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念笙的聲音越來越小。
窗玻璃隔絕了外面的街道的選擇，咖啡廳角落十分幽靜，蘇曉嘆了口氣，“念笙，你還愛他。”
這是個肯定句，不是疑問的語氣。
路念笙閉了一下眼睛，沒有說話。
她恨了傅子遇很久，可是到頭來，這世上他依然是對她來說最特別的那個人，他的一舉一動都會牽動她的心。
她和自己抗爭了很久，她很累了。
蘇曉依然不忿：“他把你害成了這樣……”
路念笙擡頭，“他也爲了我受了傷，不止一次，這一次差點丟掉性命。”
“你當初因爲他不也一樣？”蘇曉皺着眉頭，“你以爲誰都有那個運氣，掉到海里面還能活着出來？”
路念笙面色黯然，找不到反駁的話。
許久，她慘淡地笑，“其實我知道你說的是對的。”
“你是對的，我爸媽是對的，大哥也是對的，”她扯扯脣角，“我和傅子遇其實確實不該再有任何聯繫了，我們給彼此帶來的就是災難，蘇曉，是我先主動的，是我當初提出要求，取代樑佳茗嫁給傅子遇的，我是咎由自取，他本來沒有必要經歷這些，沒有我，他也許真能和樑佳茗過得很好。”
蘇曉無言以對。
這就是剪不斷理還亂的一團亂麻，追本溯源，都是因路念笙最初的執念。
後來這變成了傅子遇的執念。
路念笙搖着頭，“都是我的錯，他的人生沒有我本來可以很好。”
蘇曉有點看不下去了，拉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念笙，你冷靜一點，我知道現在情況變成這樣你很不好受，可是你消沉猶豫都沒有用啊，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她手指無意識蜷縮起來，眼簾低垂，眉心緊皺，話音充滿了迷茫：“我不知道……”
路念笙其實心思單純，少有這種特別迷茫難以決斷的時候，都是因爲傅子遇。
蘇曉問：“你和傅子遇最近什麼情況？”
路念笙愣了一下，別過臉，“……說不清。”
病房裡傅子遇會親吻擁抱她，但言語裡卻沒有了之前的那種迫切，她也不可能主動去說什麼。
蘇曉蹙眉：“他沒有提過復婚，或者複合，重新在一起？”
路念笙搖搖頭。
“……也許你這樣一直守在醫院，他已經志在必得了，”蘇曉猜測，“所以他也不着急了，就連韓烈都說了，看你們就像還沒離婚……”
路念笙聞言皺眉，“韓烈？”
蘇曉點頭。
“你和韓烈說過這些？”路念笙想了想，“不對啊，你們怎麼會有聯繫？”
蘇曉抿脣，路念笙投過來的目光似審問，她猶豫了幾秒，才說：“韓烈和建安最近有些項目往來，他過來談合作的時候，恰好是我接待的，所以就認識了。”
路念笙瞪大眼，“你們還討論我和傅子遇？”
“是他說的啊，”蘇曉摸摸頭，“他說看你和傅子遇很好，應該會復婚的。”
頓了頓，“他還想叫我一起去看傅子遇，我沒答應，我跟他因爲這事兒差點吵起來，我說傅子遇渣，他就幫傅子遇說話……”
言語之間有些埋怨，卻帶了一點點嗔怪意味，路念笙問：“你和韓烈很熟？”
蘇曉搖頭，“也沒有，但是……”
停了下，“他好像有點……纏着我。”
路念笙目瞪口呆。
蘇曉趕緊擺擺手，“不過你放心，我和他不可能的，誰知道他同時追幾個人呢！”
路念笙鬆了口氣，“他是挺花心的，你還是謹慎點兒。”
蘇曉點點頭，趕緊轉移話題，“你呢，要繼續和傅子遇這麼稀裡糊塗下去？”
她搖了搖頭，“不會很久，他快出院了。”
他出院，她就連看他一眼都要尋個理由了。
恍然間她思緒回到他重傷的那一天，她不是他的誰，就連手術單上簽字的權利和資格都已經沒了，更沒有理由跟着他回家。
……
傅子遇的恢復不如預期，醫生和傅家的家庭醫生溝通了一下，下了一個長期醫囑，並和傅子遇一再強調不要因爲病情有太多的心理負擔。
傅子遇沒有應，道理其實誰都懂，但人不是超人，會有情緒，那張胃部造影裡的陰影就像是一塊石頭，不僅僅壓在他心口，也壓在傅家二老的心口。
路念笙隔天到醫院，得到的是傅子遇將在兩天後出院的消息。
話是徐媛和她說的，傅子遇並沒有提。
她在病房裡帶了一天，以爲傅子遇會對她說些什麼，可是到晚上，她也沒從他口中聽到關於出院的什麼安排。
於是她不得不主動提及，“我聽說後天要出院？”
傅子遇人坐在窗口椅子上，膝蓋上攤開一份文件，沒擡頭，淡淡“嗯”了一聲。
