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歡6
一個星期後,戚寒顏的死訊傳來。
在山道的轉彎處,她駕駛的車衝破欄杆,直直摔下懸崖。
車毀人亡。
粉碎骨。
何許深悲慟絕,迅速頹喪下來,整待在房中,不停地灌酒,不讓自己有一刻的清醒。
他徹底變了。
成天穿着胡亂搭配的衣衫,滿臉鬍髭,凌亂邋遢,醉酒後便大吵大鬧,摔東西罵人。
以前那個衣着整潔,溫和俊雅的男子不復存在。
所有人都說,何許深完了。
這樣持續一年之後,大家不約而同地漸漸遠離他。
除了未歡。
她一直待在何許深邊,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整理房間,擦拭地板上的濁物,煮菜做飯,什麼都親力親爲,甘之如飴。
他經常發脾氣,對她大嚷;因爲缺課過多,她被學校退學;父母責罵,揚言和她斷絕關係。
未歡通通不在乎,只要他在邊,什麼都不再重要。
終於,何許深在一次醉酒後失手將她推下樓梯。
未歡只覺得小腿上傳來一陣劇痛,眼前一黑,頓時昏了過去。
悠悠醒轉時,卻發現何許深一直在邊守着她。
見她睜眼,何許深焦急而疲倦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笑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未歡張張嘴,柔聲安慰道:“我明白,你不是故意的。”
何許深將臉埋入掌心,啞聲道:“未歡,別再管我了。”
“我做不到。”未歡溫柔地看着他:“我太你,我做不到。”
何許深並沒有太大的訝異,這一年多的時間,足夠他看清未歡眼中的意。
“未歡,我早就完了。”他頹然地說:“忘了我,找個全心全意你的男人,你會過得很幸福。”
“如果真能忘記,我也不會是今天的我了。”未歡伸手拉下何許深覆着面孔的手,直視着他的眼睛,輕聲卻堅定地說:“我不會再上別人。我唯一過的人是何許深,最後的人也只會是何許深。”
“何許深,你沒有完,你只是累了,過去的20年你不停地付出,卻一無所獲,所以你累了。你只是需要,我會給你,很多很多的。”
未歡緊緊握住何許深那雙大手,直至自己因激動而泛起的度慢慢將那掌心的冰涼融化。
也許是時間的作用下,何許深漸漸接受了戚寒顏已經離開的事實。也許是經過這次變故,他已經將一切看得很淡。也許是對未歡單純的感激。
總之,何許深同未歡結了婚。
他戒了酒,重新振作起來。
可是眸子卻不再明亮而有生氣,會時不時惘然地看着遠方。
未歡知道他在想着誰,卻並不爲此黯然神傷。
因爲,活着的人是她,陪在何許深邊的人也是她。
當然,未歡是快樂的。
整天可以依偎在何許深懷中,靜靜呼吸他上那股淡淡的檀香氣息。可以在睡覺時牢牢拉着他的手,做個安穩的美夢。可以纏着他一遍遍講小時候的故事,他的聲音平緩渾厚,像有魔力的音樂,讓人深深沉迷。
半年之後,未歡有了孕。
何許深打開臥室門,只見未歡躺在那張紫色絲絨貴妃椅上,正熟睡着。不施脂粉的臉容有些憔悴,但較之以前,更添了一股明豔。
他在一旁坐下,將手放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感覺到一陣微微的鼓動。
那裡面,孕育着他的骨血。
這時,未歡緩緩睜眼,“你回來了。”邊說邊慢慢撐起子,8個月的孕讓她每個動作都顯得異常困難。
何許深替她調整靠枕:“來,我扶你去上好好休息。”
未歡搖搖頭:“不了,已經躺了一下午,再睡下去晚上定會失眠。”
何許深幫她輕輕捶着後背,忽然說道:“謝謝你,未歡。”
“爲什麼?”未歡閉上眼,他嫺熟的指法讓腰部的痠痛漸消。
“如果沒有你,我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聞言,未歡濃長的睫毛猛地顫抖一下,子頓時僵硬。
何許深繼續說:“你寸步不離守在我邊,照顧我,讓我振作,現在又將生下我的孩子,”他俯輕吻她的額頭,由衷說道:“未歡,謝謝你。”
未歡摟過何許深的頸脖,將下巴擱在他肩上,一道異樣的光芒在她眼中一閃而過:“爲了你,我什麼都願意。”
“原來,一切都已由上天安排好,你纔是真正屬於我的。”何許深話語中透着濃濃的溫柔。未歡緊緊環住他,幽幽地一笑。
臥室中的電話忽然響起,何許深起去接聽:“喂,請問找誰?……喂?”
