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念笙神思有些恍惚,心裡突然難受,翻江倒海地難受。
有些過去是不能去觸碰的,傅子遇就屬於她不能觸碰的過去,愛情沒有了,可留下的這種巨大的失落感,這種空洞的感覺是揮之不去的,她必須要努力才能忘記,可一見到他,看到他這樣落寞的表情,聽見他問這種問題,她的心就控制不住,彷如陷入曾經讓她恐懼,險些奪了她性命的那片海里,那種感覺像是快要窒息。
她想快點結束這段對她來說形同與磨難的對話,攥緊了拳,沉口氣,看一眼傅子遇,“嗯,我挺喜歡他的。”
傅子遇還注視着她,眼神在她話音落的那一刻微微閃爍。
似是無措,似是慌張,似是受傷。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要問這種自虐一般的問題,就連最後一點點做夢的可能也沒有了,這個答案如同銳利的刀鋒生生剜除他最後的僥倖。
他灰白的脣彷彿在抖,張了合,合了張,好幾秒,低喃一句:“……他對你好嗎?”
路念笙微微仰着臉看着他,那些好不容易忍回去的眼淚有再度襲來的趨勢,這個瞬間她猶豫了。
別人都說,這兩年,傅子遇過的很不好。
唐煜說了不算,可傅承修也說了。
誰都知道,他一直在找她,用盡各種辦法。
他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想要彌補她,然而過去一切又怎能彌補?她叫他去死,他就真的去死,他能夠做的他都做了。
這世上總有一些事情,無可挽回,她在這一瞬看着他,恍然覺察仇恨已經變得很遙遠。
然而,愛情也變得很遙遠了。
她咬了咬脣,回答他:“嗯,挺好的。”
他點了一下頭,“……那就好。”
旋即脣角非常艱難地扯動一下,似乎是想要用笑容掩飾自己的失落,可是失敗了,最終也沒能成功擠出個笑容來,只是低下頭去,夢囈一般又道:“那就好……”
她指甲都嵌入掌心裡面去,眼眶發熱,“沒別的事,我要回病房了,韓烈在等你,你也快點過去吧。”
他說不出話來。
如今就連找個留住她的藉口都找不到,話好像都已經說絕了。
見他低頭不語,她不再停留,轉身就走,她的腳步很快,宛如逃難一般匆促。
再多看他一眼,她害怕自己會心軟。
她本不是個心軟的人,卻曾因他深受心軟所害,她決不能重蹈覆轍。
她的腳步在臨近大廳拐角的時候頓住,眼看就要拐彎,她忽然回頭。
大廳剩下的人已經三三兩兩,顯得那麼空曠,她本以爲她會看到他的背影,然而——
他根本沒有動,就站在原地,拄着柺杖看着她,隔了幾十米的距離,隔了兩年的時光,隔了生死,隔了愛恨情仇,他停留在原地,就如同這兩年他所做的那樣,他就沒有前進過,只是靜靜看着她,他的時間停在那裡,他的生活也已經停在那裡了。
這樣遠,她卻覺得她看到他眼底的絕望和無助,那些晦暗的情緒彷彿一張網讓他畫地爲牢,她眉頭一皺,忍了又忍的眼淚在這一瞬滑落臉頰,她於是倉皇地轉身。
她以更快的速度遠離他,她努力地回想那些她曾經避之唯恐不及的回憶——她從高空墜落,跌入海中,海水的冰冷滲入骨髓深處……
滅頂的恐懼,慌亂,她垂死的掙扎,以及她後來在醫院裡面破滅的希望,她掐着掌心衝進電梯提醒着自己。
那時候如果不是爲了孩子,她可能已經死了。
她不能用這條撿回來的命來原諒傅子遇,她可以不在乎自己這條命,但是她沒辦法忘記那個孩子。
電梯裡只有她一人,她看見自己悽悽惶惶淚流滿面的模樣倒影在對面的金屬面板上,她捂住臉彎下身去,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哭聲。
……
大廳裡,傅子遇在路念笙離開之後又站了一會兒,才緩慢地動身離開。
出門便和韓烈一起往停車場去,途徑路邊一輛黑色商務車,傅子遇停了一下,在跟前擡手敲窗。
車窗搖下來,有個男人從裡面探頭便是一愣,“傅先生,您怎麼在這裡?”
傅子遇沒有回答,而是說:“叫你們盯住人,剛纔情況那麼危險,你們人呢?”
那個男人摸摸頭,“我知道,我搭檔一直盯着的,但是有危險的不是路小姐,而且救人的人已經很多了,我們萬一出現會暴露,要是路小姐起疑……”
“那是她的朋友,”傅子遇面色很沉,“再遇到這種情況,就算暴露也得先想辦法救人,有個萬一就是人命。”
那男人點了點頭,“明白了。”
韓烈看着這一幕瞠目結舌,直到傅子遇繼續前行,他反應過來追上去,“你讓人跟着路念笙?”
