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夢6

浮夢6

因情緒高度緊張而引發的流產。

醫生是這麼告訴他們的。

浮夢將手放在小腹上,只感覺到一片平坦的冷。肉是疲軟的,像失去了生命。

是失去了,一個未成形的生命。

浮夢閉上眼,眼角有淚緩緩地落下,摩擦過肌膚,有些癢,有些痛。

心內酸脹,辨不清是什麼感覺。即使她曾有過捨棄孩子的念頭,但……生命總是好的,即使千瘡萬孔,也是好的。

只是,已經失去的,再也回不來。

一雙手溫柔地替她撫去淚水,冰涼的手,讓浮夢的臉頰顫抖一下,但她還是閉着眼。

“爲什麼要哭?”盛靡音問。

浮夢不回答,他們在一起的rì子,她很多時候都是保持緘默。無聲的反抗,是懦弱的,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黑暗中,只餘兩人輕淺的呼吸,將時間無限地延長。

突然,盛靡音將臉埋在浮夢頸邊,他的發是柔軟的,棕sè的柔軟的發,觸着她的肌膚,有種茫然。他埋着頭,聲音壓抑沉悶:“浮夢,要怎麼做,你纔會待在我身邊……你告訴我,要怎麼做?”

怎樣做,自己纔會待在他身邊?浮夢惘惘地問着自己,要怎樣做,才能忘記以前的一切,要怎樣做,才能彌補錯誤的開始。

怎樣做。

浮夢的手抓住牀單,慢慢握緊,在手中捏成一朵白sè的花,雜亂的花瓣,荒蕪的sè彩,刺鼻的消毒水味。她突然開口:“你回去吧,我想睡了。”

盛靡音像是沒有聽見,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浮夢再次開口:“我真的累了。”

寂靜中,有一聲模糊的嘆息,不知是否屬於盛靡音。他放開浮夢,用手背摩挲下她的臉頰:“你好好休息。”然後,站起身來,離開了房間。

盛靡音走了,但他的勢力還是留存的——一個護士走進來:“羅小姐,盛先生讓我來專門照顧你,有什麼需要,叫我一聲就行了。”

然後,她就在病牀邊坐下。

然後,病房門口站了兩個保鏢。

然後,浮夢嘴角含起了悲涼而諷刺的笑。

她現在連地也不能下,盛靡音還認爲自己有能力逃走嗎?

浮夢笑着笑着,感到一陣無言的疲倦,漸漸入睡。

她的眼前是一陣濃霧,白中透着些許灰sè,有些骯髒的壓抑。浮夢加快腳步向前走,但動作一大,小腹處便隱隱疼痛起來,像有根筋在拉扯着,痛一陣緩一陣。她蹲下來,按着肚子,咬牙忍耐着。

突然,眼前出現一雙小腳,如手掌大,十隻玲瓏的腳趾頭,肉肉白白的。

浮夢緩緩擡頭,看見面前站着一個小男孩,白淨的皮膚,圓而漆黑的雙眼,非常漂亮。他一直安靜地看着她。

這時,浮夢忘記了疼痛,她不受控制地上前,摟住了那個小孩,緊緊地摟着,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要這麼做。

她撫摸着小男孩的頭髮,他的頭髮很柔軟,那種觸覺很熟悉……像一個人。

浮夢忽地驚醒,感覺到手掌似乎沾上了黏黏的液體,低頭,竟赫然發現滿手濃豔的血!

仔細一看,血是從小男孩頭頂冒出,源源不斷,潤溼了他的發,汩汩地流下,浸溼他的衣衫,染紅他的眼。

他用紅sè的眼睛盯着自己。

浮夢醒覺,這是她流掉的那個孩子!

猛地睜眼,才發現是場夢。

急急地喘息着,伸手一摸,額上全是冷汗。

環顧四周,夜已深,看守的護士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盹,發出規律的呼吸聲,窗外樹枝的影子投shè在地上,像竭力伸張的枯瘦手指。

浮夢呆了半晌,忽然悲從中來,蜷縮起身子,沉默地哭泣起來,她拼命咬着手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這時,有人輕輕敲門,看守護士被吵醒,沒好氣地咕噥着去開門。一看,發現面前站着三個神sèyīn沉的陌生男人,而兩個保鏢已經被打昏在地,心中大驚,還沒回過神來,口鼻便被罩上一塊布,一陣刺鼻的味道傳來,她失去了知覺。

浮夢只聽見一道沉悶的聲響,轉頭一看,發現護士被闖進來的三個男人迷暈在地,忙喊道:“你們是誰?”

話還未完,便被領頭的一個人捂住了嘴:“浮夢,別叫,是我!”

