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女1

靜女1

廚房中,靜女正拿着大鍋勺在不停地翻動。

鍋裡,是切成片的白菜,大部分是根,硬的,臨近腐爛,在黃白的湯水中黏黏答答混雜着。

這個,加上碟豆腐,便是20多人的晚飯。

菜的氣直直噴在她臉上,是一種鬱的油膩,讓人反胃。

廚房裡只有一盞換氣扇,急速地轉動着,有着厚膩油垢的扇葉將陽光一段段切下,拍打在她上,時不時顯出額上的汗珠。

連汗珠也帶着油膩。

一個聲音在後面響起:“靜女姐,我來幫你吧。”接着,一個小的影竄到靜女邊,想接過她手上的鍋勺。可靜女並沒打算給她,只淡淡說道:“不用了,你弄不動的。”

樂宜看了看鍋裡的菜,小聲嘟囔:“又只有這個?”見靜女沒搭腔,她**了會指甲,突然道:“以後我有了錢,一定頓頓都吃好的……靜女姐,你的願望是什麼?”

菜要起鍋了,靜女往裡面加了鹽,白色的,細碎的,慢慢融化,融到她潔淨白皙的臉上。

氣是的,臉卻是冷的,沒有什麼表。

“一個姓……我想要一個姓。”她說。

“姓?”樂宜愣了會,忽地感到一陣淒涼。是的,他們這羣孤兒,誰都沒有姓。

父母給了他們生命,卻吝嗇給予他們自己的姓。

對其他人而言,姓不過是個代號,但對他們來說,那是一種歸屬,一種奢望,帶着陌生的薄薄的疼。

永刻於心。

結果,靜女她們沒能吃上晚飯。

老師陳曉琴的錢包在下午時分被人偷去,因爲這天無人進出孤兒院,陳曉琴確信是這些學生乾的,便讓他們罰站,自己則到處尋找,待她進入廚房後,靜女突然發現邊的樂宜有些侷促不安,正起疑,陳曉琴便氣沖沖地出來,拿着找到的錢包,直問到靜女臉上:“你居然偷東西?!”

靜女看着她:“憑什麼說是我?”

“今天是你煮飯,下午就你一個人在廚房,這錢包又是在廚房發現的,不是你是誰?!”陳曉琴雙頰邊的隨着話音不停顫抖,像用力甩在案板上的豬,悠悠顫顫,看似鮮紅,卻有種死去的滯膩:“爹媽不要你,就要自己爭氣,別破罐子破摔,做出這種事,丟不丟人啊!”

一番話猛然刺中靜女痛處,她握緊手,直到關節發白,似要破皮而出:“不是我。”她說:“不是我偷的。”

“那是誰?難道下午還有誰來過廚房?你說啊!”

靜女看了眼樂宜,只見她低着頭,額前輕柔的幾根劉海微顫着……她害怕地發抖。

靜女收回目光,面對陳曉琴的咄咄人,只輕聲重複道:“不是我。”

“你還給我嘴硬!”陳曉琴氣極,擡手向靜女扇去,“啪”地一聲清脆的響聲,靜女右臉頰上立刻呈現一個五指印,襯着她極白的膚色,更顯得觸目驚心。

靜女慢慢轉回被打偏的頭,直直地看着陳曉琴,眼中沒有太多激烈的感,卻看得陳曉琴心中發毛:“你……你這麼看着我幹什麼?不服氣嗎?”

“道歉。”靜女要求。

陳曉琴冷笑:“讓我給你這個小偷道歉?笑話!”

“道歉。”靜女上前,無形的氣勢讓陳曉琴下意識倒退一步,手心不攥出層薄汗。

正值氣氛一觸即發之際,一個聲音傳來:“陳老師,這是怎麼了?”

陳曉琴回頭,看見院長,馬上先發制人:“洪院長,這孩子偷了我的錢包,被我抓了個現行,就說了她幾句,結果她不僅不知錯,還在這和我較勁呢。”

院長洪治平大約五十歲上下,蠟黃的臉,頭已有些微禿,露出粉紅的頭皮,長長的鷹鉤鼻,隔開兩隻微笑的眼。他打量下衆人,問道:“是這樣嗎?”

其餘的人都低垂下頭,不發一言,沒有人敢爲靜女說話。

洪治平點點頭,吩咐陳曉琴:“先讓她們吃飯吧。”又轉向靜女,道:“等會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晚飯之後,靜女來到院長辦公室門前,敲敲門,走了進去。

靜女留了個神,沒將門關嚴,只虛掩着--她明白,洪治平並不是什麼好人,欺上瞞下,貪污善款,剋扣他們口糧。並且,靜女常敏感察覺,他總是有意無意看着她……微賁的脯。

“你來了,坐吧。”洪治平站起,招呼靜女在辦公桌前坐下,隨後來到飲水機前爲她倒水,並不着痕跡地將門關上。

洪治平將水遞給靜女,問道:“下午陳老師所說的,是事實嗎?”