傅子遇沒有回話,低頭往前走。
韓烈猶豫了一下,眉心緊縮。
傅子遇從醫院出來的時候臉色就不好,大抵和路念笙談的並不愉快,他大概能想象得到,氣氛有些沉重,兩個人一路無言到上車。
傅子遇腿傷尚未痊癒,韓烈在駕駛座上繫了安全帶,去掛擋的手停了一下,沒有立刻開車,視線在車內後視鏡中落於後座傅子遇臉上。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被她發現……”
傅子遇出聲打斷:“發現能怎麼樣?”
韓烈一愣。
傅子遇視線投向窗外,沒有什麼表情,“她現在已經很討厭我,還能更糟糕麼?”
這問題韓烈也回答不出,沉默着開車。
車子駛離停車場,傅子遇才又出聲:“一方面是我私心,想知道她過的怎麼樣,另一方面,樑佳茗前幾天出獄了。”
韓烈愣了一下,蹙眉問:“她現在什麼情況?”
傅子遇嗓音發沉:“不清楚,樑傑也快出獄了,我留人在念笙身邊是以防萬一,遇事有個照應,在確定樑佳茗沒有威脅之前,我沒法放心。”
韓烈有些憂心,“但她可不知道你在保護她,被她發現,她肯定要生氣,以爲你找人監視跟蹤她。”
傅子遇扯扯脣角,笑了,“那也沒錯。”
他的確是一張一張看着她照片來着,這也許是錯的,叫她知道了想必會很生氣,但是他沒有辦法。
總好過他不管不顧出現在她面前,然後叫她更加厭惡,總好過聽她冷言冷語,讓他心如刀割。
他想她,卻不能去見她,這樣遠遠守護,也好。
車子在十字路口減速,韓烈默了片刻,“你真不打算放棄嗎?”
傅子遇微微一怔。
這個問題很尖銳,他指尖無意識蜷了一下,“我本來以爲她是因爲喜歡陸靖那孩子,所以和陸行長走的很近,所以不抗拒……”
頓了頓,“剛纔她告訴我,她喜歡陸行長,陸行長對她很好。”
綠燈了,韓烈視線回到正前方,打方向盤,抿脣沒吭聲。
傅子遇回想着之前在醫院大廳,路念笙回眸那最後一眼。
她轉身太快,他沒有來得及看清,她是不是哭了。
他想過去追,一來他行動不便,二來,好像追上去也已經沒有什麼意義。
“我不會再刻意去找她了。”他深吸了口氣,低頭慘淡地笑,“我總是讓她哭……我現在能給她的只有痛苦,堅持下去也沒有意義,如果有人能給她幸福的話……”
他沒說下去。
話可以說的灑脫一些,可以說的無私一些,可人是凡人,凡人有心,有心就會痛。
到最後他能夠爲她做的,居然只剩下放手這件事。
不論多痛苦,他要忍着痛放手,才能成全她的幸福,她對他已經沒有絲毫依戀,她真的已經走出去了。
韓烈聽不到下文,嘆了口氣,“放了也好,她如今有好歸宿了,你也該爲自己的未來做些打算。”
傅子遇眉心微擰,“我沒說要放。”
韓烈不懂了,放不是放,追不是追,那是什麼?
傅子遇說:“我打算等。”
韓烈瞪大眼,“你開玩笑吧?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去了?”
傅子遇身子靠住椅背,“一輩子也等,等不到……也等。”
韓烈瞟了一眼車內後視鏡,意識到傅子遇是認真的。
韓烈說:“你瘋了,老爺子不說,你媽真的會弄死你的。”
說完,韓烈又覺得自己說了句廢話,傅子遇性子不至於會受制於人,他停了幾秒,深深嘆息,“隨你吧……反正我勸你也不會聽,誰拿你都沒辦法,我剛纔在醫院那會兒看着路念笙那個朋友蘇曉,還感慨這年頭居然有人殉情,現在看你跟蘇曉差別其實也不太大,都是愛情裡的瘋子。”
他腦子裡面又會閃過天台那一幕,幽幽再嘆,“那個蘇曉,怎麼那麼癡情?我沒見過那樣的女人。”
他的世界紙醉金迷燈紅酒綠,女人不少,衝錢來的,衝權來的,衝臉來的,哪個都不至於會爲了愛情去死,他突然覺得有些嘲諷。
手機鈴音突兀響起打破沉默,傅子遇摸出手機來看了一眼,是徐媛的電話,皺眉按下接聽,徐媛聲音立刻傳過來,帶着一點興奮。
“子遇,我和你說過岳家的那個女兒的,你記得嗎?她週六生日,在岳家別墅辦晚宴,邀請函送過來了,你把週末的時間騰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