何許深放下話筒,無奈地聳聳肩:“沒人說話。”
誰知剛掛上沒多久,鈴聲再次響起,何許深拿起話筒:“喂,喂?……”
“怎麼回事?”何許深疑惑地皺眉:“總是不說話。”
“可能是線路問題吧。”未歡提議:“明天找人來看看。”
“也好。對了,我買了你喜歡吃的杏仁海綿蛋糕,在樓下,我去給你拿上來。”
“好。”未歡笑着看他下樓,拿起一旁的雜誌看了起來。
這時,電話第三度響起。
不知爲何,未歡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這幾通電話尋找的人是她?
未歡遲疑地接起電話,剛報上名字,那邊便傳來一個陌生而嘶啞的聲音:“明天下午3點之前準備好100萬元的現鈔,否則,你丈夫就會知道是誰殺害了戚寒顏。”
未歡如墜冰窟,臉上頓時沒了血色,她顫聲問道:“你是誰?”
“我?我就是當年受夜風指使去幹這件事的人。不,應該說是受你指使纔對。”那人冰冷的聲音似乎傳到話筒上,將未歡的手凍得瑟瑟發抖:“老子不過犯了點事,那姓夜的王八蛋居然就要把我滅口!沒辦法,只好來找你借點錢跑路了。放心,得到錢我馬上就走,再也不會來糾纏你。”
“好……好!”未歡重重地喘着氣:“我答應你,但你絕對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一個字!”
“一言爲定,明天下午三點我再打電話來告訴你地點。記住,如果敢通知夜風,我發誓你丈夫將會第一時間知道事的全部真相。”
喀嚓一聲,電話掛斷。
未歡一動不動,依舊將話筒放在耳邊。整個人怔在原地,心中亂成一片。
爲什麼……怎麼會……錢……只要給錢……現鈔……下午3點……
忽然,聽筒中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喘息聲,屬於另一個人,充滿着絕望,戰粟與哀痛。
未歡機伶伶打一個冷顫,她猛地站起,快速來到隔壁書房。打來門,頓時面如死灰。
書桌前,何許深木然而疲倦地坐在椅子上,雙眼黯然,沒有一絲亮光。一隻黑色的話筒則摔落在地上,正孤零零地搖晃着。
何許深站起子,緩緩向未歡走來,他開口,聲音異常平靜清晰:“是你殺了寒顏?”
未歡將後背緊緊抵在門上,只覺得口中乾燥無比,她不停地嚥着唾沫,卻說不出一個字。
“未歡,你不該這麼做。”何許深並沒有她想像中的暴怒和激動,而是像對待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輕柔地責備着。
看着何許深的異樣,一種不詳的預感在未歡心頭籠罩,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語音微微發顫:“許深,原諒我,我不能失去你!戚寒顏不你,她沒有資格和你在一起。只有我……我纔是你的,我纔是你的!”
何許深捧起她的臉,深深凝視着,眼神像水一般溫柔:“未歡,罪魁禍首是我。”他喃喃說道:“如果沒有我,你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是我,害了寒顏,害了你,是我,是我……”
何許深臉上顯出蒼茫的神色,聲音空而遠,邊說邊推開未歡往外走。
未歡心中一陣緊縮,她死死將他拉住:“許深,你要幹什麼!”
何許深置若罔聞,只是直直地前進。
未歡又驚又懼,卻無法阻止何許深,而此時,腹中又突然傳來一陣劇痛,未歡只能鬆開拉着何許深的手,轉而扶住欄杆。
傭人聽見兩人的動靜,趕緊上前扶起未歡:“太太,你沒事吧?”
未歡痛地兩眼發黑,額上冷汗如雨般滴落,她緊咬着脣,斷斷續續地說道:“不能讓他走,快去……找回來……快去!”
“先生剛開車出去了。太太,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之後,未歡的意識混沌起來。
她像是做了場夢,夢中充斥着人們焦急的交談聲,急救推車輪子吱呀吱呀不停作響,刺眼的手術燈,醫生蒼白的制服。
她覺得子越來越冷,但手上刺青處灼的溫度,卻像是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