靜女搖搖頭,只說道:“我沒偷。”

洪治平踱到靜女後,說道:“你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你五歲時便被送到這來了,今年,也滿十七歲了吧……”他將手放在靜女肩頭,放在那十七歲的,鮮活的,青的,無人染指的**上,喉頭忽然蠕動下,像吞了口唾沫,眼中露出貪婪的豺狼般的神。

靜女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倏地站起,擺脫肩上的手,道:“院長,要說的已經說完,我先回去了。”

接着便轉離開,可沒走出幾步,卻被洪治平從後攔腰抱住,摔在沙發上。洪治平撲在靜女上,像條狗一樣哧哧喘着粗氣,斷斷續續地說:“跟了我,以後你就不用待在這鬼地方了,沒人敢欺負你,沒人敢……”

靜女尖叫着,掙扎着,覺得噁心到極點,胃裡彷彿有股酸水往上冒,幾嘔吐。她的手在空中張皇地伸展着,像是要抓住什麼,終於,她夠住了茶几上的花瓶,緊握住,狠狠地向那顆微禿的頭砸去。

洪治平“啊”地慘叫了一聲,頓時抱着頭蹲在地上,不斷呻吟。

血從洪治平頭頂淌下,蠟黃的臉,黑紅的血,混合在一起,竟有種奇異的滑稽,靜女看着這一切,忽然哈哈笑了起來。

手中的花瓶隨着笑聲跌落在地上,粉青色的金絲鐵線雙耳花瓶,真正地裂開了。

竊取財物,無故襲擊院長,“頑劣不堪,無可救藥”的靜女被趕出了孤兒院。

拿着兩件舊衣,靜女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

這個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對她,卻沒有什麼好留戀的,想來真是淒涼。

“靜女姐……靜女姐。”樂宜追了上來,及至她跟前,卻又停下,吞了口唾液,喏囁着不知如何開口。

“這不關你的事。”靜女看出她的愧疚,安慰道。

“對不起,靜女姐,我不是故意的,原本以爲藏在那裡沒人發現,可是……”樂宜捂住臉嗚嗚哭起來:“都是我的錯。”

“以後別再這麼做了,就像陳曉琴說的,爹媽不要我們,也要自己爭氣。”靜女輕吸口氣:“好了,快進去吧,等會要鎖門了。”

“靜女姐,你要去哪裡?”

“我?”靜女看看自己的手指:“哪裡能活就到哪裡吧。”

說完,不再回頭,揚長而去。

在露宿三,碰了無數次壁後,靜女終於找到份工作--夜總會的包廂服務員。

裡面魚龍混雜,幽暗的燈光下,男男女女肢體交纏,空氣中雜着濃烈的香水味,將氣氛浸泡得更加奢糜爛。

表面上看來,和以前的環境是兩樣,但待久了,靜女發現,其實沒什麼不同。

都一樣,有人的地方就有黑暗。

只是這裡,不加以掩飾,**地展現它的全部,因此格外有種骯髒的可。

這天,靜女端着盤子,來到五號包廂中。裡面的客人已經坐定,共七八個人,從衣着打扮看來,應該是混道上的。每個人邊都摟着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划拳,唱歌,喧鬧異常。

靜女在桌邊蹲下,靜靜地爲他們倒酒,才倒第一杯,手卻不知被誰碰了一下,弄翻了酒杯,琥珀色的酒順着桌子流到其中一人的腿上。

那人跳了起來,一把將靜女推倒在地,罵道:“你幹什麼吃的,連倒酒都不會!”

靜女顧不得疼痛,站起,忙連聲道歉。

可那人不依不饒,非要讓把經理叫來,說是掃了他的興,不能就這麼算了。

正鬧得不可開交,旁邊一個穿黑襯衫的男人發話:“老四,算了,別和小姑娘一般見識。”

老四想了想,拿出三個酒杯,加入洋酒啤酒,對靜女道:“只要你把這三杯酒喝了,事就算了。”

洋酒加啤酒,最容易醉人,何況是三杯,但靜女明白自己已是騎虎難下,便咬咬牙,端起來,正要喝下,杯子卻被人奪去。

靜女詫異,只見剛纔爲自己說的那個黑襯衫男人搶過她的酒,對衆人說道:“我幫她喝。”話音未落,便一仰脖子,將三杯酒灌了下去。

老四楞了一下,突然笑起來:“你小子,是看上這小丫頭了吧。”

男人笑而不答,只管看着靜女。

靜女也直視着他,材高大,肌強健,五官棱角分明,周透着匪氣。

靜女心中有種異樣,暖,癢,很快樂。

後來回想到這一段,靜女恍悟,那應該便是被人保護的愉悅。

而曾峰,則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保護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