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後軍都督府大都督,東江鎮總兵官,兼管山東登州府、萊州府軍務,提督登州水師,張準,張大人到!”
當張準來到慶雲宮的外面,唱禮官的聲音,就高高的響起來。
慶雲宮的宴會廳,頓時一片的肅靜。所有已經到達的賓客,都急忙站起來,歡迎張準的到來。今晚的慶雲宮,燈光明亮,金碧輝煌。長長的紅地毯,從門口一直延伸到百丈開外。兩側侍立左右的宮女,至少有兩百人以上。
張準昂首闊步的進來,後面跟着高弘圖、馮夢龍等人。今晚的宴會,是鼓勵帶女眷的,姬玉情、徐青鸞、沈凌菲、雲裳、葉菱芯、朱怡鏡等女子,自然也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盛裝到來了。在她們的身後,則是身軀筆挺,目不斜視的二十名虎賁軍軍官。
宴會廳裡面已經有很多人,除了朝鮮王室的人未到,其他的大臣都到了。各位大臣,加上各自的女眷,最少也有上千人。一眼看過去,都是華麗的衣飾,閃閃發光的首飾。當然,最核心的圈子,還是那麼點人。其他人,都不過是來陪襯的。
“都督大人,請往這邊來。”
在禮官的引導下,張準來到自己的席位。
“國王陛下駕到!”
張準還沒有來得及坐下去,唱禮官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顯然,朝鮮國王李綜就在慶雲宮的宴會廳旁邊,等張準到來以後,他隨即就出來了。從禮數上來說,的確沒有什麼好挑剔的了。別人畢竟是一國之君,不可能首先來到,然後等待張準的到來。張準前腳到,他後腳到,顯然是對張準非常看重了。
作者注:倧字和淏字都沒有繁體字,不和諧,決定改成李綜和李昊。請留意。
李綜到來,朝鮮的官員急忙施禮,齊呼萬歲,尊稱皇帝陛下。
張準和高弘圖等人也站起來,拱手爲禮,齊聲說道:“覲見國王殿下。”
朝鮮人稱之爲陛下,是因爲李綜在朝鮮國內,乃是最高的存在。張準和高弘圖稱之爲殿下,是因爲在明國內部,李綜的位置,只相當於親王的級別。朝鮮只有國王,沒有皇帝。明國不允許在自己的周邊,出現和皇帝平級的存在。朝鮮人也很明白這一點。因此,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朝鮮都是隻有國王,沒有皇帝。朝鮮人要跪禮,張準他們卻不用,這就是天朝上國的好處。
“張都督遠道而來,實在是辛苦了,朝鮮上下軍民,都感激不盡。”
李綜來到張準的面前,和張準單獨面談。他的漢語說得相當的標準,顯然是接受過專門訓練的。事實上,在李成桂之後,朝鮮的國王,沒有不精通漢語的。因爲,不精通漢語的王子,是根本不可能成爲國王的。好像世子李昊這樣的王子,首先接受的教育,就是純正的漢語。要是有需要,李昊可能還要到京城去留學一年,全面學習明國的文化。
張準不動聲色的觀察着李綜。這位朝鮮國王的神色,明顯有點疲倦,不是酒色過度的疲倦,而是身心疲憊的疲倦。看起來,這幾年,他這個國王的日子,的確不太好過。沒辦法,韃子的實力越來越強大,明國的實力,越來越小。朝鮮處在韃子的高壓之下,又從明國這裡得不到有力的援助,日子當然非常的難過。如果沒有張準這根稻草,或許,他只有向韃子俯首稱臣了。
事實上,李綜的確是很抗拒向韃子稱臣的。原因很簡單,以前朝鮮和女真,都是明國的附屬,大家地位是平等的。甚至,朝鮮的地位,比女真還要高那麼一點點。現在,女真的地位提升了,就要自己俯首稱臣,叫他情可以堪?這種情況就好像是後世的公司,兩個原本平級的員工,忽然一個提升了,強迫另外一個叫自己老闆,另外一個多多少少都有點彆扭。
“能夠爲國王殿下分憂解難,乃是下官的榮幸。袁可立的事情,國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了。朝鮮乃是明國的兄弟之邦,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張準緩緩的沉着的說道。
這是在明確無誤的告訴李綜,我是來做事的,是來對抗韃子的。朝鮮的困難,就是我的困難。朝鮮目前有什麼困難?當然是韃子了。韃子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一句話,又展現了張準大包大攬的性格。
