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砌的民房裡,舊燈泡暗淡的光源下。
蘇念瞪大眼睛,看着韓競,足足幾秒,表情怔愣。
“你說什麼?”
她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韓競坐在牀邊,重複一遍:“我問你願不願意做我女朋友。”
“……”她又呆了一會兒,“你腦子這會兒正常嗎?”
韓競擰眉,“你少找我毛病,我認真的,你就說願意不願意吧。”
她說:“你爲什麼突然說這個?你受什麼刺激了嗎?”
韓競不樂意了,“一定要受了刺激才能告白?我自己想通了不行?”
“可……”她猶豫了一下,“咱們不是朋友嗎?”
“對,我覺得咱倆相處挺好的,所以纔想着,或許搭夥過日子也不錯,你看你現在反正也是一個人,我也是,我們可以試試在一起。”
“……”
蘇念再次無語,瞠目結舌。
韓競看着她表情,突然就笑了,“你這人平時我看挺好開玩笑的,沒想到對感情這麼謹慎嚴肅。”
她抿脣,頭低下去。
韓競又說:“別說談戀愛,哪怕是結婚,你看有幾個是非要愛的刻骨銘心死去活來才能在一起的?人要現實,你已經經歷過一段婚姻,我覺得你多少會懂,我在這方面比起你算新手了,我就交過一個女朋友,分了,現在我就想走出陰影,我覺得你挺好,你呢,你怎麼看我?”
蘇念心怦怦跳起來。
韓競不知道,上大學的時候她是他的迷妹一個,每天花癡一樣仰望他。
喜歡是肯定喜歡過的,可是那種感情,和她對於葉殊城的感覺截然不同。
“我覺得……”
她頓了頓,“你挺好的。”
“你少給我發好人卡,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他緊緊睨着她,不願錯過她分毫表情變化。
可她觸到他視線就低頭閃躲,“我現在腦子裡面有些亂,真的,你這時候說……”
他笑了,“對,就是這個時候,我這是趁虛而入。”
“……”
她又被噎住了,他總能讓她無話可說。
他也不爲難她了,“不逼你,你慢慢考慮,我們還有時間。”
他伸了個懶腰,從自己揹包裡面拿出個睡袋,往地上鋪,蘇念瞪大眼睛,“你幹什麼?”
“廢話,睡覺啊。”
“你……你不會要睡地上吧?”
他一邊鋪睡袋一邊回頭看她一眼,“我倒是想睡到炕上去,你樂意?”
她聽着這意思不對,“你該不會就找到這麼一間房子吧?”
他點頭,“對。”
“……”
蘇念覺得自己今天要被噎死了,她看着韓競鋪好睡袋躺進去,有些於心不忍。
不同於城裡的房子,這裡的地面是坑坑窪窪那種,她猶豫了一會兒,問:“你這樣……能睡嗎?”
他翻了個身背對着她,“你覺得呢?”
她低頭看一眼這個土炕,雖然有一點黴味兒,但好歹還有軟乎被褥,而韓競那麼躺在地上,看着怪可憐的,她有些遲疑,韓競說:“燈在你那邊,拉掉睡覺吧。”
她沉默着拉燈,房子裡面陷入一片黑暗,哪家人的狗在吠,好一陣子才停下來,蘇念在黑暗中睜大眼。
“學長,你睡着了嗎?”
韓競的聲音飄過來,“你別告訴我你今天走了那麼多路還失眠。”
“不是。”她停了一下,始終覺得心裡過意不去,今天下午那會兒韓競把自己僅剩的半瓶水給她的時候,她就有這種感覺了。
現在僅有的一張牀,也被她一個人獨佔了。
她想了想,“要不咱倆換一下,你上來睡吧?”
“你覺得我會讓一個受了傷的女人睡地上我睡牀上?”
