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歡7

未歡7

夜風來到病房前,停住,向身邊那個戴着黑框眼睛的男子吩咐道:“韓盧,在這等着,不要讓人進來。”

“是。”韓盧沉聲應道,隨後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夜風打開門,只見未歡正靜靜站在窗邊。

涼風襲來,白色的紗簾揚起,時不時將她身影遮住,整個人若隱若現。

夜風來到未歡身後,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小心着涼。”

未歡毫無反應,只是失神地看着遠方,眼神沒有焦點。

“對不起,我沒料到他竟會找上你。”夜風話語中透出隱隱寒意:“但放心,他再也不能出現在你面前。”

未歡靜默着,隔了許久,終於開口,“何許深死了。”她的聲音蒼茫而空寂,像是在夢囈:“他們都瞞着我……但我知道,他死了。”

“……”

“告訴我,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夜風輕吸口氣:“那天從家裡出來後,他駕車來到戚寒顏出事的山道上,然後……直直地衝了下去。”

未歡閉上眼,身子一陣細微的顫粟。她將雙手死死扣住窗臺,直至指甲齊齊折斷。

夜風緊貼在未歡身後,按住那瘦削的雙肩,俯身輕輕說道:“失去的已經回不來了,你現在能做的,便是振作起來,保護你的孩子。”

夜風不冷不熱的話音繼續在未歡耳畔響起:“剛纔我去育嬰室看過他,很漂亮的一個小男孩,我多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長大……未歡,你也是和我同樣的想法吧。”

聞言,未歡猛地睜眼,臉上快速閃過一絲複雜神色,但很快又鎮靜下來,淡淡說道:“可是我擔心自己沒有保護他的能力。”

“我有。我可以保護你們母子……”夜風將鼻子湊在未歡發端,幽幽說道:“只要待在我身邊,你和他便會很安全。”

未歡扭過頭直直看着他:“爲什麼要爲我做這麼多?”

“記得嗎?我曾說過,我們是同類,爲了得到心愛的東西,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夜風的手順着未歡的雙臂滑下,最終牢牢箍住她的纖指。

他有一雙白玉般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掌心處有層薄薄的繭,透着冰涼。

“是阿。”未歡蒼白的臉上掛着個似有似無的笑容:“不惜一切代價。”

夜風步出病房,韓盧默默跟在身後。兩人走到停車處,韓盧上前打開車門,夜風卻忽然停住,問道:“事情辦妥了嗎?”

“是,昨晚已經把屍體丟到海中。”

“他家裡人呢?”

“一個也沒留下。”

“很好。”夜風拍拍他肩膀,微笑:“你做事永遠這麼幹淨利落。”

韓盧略一垂首以表謝意,同時眉毛輕微皺了一下,這個細小的動作卻沒能逃過夜風的眼睛:“有什麼問題嗎?”

韓盧遲疑片刻:“我在想……餘小姐會相信這件事和您無關嗎?”

夜風擡頭看着未歡的病房,白色的紗簾依舊被風撩撥着,正無力地飄蕩。他緩緩說道:“那並不重要,無論她相信與否,都得待在我身邊……因爲現在,我手上握有他們的孩子,她再也逃不了。”

何許深新喪未滿三月,未歡便在夜風的要求下再度披上婚紗。

走在灑滿香檳玫瑰的紅地毯上,未歡懶懶地擡眼掃視四周。

她一個人也不認識。

就連身邊挽着她的手臂,充當父親角色的也是個不知名的陌生人―――在阻止她嫁給夜風無效之後,父母毅然和她斷絕了關係。

一樣的程序,一樣的牧師講話,一樣的應答。

似乎一切又重演了一次,但已是兩樣。

未歡麻木地接受了夜風的吻,成爲他的妻子。

那天晚上,她正式住進了那幢飄滿血紅楓葉的房屋,在熟悉的幽綠鏡子中,她被夜風緊緊環抱着。

他舔吻着她胸前的柔軟,雙手在雪肌上游移,狂肆地律動着。

就如三年前的那天。

激情之後,未歡背對着他側身而睡,夜風用手指親狎地在她右臂上滑動:“明天我有事出門,要半個月才能回來。”

“纔剛結婚,你就出去找別的女人?”

夜風扳過她的身子,媚惑地一笑:“像你這麼符合我胃口的女人是很少的。”

未歡伸手在他胸膛上慢慢地劃圈:“那,什麼事這麼重要,竟讓你在結婚第二天便拋下我呢?”

“是生意上的事情,對方急着要貨,只能趕着送去。”

“噢?”未歡故作不經意地問道:“什麼生意?”

夜風忽然一把將她的手緊握住,未歡大驚,擡眼,只見夜風那雙漆黑狹長的眼中竟射出兩縷清冷的光,直直看到她心裡:“你爲什麼這麼關心?”

未歡定下心神,鎮靜地說道:“我們已經是夫妻,我關心你也錯了嗎?”

