣角,像絕望中不願意放棄一根救命稻草,眼淚無聲流出來。
他話已經說的那樣難聽,她不知道要怎麼求他幫忙。
傅承修居高臨下睨着她,好一陣,開口:“要我去說,可以。”
她仰頭看着他。
“你答應我一個條件,”他語音沉篤,“你要做回以前的路念笙,好好活下去,活出人樣來,然後……遲早有一天,你要反擊,你要讓那些傷害你,害死孩子的人後悔。”
緊接着補充:“你要讓傅子遇和樑佳茗,都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