她抿脣皺眉,陷入苦思。
韓競低沉嗓音裡面融入一點笑意,“要是你邀請我和你一起睡炕上,我倒是很樂意。”
她愣了一下,攥着拳頭,默了幾秒,豁出去了:“那你上來睡吧。”
炕挺大,躺兩個人其實不成問題,但畢竟孤男寡女,她有些顧忌,可現在也顧不上了。
韓競動了一下,她以爲他真要過來了,有點緊張,結果幾秒後,他似乎只是翻了個身。
他說:“我剛和你開玩笑的,今天走那麼多路,明天還要繼續,我想養精蓄銳睡個好覺,跟你躺一起,我還睡什麼呢?”
她聽出他言語間暗含的意味,臉有點發燒。
他繼續道:“我不是什麼柳下惠,我要真過去了,你也別想睡了。”
“你……”
蘇念有點氣,又覺得這人挺不要臉,她明明是好意。
他笑了笑,“等哪天你想清楚了,願意和我在一起了,再一起睡也不遲。”
她之前的於心不忍一掃而光,“得了,你就在地上躺着吧!”
……
翌日早。
蘇唸的腳踝紅腫的地方消退了一些,但是走起路還是有些疼,速度慢,且一瘸一拐的,韓競看她這樣就不想帶她出去了,但她身殘志堅,不依不饒起來洗漱過就跛着腳跟他後面。
他無奈地放慢速度。
這是個村子,但是名字卻叫做“永泰龜城”,因從上方俯瞰是烏龜的模樣,這地方堪稱古蹟,村子一週有古代遺留的破舊城牆,韓競喜歡這些東西,拿着單反拍個不停,蘇念每到一處就停下來找石頭坐着休息。
不同於城市的喧囂和嘈雜,這裡生活節奏慢到了極點,蘇念一路走過來,發現就連村子裡的狗都一副懶洋洋姿態,她坐在石頭上,不遠處就有一條野狗,臥在地上眯縫着眼睛曬太陽,十分愜意的模樣。
她覺得這狗活的比人舒服,她甚至有些羨慕,她擡頭看天,天空湛藍,空氣清醒,做個深呼吸,似乎能夠感覺到濁氣從肺腑中脫離,心裡都痛快多了。
晉城,連同在晉城發生的一切好像都變成了很遙遠的事情,葉殊城,許靜禾,以及關於這些人的記憶也變得十分遙遠,她望了一眼不遠處正很興奮拍照的韓競,突然想起自己曾經和韓競說的話——
她說如果她混不下去了,就找個村子種地得了,一語成讖,她現在還真混不下去了。
村子不大,兩個人走走停停的,到了村子南邊的盡頭,迎面過來一行人,大約四五個,明顯不是村民,帶着都市氣息的男女,着休閒運動衫,其中一個女人拿了手機和地圖比劃,和同伴說完話回過頭來,看到韓競,一愣。
這地方太寬敞,視線過去沒有阻擋,韓競也看到了她,腳步急剎,蘇念真跟在他身後走,冷不防撞他背上,摸着腦門擡頭,“怎麼不走了?”
幾秒後蘇念覺察異常,順他視線看過去,看到那個女人,着一身淺藍色運動套裝,短髮乾淨利落,五官精緻,正走過來。
她覺得這女人有些眼熟,可是臉盲的毛病發作,怎麼也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
韓競臉色微沉,就這麼看着那女人走到他跟前來,對他微微笑,“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說:“該我問你吧,你一個千金大小姐,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幹什麼來了?”
蘇念在旁邊看着,隱約覺得兩個人之間氣氛有些微妙。
那女人說:“我們來考察一個項目,這裡是古城,如果開發打造一下,然後造勢宣傳,說不定可以……”
“拉倒吧,”韓競扯扯嘴角,似是不耐煩,“你們這些黑心商販就不能給這裡留一塊淨土,真整成個景點,哪裡還有這麼清淨?”
那女人皺眉,繼而又笑,“韓競,你對我說話一定要這樣帶刺嗎?”