同時,張準的回答,也有力的幫助李綜去掉了一個心理包袱。當初,李綜依靠政變上臺,推翻了光海君,是沒有得到明朝的批准的。當時明朝的登萊巡撫袁可立,一度要討伐朝鮮。李綜急忙派人到明國,百般解釋,此事雖然最後不了了之,卻始終是李綜的一塊心病。他拼命的討好明朝,也有這個原因在內。對於朝鮮來說,得到明國的承認和支持,實在是太重要了。
果然,李綜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回去自己的座位。他的確是有些老了,在進入座位的時候,已經要人攙扶了。事實上,他還不到四十歲。長子李昊才十五歲,可以推想李綜的年齡。看他的王后也知道,正是女人最美麗的時候。要不是韃子的巨大壓力,李綜現在應該是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的階段,絕對不會像小老頭似的。
張準藉着恭送李綜的機會,掃了一圈整個宴會廳,注意到幾個主要的人物。一個是金自點。一個是洪翼漢。另外一個,自然是崔鳴吉了。在朝鮮國內,在兩班貴族裡面,最有權力的就是這幾個人了。
金自點非常的陰柔,身材頎長,就好像是女扮男裝的一樣。張準懷疑他可能是同性戀。不過,看到他身邊如花似玉的年輕姬妾,張準就知道自己猜錯了。別人只是天生長得俊美而已。
洪翼漢名字聽起來很霸道,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的文官,沒有什麼亮點。唯獨一雙眼睛,好像是貓頭鷹一樣,盯着別人不放鬆。在張準接觸過的朝鮮人裡面,只有鳳坪君李覺的眼神,有這麼銳利的了。
崔鳴吉就有些特點。此人身材魁梧,一眼看過去,反而像是武將。但是,這不是最有特點的。最有特點的是,其他大臣的身後,都有年輕貌美的姬妾,唯獨他沒有。倒不是說他清高,對愛情忠貞,而是此人的正室,頗有河東獅吼的本領。他也有幾房的姬妾,只是姿色容貌,還不如正室,根本拿不出手。
還有一個,張準也注意到了,此人就是朝鮮的王后。張準倒不是對她有興趣,而是想起沈凌菲的說話。沈凌菲這個人,典型的小女人心態,很現實的。要讓她誇讚別的女人漂亮,比登天還難。別人誇讚她漂亮還差不多。朝鮮的王后大概在三十來歲左右,的確美麗,想來她的表妹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張準腦海裡轉過這麼多的想法,其實就是一轉眼的事情。李綜落座以後,張準也回到自己的座位,大大方方的坐下來。其他的朝鮮官員,也就紛紛落座。因爲今天宴會的女眷很多,自然少不了女人吱吱喳喳的聲音,宴會的氣氛,漸漸的就濃郁起來。
穿着秀麗宮裝,容貌嬌美,動作輕盈,花蝴蝶一般的宮女,流水般的送上來酒菜。如此盛大的宴會,酒菜自然是非常豐富的。不過,你不要指望在這樣的宴會能吃得飽。這樣的宴會,根本不是來吃飯的,而是一種禮儀而已。尤其是宴會的主要角色,可能根本沒有動筷子的機會。
不要看桌面上的菜餚很豐富,那都是用來看的,不是用來吃的。誰要是準備在這樣的宴會上大快朵頤,一定是初出茅廬的新手。爲此,高弘圖還專門提醒過張準。他不是擔心張準不懂,是擔心張準太不拘一格。來到朝鮮以後,張準代表的就不僅僅是他本人,也不是虎賁軍,而是整個大明國。張準當然虛心受教了。
朝鮮的宴席坐席安排,和明朝差不多。宴會的席位,採用的乃是四方形的安排。張準來自明國,明國在西方,張準一行人,自然是坐西朝東。國王李綜是一國之君,自然是坐北朝南。其他的朝鮮官員,則做東向西,又或者是坐南朝北。
每一個方向的坐席,前面剛好坐六個人,後面的人數則逐漸增加。古人很講究意頭,要麼是六六大順,要麼是長長久久,因此,六和九兩個數字是最受歡迎的。張準這邊的人不多,採取的乃是六六大順。坐在張準身邊的,乃是姬玉情、徐青鸞、沈凌菲、高弘圖和馮夢龍。劉棟和高宇就坐在後面。還有幾個湊人數的虎賁軍軍官。
李綜的身邊,則是世子李昊、王后、鳳坪君李覺、李適和李貴,他們全部都是王族。在他們的身後,還有衆多的王室成員。其中,年輕的女眷很不少。不少女眷的目光,還從一開始,就落在張準的身上。姬玉情一看這個架勢,就暗中捏了張準一把。張準裝作不知道。其實,朝鮮王族這樣的安排,他不清楚纔怪了。要是說可以用一個小公主將自己拉住,李綜一定會讓自己隨意挑選的。
