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夢4

浮夢4

從窗外望去,那不知名的花,漫山遍野地開着,火紅的一片,灼痛人的眼。

陽光直剌剌灑下,像傾倒了全部的量,烘焙着大地。

就像兩年前的那個夏天……

每次半夢半醒之時,浮夢總在懷疑,那些子,是否不過是場夢,慘白恍惚的夢。

只是,之後漸漸清醒的理智告訴她,那些,確確實實地發生過。

已經兩年了,她待在這個寧靜的小山村中,已經平安地度過了兩年。盛靡音沒有再出現,浮夢心懷僥倖,或者他已經對自己失去興趣。

而江水寒,那個神秘的男人,在將她安全送到此處後,也人間蒸發,從此消失。他究竟是什麼份,從何而來,始終無人得知。

小場上傳來學生的嬉笑聲,將浮夢的思緒引回現實,她定定神,繼續更改試卷。

下午,等到陽光沒這麼強烈,浮夢便來到後山腰上,支起畫架,準備畫張風景圖讓學生仿畫——因爲學校人手不夠,她同時也擔任了美術老師。

先用鉛筆勾勒出大致線條,隨後便是她最喜歡的步驟——調色。

褚石,黑,白,普藍,青蓮,硃紅,中黃……不多的幾種顏料,經過不同的比例混雜,竟然可以調出千種色,屬於自己的色。

畢竟,在這世界上,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是很少的。

因此,這種小小的快樂也彌足珍貴。

等到畫完,已是幾個小時過去,浮夢揉揉痠痛的腳,起,往前走幾步,準備吹吹傍晚的山風,誰知卻被人制止:“羅老師!快停下!”

浮夢唬了一跳,回頭,發現是學校的語文老師宋小燕,忙問:“宋老師,怎麼了?”

宋小燕將她拉過來,急急告訴:“前面的那塊石頭不穩,人踏上去很容易跌落,下面是山谷,摔下去可是連屍體也找不回來了……怎麼,你不知道?”

浮夢這才感到後怕,腳軟軟的,背心直冒冷汗,過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不,沒人告訴我。”

“下次千萬別走到那邊去了。”宋小燕囑咐完,突然拍拍頭,“呀”了一聲:“看我這記,校長讓你快回學校去,來了一個什麼公司的大老闆,說是要捐錢給學校修建教學樓。讓你快去接待一下。”

浮夢爲難:“怎麼叫我接待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那個校長一緊張就會結巴,他擔心等會把人家給得罪了。你是城裡來的,見過世面,肯定比我們會說話。快去吧,人家還等着呢!”宋小燕邊說邊拉着浮夢往學校跑。

一口氣來到校長辦公室,宋小燕一把將她推了進去。

室內光線很暗,浮夢的眼睛一時不能適應,只隱約看見一個人和校長並坐在椅子上。看見她,那人突然站起來,驚喜地喚了聲:“浮夢?!”

聲音很熟悉,卻又陌生,浮夢頓時恍惚得不能自己。那人的面容漸漸清晰,她記起了他,那個她曾經一度以爲會攜子之手與子同老的人。

趙一傑。

趙一傑打量着自己所在的房間,角落中設有一張,窗前擺放着一桌一椅,整間屋子沒有一點裝飾,簡單得近乎簡陋。

浮夢給他遞上一杯茶:“不好意思,這裡什麼也沒有。”

趙一傑接過茶,也不喝,只是握着。片刻之後,他忽地將茶往桌上一放,伸手把浮夢摟入懷中,聲音充滿愧疚:“浮夢,對不起,你一定怪我那時候沒有保護你……可是,那個叫盛靡音的人威脅我說如果不照他的話做,便要搞垮趙氏。我本來不相信,可他居然在一夜之間便讓所有股東倒戈,我父親急得心臟病發入院……浮夢,我沒有辦法,只能依照他的指示和藍玲玲結婚。可是浮夢,我忘不了你,我還是着你的!”

不知爲何,聽着這些話,浮夢心裡很平靜。

被囚在盛宅的那些子裡,她曾無數次地盼望一傑能夠出現,也曾無數次地想象他們再次相遇的景。

可是,那些,都已經毫無意義。

就像是黑白水墨畫,清楚地描繪了當時的一切,卻已沒有絲毫感,成爲了死物。

“被別人看見了,會誤會的。”浮夢推開他,輕而堅決。

趙一傑臉上閃過失落,他輕咳一聲,轉而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待了兩年?難道盛靡音放過了你?這些子你過得怎麼樣?”

一連串的問題接踵而來,但卻像敲在啞鐘上,沒有迴響。

此後,趙一傑隔三差五便會來找浮夢,並且態度親暱。村裡的人開始議論紛紛。

浮夢感到不安,她不想再與過去的人事發生聯繫,不想再時刻回憶起過往。

因此,她決定辭職。

因爲臨近期末,校長讓她待學生考試完畢再走,浮夢答應,但同時也請校長對此事保密。

可趙一傑還是知道了。

那時,她正坐在上次的地方畫畫——她喜歡那裡,景色是美的,因爲危險,這種美便更具惑。

當然,她時刻保持着警惕,不讓自己站到那塊鬆動的岩石上。

油畫下部分的花,她選用了紅色,最濃豔的紅色。

正用畫筆蘸取時,趙一傑來到她邊,急急問道:“浮夢,你要辭職,爲什麼不告訴我?你想去哪裡?”