他撇撇嘴,“我說話就這德行,不愛聽別聽了。”
蘇念覺得微妙的氣氛變得很尷尬。
韓競拉起蘇唸的手,“我們走。”
他明顯是帶了些情緒,拉着蘇念大步走,沒兩步蘇念就受不了了,“疼疼疼……我的腳!”
他一怔,停下腳步,這纔想起她腳上還有傷走不快,有些鬱悶地回頭瞪着她。
她自知是她拖了他後腿,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先走?”
韓競是想先走,可問題是蘇念連手機都沒有,真跑丟了都不知道怎麼聯繫,他黑着臉說,“我揹你吧。”
那短髮女人就在這個時候插話,“這位是……?”
她視線徑直指向蘇念,蘇念摸摸頭,“我是韓競的學……”
“她是我女朋友。”
韓競打斷。
蘇念一愣,難以置信看向他,被他攥着手用力捏了一下。
他這是個無聲暗示,警告她不要亂說話。
她有苦難言,表情扭曲,不敢說話了,她縱然是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能讓一個男人這樣幼稚非要拉着她來充當自己假女友的,除了前任還能有什麼?
可問題是,她沒那演技,她從對面站着的女人眼神中已經看出,人家根本就不相信韓競的話。
那女人倒是對着她笑的大方,伸出手,“你好,我是葉珺綾,很高興認識你,你叫什麼名字?”
蘇念剛伸手就被韓競擋住,“葉珺綾,你少在這跟我們套近乎,考察你的什麼見鬼項目去。”
葉珺綾依然笑眯眯,“韓競,這麼久沒見,你還是那麼幼稚。”
韓競瞬間炸毛,“你才幼稚呢!”
蘇念都不忍心看韓競了,他的樣子看起來的確幼稚極了。
葉珺綾剛想說什麼,不遠處傳來車子的聲音,幾個人不約而同看過去,一輛越野車行駛過來,速度很快,平地裡帶起一陣黃沙翻滾,幾個人都皺眉頭擡手擋,車子停在幾米外,有個男人打開車門下來,視線直接投向葉珺綾:“珺綾,時間不多了,咱們還要趕晚上回到市裡……”
話沒說完,看到旁邊的韓競和蘇念,怔住。
蘇念看着這個走過來的戴着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男人,痛恨極了自己的臉盲,怎麼見誰都覺得眼熟?
韓競臉色變得更難看了,充滿嫌惡,“葉大少也來了啊。”
蘇念怔住,視線有些掙扎地看過去,經由韓競一說,她才隱約算是想起了,眼前的男人就是那次她和葉殊城在商場見過的男人,葉家長子,葉顯。
那麼葉珺綾,難道是葉殊城的姐姐?
她腦袋有些亂了,在這種地方碰到這些人,她覺得很倒黴,又讓她想起葉殊城。
葉顯對着韓競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算是打招呼,在看到蘇唸的時候,一愣:“你不是那天跟着程凜的那個……”
耳邊有風嗚嗚吹,她蹙眉,以爲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葉顯笑了一下,“上次在國貿我們不是見過?你當時還和程凜在一起麼,現在……”
葉顯視線意味深長落在韓競身上,韓競眉心緊擰不說話。
在這地方還能遇到這些人,他鬱悶的要死,真是失策了,出門該先看看黃曆。
蘇念整個人都有點呆,又問一遍,“你說……程凜?”
“對了……外人不知道這個名字,”葉珺綾插話,對着蘇念道:“他說的是殊城,葉殊城,我弟弟,他以前的名字,叫做程凜。”繼而她又對葉顯道:“在外人面前不要再叫這個名字了,殊城也不喜歡提。”
葉顯有些不屑,“我管他喜不喜歡,真以爲自己改了名字就不一樣了麼?”
“……路程的程,凜冽的凜?”
蘇念臉色有些發白,話問的有些急。
葉珺綾不明所以,但還是先回答了:“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