“但這些生意上的事情交給男人處理就可以了。”夜風將她的手放在脣邊,深深一吻:“睡吧。”

“好。”未歡閉上眼睛,依在夜風懷中,許久之後,呼吸漸漸平穩。

夜風毫無痕跡地將手抽回,起身披上睡衣,悄悄離開房間。

門剛關上,未歡馬上睜開眼睛。

夜闌人靜,整所屋子一片死寂,只聽地見鐘錶秒針的走動,喀嚓喀嚓,像是人筋骨折斷的聲響。

過道上漆黑一片,唯有書房門下透出一線亮光,在昏暗的世界裡格外顯眼。

未歡光腳走在地板上,像貓一般悄無聲息地來到書房前,屏氣凝息地聽着裡面的對話。

“和對方聯繫好了嗎?”

“是,7號下午三點。”

“這次貨太多,一定不能出岔子,確定帶去的人都可靠?”

“還是按照老規矩,已經將他們妻兒都扣住。”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

“是。”

門打開,書房中的亮光急不可待地涌出,鋪灑在地板上,韓盧站在光影裡,看着角落中關得嚴嚴實實的臥室門,眼神晦暗莫明。

他又重新返回書房,關上門,不帶任何表情地說道:“餘小姐已經回房了。”

夜風把玩着銀灰色金屬打火機,那叢青綠的火焰在他手掌間不斷翻騰着。

韓盧見他無甚反應,只得接着說道:“餘小姐下步應該會把我們交易的消息告訴警方。”

“那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她剛纔聽見的全是假的。”夜風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讓她幫我整整那羣警察,也挺不錯。”

韓盧猶疑說道:“餘小姐今後恐怕不會安分,留她在身邊,您不覺得危險嗎?”

“她沒有動靜,我纔會覺得危險。如果剛纔她沒有來偷聽,今晚我恐怕便睡不安穩了。”夜風凝視着手中的火焰,儘管微笑着,眼神卻是尖銳的:“你不知道她有多恨我。”

風和日麗,水天一色。

遠處,一隻海鷗正緩慢而優雅地翱翔,幾個盤旋之後,消失在地平線上。徒留下高而細的鳴叫,被風吹成只絲片縷,幽幽掛在空中。

夜風仰面躺在甲板上。看似平靜的海水在底下一波波暗涌着,船也隨着節奏輕輕搖晃。

放眼看去,天空中沒有摻雜一絲白雲,全是深深的蔚藍色,濃到極致,竟讓人有些發暈。

他閉上眼,問道:“什麼時間了?”

“馬上11點。”韓盧看看手錶:“他們應該快到了。”

“警察那裡有動靜嗎?”

“他們聽信餘小姐的消息,以爲我們一週後才交易,現在估計正在辦公室裡慢慢商量部署。”

夜風輕輕勾起嘴角:“真想快回家看看未歡的反應,一定很精彩。”

韓盧沒有答話,只是默默看着夜風,鏡片上快速滑過一道亮光。

這時,前方忽然出現幾艘遊艇,呼嘯着向他們駛來。尖銳的船頭劃破平滑的海面,激起層層白色泡沫。

夜風起身到船頭,展開一貫笑容,準備迎接夥伴。

但隨着遊艇的駛近,夜風漸漸警覺地感到不安。忽然,他臉色驟變,大聲命令道:“快開船,是警察!”

船上人大驚,趕緊發動馬達。但爲時已晚,遊艇已經駛達船邊,幾十個全副武裝,手持槍械的警察以迅疾之速撲上來。

船上人不願束手就擒,紛紛拿起武器和警察對峙,一時間槍林彈雨,血肉橫飛。

夜風和韓盧憑着良好身手退到船邊,開槍殺死守衛的警察,跳上游艇,迅速逃離。

及到遠處,夜風突然叫停下,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遙控器。

輕輕一按,那艘船發出轟的一聲巨響,頓時紅光沖天,一團黑色的巨雲搖滾翻騰而上。

船,毒品,正在激戰的警與匪,一切的一切,瞬間化爲灰塵,灑落在海面上。

夜風看着那片殘墟,目露寒光,命令道:“開船吧。”

然而身後沒有反應。

他心中掠過一陣異樣,猛地轉身,只見一管黑黝黝的槍口正瞄準着自己。

夜風先是愣住,而後忽然仰天笑了起來,漸漸笑聲變得支離破碎:“未歡阿未歡,我終究是小覷了你。”

“而你,”他停住笑,惡狠狠地瞪着韓盧,嘶聲道:“你竟爲了她而背叛我?”

“不是爲了她,是爲了我自己。”韓盧從牙齒縫中迸出幾個字:“因爲,我不想再做你的韓盧!”

韓盧扣動扳機,隨着一聲沉悶的槍響,夜風胸口上盪出一朵純豔的血花,慢慢浸透淺色衣衫。

夜風緩慢而踉蹌地後退着,血不斷從胸前的洞中汩汩流出,滴落在地上,膩滑而粘稠。他直勾勾地盯着韓盧,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種令人迷惑不解的微笑。

隨後,他向後倒下,激起一片混濁而腥紅的泡沫,慢慢沉入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