張準的對面,也就是坐東朝西的位置,則是崔鳴吉等人。這樣的安排,顯然是有些打擂臺的心思了。張準和崔鳴吉最是不對路,兩人又剛好對面,就好像是兩個炮仗,只要有人撩撥一下,就要鬧得震天響。看來,朝鮮人也是狡猾狡猾的,明顯是要用崔鳴吉來摸清楚自己的底細。
至於坐南朝北的,則是金自點、洪翼漢、尹集、吳達濟等人。顯然,他們是打醬油的。在今天的宴會上,雙方不可能達成什麼正式的協議。但是在杯盞交錯,燈紅酒綠裡面,探知一下對方的底細,卻是完全可以的。真正說起來,這一羣打醬油的傢伙,纔是朝鮮兩班的中堅力量,不可小覷。
高弘圖一看這個架勢,就知道今天的宴會肯定要刀光劍影,笑裡藏刀,口蜜腹劍了。按理說,兩國的交往,不應該這麼急躁的。有太多的事情,應該是在私底下談好了,然後再拿到桌面上來。但是李綜卻不是這樣,直接就將問題擺上了桌面。看起來,李綜大概也是走投無路了,準備攤牌了。
其實,李綜也不想這麼早攤牌。但是,他不能不攤牌。沈器遠竟然囂張到連世子都不放在眼裡了,他還能夠什麼退路?難道等對方將刀子架到脖子上來嗎?要不是藉助張準的氣勢,狠狠的壓一壓國內投降派的氣焰,他就真的只有向韃子俯首稱臣了。韃子都是一羣野蠻人,居然要他向韃子俯首稱臣,實在是太鬱悶了。
“今天是個大好的日子……”
金自點站起來,爲今天的宴會致辭。
他乃是大匡輔國崇祿大夫,是最高品級的文官,也是李綜的心腹,他來主持這個宴會,規格可謂是相當的高了。同時,由於他處事圓滑,手段了得,無論是主戰派還是投降派,都不能不買他的帳。正是由於他的緩衝,朝鮮的政局,還能勉強維持,沒有發生內亂。
金自點從洪武時期朝鮮建國的時候開始說起,一直說到壬辰倭亂,文辭華麗,聲色並茂。儘管其中有不少是空話套話,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但是張準也不得不承認,中國和朝鮮,關係的確是太親密了。這一點,即使在後世二十一世紀,也沒有改變。偶爾朝鮮有點不聽話,有點頑皮,天朝上國看在悠久的歷史上,也就一笑而過了。
例行的客氣話套話結束以後,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張準的身上。因爲,按理說,主人家發表致辭以後,就輪到客人致辭了。他們都想知道,張準到底會說些什麼。尤其是那些王族的年輕女子,更是眼神熠熠發亮。不過,令她們遺憾的是,長身而起的,不是張準,而是高弘圖。這樣的宴會致辭,對於高弘圖來說,根本是小菜一碟,連稿子都不需要的,張口就來。
張準深知今天的宴會,免不了一番機鋒,早就做好了準備。因此,他是吃飽了纔來的。在赴宴之前,他已經在綾陽宮吃得很飽了。相信在座的各位,也已經吃得很飽了。吃飽了纔有力氣戰鬥啊!
果然,高弘圖剛剛致辭完畢,還沒有坐下來,崔鳴吉迫不及待的問道:“敢問都督大人,準備在朝鮮逗留多久?”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落在張準的身上。
崔鳴吉的話直指核心,讓所有的朝鮮人,都不得不高度關注。
張準神色不動,心裡卻在大罵這王八蛋來者不善。這個問題非常的刁鑽。他要是回答只是在朝鮮逗留一個月不到,必然會讓朝鮮人失望透頂。一個月的時間,怎麼對抗韃子?純粹是來旅遊的,沒有絲毫的誠意。
要是回答逗留時間很久,他又必須回去國內。韃子在年底之前,肯定會越過長城南下的,張準必須回去河間府指揮戰鬥。崔鳴吉肯定是從韃子那裡得知了什麼消息,纔會這樣問的,故意擠兌自己。
高弘圖悄悄的看了張準一眼。他知道崔鳴吉的話不好回答。要是張準不想回答,他就打圓場了。對於他這樣的老手來說,打圓場絕對不是問題,輕輕幾句話就能接過去。問題是,打圓場以後,朝鮮方面,不免對張準會有些失望,會影響張準的形象。仁川港一戰,張準好不容易纔給了朝鮮人一點對抗韃子的信心,不能一舉手又抹掉了。
幸好,張準微微一笑,懶洋洋的說道:“這就要看崔大人願意我逗留多久了?”
高弘圖頓時眼前一亮,下意識的讚賞的點點頭。誰說張準的言辭不厲害,偶爾冒出一句來,足夠語驚四座的。這樣的回答最好不過了,直接將皮球踢回去給崔鳴吉。看你小子以後還問這麼刁鑽的問題,擠兌死你丫的!