路念笙心裡突然有點兒憋屈。
他的態度挺淡然。
也許他覺得出院這事兒沒必要和她說，畢竟她也不算他的什麼人，包括出院之後，她沒辦法再這樣來醫院看他，這些，他都沒想過，也不在乎。
她心裡有點小情緒，接下來大半天也沒和傅子遇說話，就連晚飯的時候氣氛也很沉悶，傅子遇看起來心事重重也一言不發。
入夜，徐媛遲遲不來，她無奈地摸到手機給想給徐媛打個電話，被傅子遇瞥見，問了句：“你想走？”
她沒太在意，點了下頭，“我問問看你媽什麼時候過來。”
他本來拿着手機看，聞言擡頭，“別打了，我媽今晚可能不會過來。”
她愣了下，“那你怎麼辦？”
“我現在自己行動問題不大，你想走就走吧。”
他表情挺淡然，她心口有突兀的火氣，語氣帶上點躁，“沒人照顧總不行。”
他皺眉，從椅子上站起身，“我說了不用。”
他語氣硬了點，她攥着手機，擡頭看着他。
意味難明的沉默在房間內蔓延。
他話出口就有些後悔了。
他確實心情不好，頭天檢查之後，他真真切切看到那個存在於他身體裡的陰影，那讓他的一切和未來都變成不確定的陰影，儘管他竭力忽視，但卻不能擺脫的陰影，就如同他的私心，讓他想要靠近她卻又恐懼。
所以他煩躁，他盯着文件但他根本沒有什麼工作效率。
偶爾他會有些喪失理智地憎恨醫院這個地方，這裡有過太多糟糕的回憶，所以他提出出院，但他不是沒想過，出院後，他和她要怎麼辦。
出院了，她再沒有那麼多借口給路家二老編撰，就算看望他，也得去他家，頻率大抵只能是偶爾，他們不能再常常見面。
很多問題盤踞在心頭，他也沒有留意自己說話的口吻。
路念笙沉默許久纔開口，臉上沒什麼表情，“行吧，你說不打就不打，我去給我媽打個電話，今晚我留下。”
他往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她扭頭，看着他，語氣沉了一度，“放手。”
他有些無奈，“你爸媽不高興你過來看我吧？”
她沒說話，委屈在心裡，翻江倒海的。
他也不是傻子，何歡那天過來，擺明了就是要他和路念笙保持距離的，現在路念笙天天來病房，何歡哪裡能給她什麼好臉色？
可是，就像她曾經受過的傷一樣，她絕口不提，從不在他面前顯露一分一毫。
他語氣軟了一點，“我一個人真的沒事，你看，我現在好多了，我不是小孩子，你沒必要……”
“是，”她突然打斷他，“是我下賤，非要上趕着留在病房，你這麼想趕我走？”
他將她的手攥的更緊，“我沒有。”
她鼻尖發澀，他現在話說的沒頭沒尾，她還要揣測，可猜也猜不出，她討厭這種感覺。
他蹙眉低頭看着她，往前一步，拉近了距離，心口壓抑極了，快要不能喘息。
“念笙，你到底怎麼想的？”
說話間，擡起手觸碰到她的臉。
她躲了一下，他也沒堅持，她聽見他的嘆息聲。
“你和陸行長，是什麼情況？”
她別過臉，脫口而出，語氣還有些着急，“我和他是朋友，已經說清楚了！”
話音落，她神色不自然起來。
逃來逃去逃不了，話題還是到了這裡。
他一怔。
心情很複雜，說不清，如果是在以前，他會很高興，可這一刻，他想起的是何歡的話。
陸昊文有孩子，孩子也很喜歡路念笙，所以陸昊文不會挑剔路念笙的毛病。
如果他真的沒有未來，那陸昊文對於路念笙來說，是個絕佳的歸宿。
可他卻沒有辦法無私到眼睜睜看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他問她：“陸行長很好，你爲什麼不接受？”
她覺得他這個問題莫名其妙，但她無法回答。
她的勇氣早就已經消耗殆盡，她心裡有太多顧慮。
“我不追你了，念笙。”他突然說。
她愣了愣，回頭，視線落在他臉上。
“我累了，”他似乎是笑了一下，“陸行長比我好，比我成熟比我穩重，而且他沒有傷害過你，我身上有很多不足，以後……”他停了幾秒，“以後可能還有更多毛病，我不會給你虛的承諾，我愛你，但是……”
他眼底有憂傷，聲音小下去，“我傷你太深，我知道自己很差勁，自私透頂，我以爲我進步了，其實沒有，我還是很自私，我對自己沒什麼信心，對未來……也沒有，你以前說嫁給我你後悔了，這一次……我希望你做個你不會後悔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