“我不知道。”浮夢迴答:“但是我認爲,我們最好是不要再見面了。”

趙一傑握緊拳頭,又無力地放開:“我明白,你怪我自私,明明知道你被囚,卻沒采取任何行動……你是該恨我的。”

她恨他?浮夢在心中詢問自己。恨他沒能犧牲自己父母來救自己?

她能嗎?

畢竟,誰也沒有責任爲誰犧牲。

她明白。

只是,心中有些荒涼。

無可避免的荒涼,世事變遷的荒涼,塵埃落定的荒涼。

“浮夢!”趙一傑扳過她的子,懇求道:“我和藍玲玲根本就沒有感,我的是你,回到我邊好嗎?當一切都沒發生過,我們重新開始!”

“不,已經發生了……一切已經發生了。”浮夢重複着,看着趙一傑:“我沒有資格恨你,其實深究到底,是我攪亂了你的生活……對不起……一傑,忘記世界上有羅浮夢這個人,好好活下去。”

語氣是徹底的心平氣和,也意味着徹底的訣別。

她目送着頹然的趙一傑下山,心中有種溫柔的悲愴。

他們曾經一起去選了房子,壁紙是她最的淡紫色。

他們曾經一起討論過孩子的別,兩人都奢望能生對龍鳳胎。

……

如果沒發生這些事,她和一傑,應該是可以白頭偕老的。

只是如果……

只能是如果。

浮夢繼續一筆筆地塗着顏料,眼前卻模糊起來,未完成的畫在淚水中成爲雜亂的色彩,混沌的世界。

陽光靜靜地曬着,昏昏的,在地面創造出無數的影子,婆娑的樹,低淺的草,還有……高瘦頎長的人。

浮夢直覺地打了個寒戰,猶如上爬滿了涼膩的蛇,這種感覺,太過熟悉——至深的恐懼——隔着兩年的歲月,再度纏住了她。

一個冰冷的吻印在她的臉頰上。

“終於找到你了。”盛靡音輕聲說道。

浮夢如遭雷亟,她猛地站起,東西散落了一地。未完成的油畫染上濃豔詭麗的大紅,一派狼藉。

她看着盛靡音,面如死灰,體簌簌發抖。

兩年過去了,他長高了,輪廓更加分明,顯得成熟。因而,也有更強的侵略。

盛靡音伸出手:“來,我們回家去。”

浮夢不自覺地搖頭,緩慢而決絕。

她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浮夢轉,後,是懸崖,與懸崖下火一般盛開的花,還有那塊鬆動的岩石。

浮夢腦海中突地閃現出一個念頭,來不及思想,她快步跑上去,跨過那塊石頭,站在一旁。

“你覺得你還跑得了嗎?”盛靡音嘲諷地淺笑。

浮夢用指甲掐着指尖,直到皮毫無血色,她靜靜地站着,看着盛靡音慢慢向自己走來,看着他的腳踏在那塊鬆動的岩石上,看着他隨着岩石猛地下沉……

“啊!”浮夢捂住頭,尖寒地叫着。

但是,在最後關頭,盛靡音抓住了山崖邊緣,體懸空吊着。

浮夢蹲在地上,劇烈地喘息。

陷阱,是她設的陷阱,她就要殺死他了!

但是,沒有絲毫欣喜,她只覺得頭皮陣陣發麻,像置於沸湯之中,失魂落魄。

盛靡音的腳下,是一片燃燒的烈火,他支持不了多久,就會掉下去,粉碎骨。

粉碎骨。

粉碎骨!

浮夢捂住耳朵,喉嚨乾涸得快要裂出血絲。

不,如果救了他,自己就會一輩子失去自由,生不如死!

她要離開,離開這裡!

浮夢努力站起來,往回走,腳步虛浮,很短的幾步路,卻用了很長的時間。

烈陽如滾水潑在她上,透過皮膚,將五臟燒得沸騰。

終於,她停住腳步。

她正在殺一個人,殺一個活生生的人!

浮夢再也忍受不了,轉回到懸崖邊,拉住盛靡音的手。

值此生死關頭,盛靡音沒有絲毫驚惶,“你還是回來了。”他問:“要救我嗎?……難道你忘記上一次救了我之後發生了什麼?”

浮夢震了一下,但還是沒有放手。

“浮夢,你要想好。”盛靡音臉上有種奇異的微笑:“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會放過你。”

浮夢咬緊下脣,突然使盡全力氣,拼命地將他往後拉。

盛靡音一借力,倏地蹭了上來。

慣使得浮夢向後一倒,躺在地上——盛靡音則覆在她上,死牢地,眷戀地。

如兩年前他無數次做過的一樣。

他附在她耳邊喃喃低語:“我說過,我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