朝鮮全國上下都知道,你丫的就是投降派,是韃子的狗腿子。你會歡迎張準在這裡常住?你要是說歡迎張準在朝鮮常駐,那就是口不對心,朝鮮全國人民都鄙視你。要是你說希望張準快去快回,那漢奸……嗯,朝奸的嘴臉也太難看了。
而且,張準的話,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就是暗自諷刺在朝鮮國內,能做主的,不是國王李綜,而是這個投降派崔鳴吉。這是伸手捏捏朝鮮其他官員的臉,提醒他們一下,以後別對這個崔鳴吉那麼客氣。他就是一個從二品的官員,算個屁啊!
果然,此言一出,反應快的朝鮮官員,如尹集和吳達濟,臉色都有些陰沉,看着崔鳴吉的臉色,明顯有些不對路。李綜和洪翼漢也反應過來了,對崔鳴吉的觀感,也是大爲降低。只有金自點等人,完全不動聲色,果然是打醬油的高手,簡直和申時行可以相比了。
崔鳴吉反而是最慢反應過來的。張準的機鋒,他還沒有領會到。崔鳴吉身邊的一個紅衣官員急忙說道:“都督大人遠來是客,朝鮮上下當然歡迎備至。國王陛下素來好客,還請都督大人在朝鮮長住一段時間,以便國王陛下盡地主之誼。要是大人只呆幾天就走,豈不是讓國王陛下失望?”
此人乃是正憲大夫金五望,和崔鳴吉有哼哈二將的合稱,一肚子的壞水。他將張準給崔鳴吉施加的壓力,全部都轉嫁到了國王李綜的身上。同時提醒國王李綜,要是張準來幾天就走,到時候大金國施加壓力,看你能怎麼對付?顯然,這樣的話,對國王李綜是很不禮貌的。不過,自恃有韃子撐腰,金五望也就無所謂了。
果然,周圍的朝鮮官員,又將疑慮的目光,投向了國王李綜。而國王李倧的臉色,彷彿更加的疲憊了。金五望話裡的意思,他當然聽得出來。不過,金五望的提醒,的確是他擔心的。張準在朝鮮,能夠逗留多長的時間?要是張準只呆幾天就走,他還真的不敢跟張準過分親熱。
昨晚仁川港的戰鬥情況,大部分的朝鮮高層都知道了,很多人還驗證了馮高寶的首級。李綜也親眼看過了,確信無疑。顯然,要是張準長期在朝鮮戰鬥,對抗韃子,肯定是有幾分把握的。但是,如果張準在朝鮮,只是蜻蜓點水,一閃即逝,那就糟糕了。一旦朝鮮態度強硬,將韃子的怒氣刺激起來,然後張準拍拍屁股走人,最後悲劇的肯定是朝鮮人啊!
這絕對不是朝鮮主戰派願意看到的。
因爲,朝鮮的主戰派和投降派,最大的特點,就是主戰派的手上沒有軍隊,投降派的手上有軍隊。沈器遠和鄭泰傑兩人,還有韃子,就是投降派的堅實後盾。相反的,主戰派就沒有直接掌握軍隊。漢城周圍,以及朝鮮南部的軍隊,還有水軍,都掌握在國王的手上。而準確來說,國王李綜目前只是中立派,看風使舵派。
在這些人的目光裡,張準感覺到鳳坪君李覺的眼神最是銳利。很顯然,這位年輕的王族,一直都沒有放棄過重新領軍的夢想。但是,他要重新領軍,就要得到明國的支持。準確來說,就是得到張準的支持。
高弘圖含笑說道:“金大人不必擔心。威海衛和仁川港之間,只有兩天的水路,大明和朝鮮,本來就是一衣帶水,就好像是挨着的鄰居,隨時都可以提供援助的。”
這是在化解金五望的攻勢,爲張準的決定鋪平道路。無論張準怎麼決定,都能自圓其說。不過,多多少少有些打圓場的意思。威海衛和仁川港,的確只有兩天的水路。問題是,軍情緊急,兩天的水路,能夠決定很多事情。沒有虎賁軍駐守在朝鮮本土,怎麼說都有點不太安全的。
鳳坪君李覺的神情,更是有些失望。他低頭端起酒杯,默默痛飲。當全場只有他舉杯喝悶酒的時候,自然就顯得非常的突兀了。大家都知道他是在無聲的抗議,自然不會制止。
忽然間,張準慢慢的舉起右手。
他有話要說。
全場頓時肅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張準的身上。
張準冷峻的說道:“只要貴國願意,虎賁軍是可以在朝鮮常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