浮夢定神一看,發現面前的人居然是趙一傑,頓時如墜霧中:“一傑,你怎麼……”

“別問了,我是來救你出去的,來,勾住我的脖子。”趙一傑將浮夢抱起,夥同其餘兩人悄聲而迅速的離開醫院。

車子在高速路上飛快行駛着,浮夢看着窗外流曳的夜景,眉頭緊蹙。

終於,她轉過頭來:“一傑,讓我回去。盛靡音一定知道是你幫了我,依他的xìng子,是不會放過你的。”

趙一傑不動聲sè地開着車,臉上一片平靜,但握住方向盤的手卻緊了緊:“他一直都沒放過我。”

“一傑,我很感激你來救我,但還是送我回去吧。”浮夢靠在椅背上,聲音透着疲憊:“我已經想通了,我是逃不了的。我不能連累你,不能讓你受累。”

“這次,他再也奈何不了我。因爲,”趙一傑深吸口氣:“你在我手中。”

浮夢這才察覺到異樣:“……你想幹什麼?”

趙一傑沒有說話,臉上流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過了很久,方纔深深說道:“浮夢,我真的不想傷害你。”

浮夢看着他,忽然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她感到冷。

這是間坐落在郊外的倉庫,裡面雜亂地堆放着一袋袋石灰粉,層層疊疊,是不潔淨的白。頂上是一盞明亮的燈,但在此處,再強的燈光也是昏暗,穿不透這龐大的,壓抑的安靜。

燈下是一張椅子,浮夢坐在上面,雙手被捆綁着,捆得很輕,但她的心卻是沉的。

趙一傑綁架了她,來威脅盛靡音。

小產後的虛弱加上深深的無力讓浮夢的臉sè更加慘白,但她只是安靜地端坐着,看着自己的鞋子。白sè的平底鞋,沾了灰,也呈現一種石灰粉的顏sè。

趙一傑在浮夢身後焦躁地踱來踱去。

兩人都看不見對方的臉,卻清楚彼此的表情。

終於,趙一傑像下定了決心,走到浮夢面前,蹲下,看着她,心中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來。

還是浮夢打破了僵局:“一傑,你這麼做是很危險的。”

趙一傑握緊浮夢的手,將臉埋在裡面,良久,忽然輕聲啜泣起來:“浮夢,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我們不是才約好去照婚紗照,纔去定好酒店,爲什麼……爲什麼現在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浮夢感到手心有一滴淚,滾燙灼人,她茫然地搖頭:“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的。”

“浮夢,他一直在威脅我,讓我一次次地出賣你。”趙一傑的身體顫抖着,不知是恨意或是……懼意:“我保護不了你,保護不了我的家人,甚至連自己也保護不了!”

浮夢心中一凜,緩緩問道:“那次,真的是你……告訴他我的下落?”

趙一傑澀滯地點頭,停了會,他似乎平靜了些,便從口袋中拿出一個黃sè的護身符,“浮夢,這是我特意爲你求的,”他爲她戴上,閃了閃眼睛,yù言又止:“記住,我真的不想傷害你……浮夢,你要記得。”

浮夢垂下頭,看着懸掛在胸前的護身符,眼sè有些悲哀。

這時,門處傳來一陣急促的剎車聲,尖銳刺耳,在荒涼的郊外被無限放大,像慘痛的嘎叫。

接着,盛靡音走了進來,目光首先落在浮夢身上,以一種詢問安慰的姿勢。

浮夢不想與他對視,她覺得發生的一切都是可笑的,原先最依靠最相信的人綁架了自己,而最想逃離的人卻來解救自己。

全部顛倒了。

盛靡音沉沉地環顧着趙一傑和他的幾個手下:“快放了她!”

趙一傑不理會他,反問:“東西帶來了嗎?”

盛靡音冷冷道:“在車上,你們自己去拿吧。”

趙一傑使個眼sè,兩名手下便出去,回來時每人提着兩個大箱子,打開,裡面裝滿了現金。

“現在可以放人了吧。”盛靡音說着便走上前來,蹲下身子,想爲浮夢解開繩子,卻被趙一傑用搶抵住頭:“你以爲這樣就完了嗎?”

盛靡音停住了動作。

趙一傑激動地用搶點着他的太陽穴,低吼着:“你這個瘋子,你也會有今天!你以爲我真的會放過你,你以爲我還會讓你威脅我!……”

突如其來的,盛靡音迅速一揮手,將腦門上的槍格擋到地上,然後他衝上前去,將趙一傑推倒在石灰粉袋上,兩人頓時混戰起來。

趙一傑的手下正要上前幫忙,卻發現混亂之中,盛靡音不知何時已拿到了那把槍,指着趙一傑向他們發令:“不想你們老闆死的話,就放了她!”

手下的人面面相覷,猶豫着,終於還是上前幫浮夢解開繩子。

浮夢站起來,擔心地看着盛靡音。

盛靡音愣住,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浮夢以厭惡,痛恨,冷漠之外的神sè看着他。但維持了那麼一瞬,她的眼神變化了。

變爲驚恐。

盛靡音下意識回頭,發現一把石灰粉向自己迎面而來,眼中一陣劇痛,像通紅的烙鐵印在眼球上,痛地他全身發抖。

盛靡音再也睜不開眼,只聽見浮夢淒厲的叫聲在倉庫中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