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靜妃轉頭看着已經被扒了大衣裳的王嬤嬤,急紅了眼睛,“……母妃就這麼幾個得力的人,如今都……殿下您看在母妃的面上……”
鐵慈轉頭看那些停手的護衛,丹霜立即冷聲道:“還愣着做什麼?”
護衛們立即三下兩下就扒了王嬤嬤的衣裳,只留了最後一件松江綾的裡衣。他們本就是鐵儼精心選了,跟隨在鐵慈身邊多年的親衛,向來只聽鐵慈命令,見鐵慈不理會靜妃,自然也沒什麼顧忌。
王嬤嬤還在嚎哭着求靜妃賜死,丹霜呵呵一聲道:“老貨,你若真覺得羞恥,從此無臉見人,你便自己自盡了唄。盡扯着主子要賜死做什麼?你這不是置主子於難堪不義境地?你安的是什麼心?”
王嬤嬤的哭聲猛低,擡眼見靜妃一臉無措,心知無望,只得跌跌撞撞爬起,被侍衛押着順着抄手遊廊遊宮。一路走一路發抖,跪了一地的宮人內侍們頭也不敢擡。
鐵慈又走了幾步,點出一個穿金戴銀打扮得分外不同的,讓小蟲子去搜她的箱子,小蟲子對太女殿下的命令一向執行得徹底,箱子裡翻不到,撅起屁股爬牀底,最後愣是從那宮女的月事帶裡搜出靜妃的名貴首飾。
丹霜一臉冷漠。這位娘娘的宮裡,就和篩子一樣。再不整頓一下,遲早牽累殿下。
可恨靜妃耳根子軟還剛愎自用,陛下和殿下當初爲她精心選了身邊伺候的奴婢,個個忠厚可靠,她卻都不用,反倒悄悄擡舉這些不知上下的貨色!
那偷首飾的宮女叫翠環,不知是被靜妃慣壞了,還是天生膽大潑辣,小蟲子將那些首飾砸了她一臉,她愣了一下,便大呼冤枉,“殿下,這都是娘娘賜的!翠環忠心爲主,怎敢做這下作事兒!”
鐵慈垂眼看了看那些首飾,腳尖撥了撥其中一隻白玉珠兒,那珠子拇指大,裡頭嵌了一塊活動的金絲琥珀,折射着溫潤的金光,十分別致精美。珠子用細細的金鍊栓着,看式樣便知道是上貢的外洋飾品。
“這也是娘娘賜給你的?”
“是!”翠環眼底露出喜色,答得理直氣壯。
鐵慈笑一聲,轉眼看靜妃。
“母妃,這是你三十歲生辰時,孤令人送來的生辰禮。是外洋的一個叫裡黎加的小國的國禮,你確定你將它賜給宮人了?”
靜妃原本迎着翠環哀求的目光,神情有點猶豫,聽見這一句,急忙搖頭:“不不不,殿下您的賀禮,我怎麼會賜給下人……”
翠環臉色大變,哀聲道:“娘娘,這個真的是您賜給奴婢的啊!”
靜妃手鬆,在她身邊的得臉宮人常有賞賜,翠環這些名貴首飾,一部分是偷偷拿的,還有一部分確實是靜妃賞的,所以她纔敢喊冤。
此刻聽靜妃否認,她一臉愕然。
周圍宮女內侍也微微變色。
大家也多有得了賞賜,卻沒想到這位主子這麼經不住事,竟不是個能靠得住的主子。
鐵慈擡擡下巴,便有人將翠環也拖了出去。等人出去了,鐵慈又看看那珠子,才恍然道:“哎呀,看錯了!這個不是孤送給娘娘的壽禮啊!”
靜妃瞠目結舌。
小蟲子一臉崇拜看鐵慈,殿下永遠都是對的,如果殿下錯了,請參看第一條。
丹霜眼底露出笑意。
如果說前兩個是殿下爲靜妃整頓宮務清理不安分的身邊人,那這一次,就是殿下要讓點芳殿的宮人們,明白靜妃是個什麼樣的主子了。
這種立不住也靠不住的主子,就少來勾引挑唆了,否則出了事,也不要指望她能護住誰。
一連發落了好幾個,還都是靜妃面前最得臉的,滿宮宮人連呼吸都屏住了。
鐵慈停步在一個跪在角落的老婦人面前。
“孤記得,你是母妃的奶孃秦氏。”
老婦人深深磕頭,口稱殿下。
鐵慈看她姿態端正,神情從容,點點頭,心裡嘆了口氣。
有種人不辨賢愚,總把魚目當珍珠,珍珠當石礫。
這位秦氏奶孃,當初她特意找來放在靜妃身邊,是靜妃那個破落家族裡唯一跟隨她從小到大的僕人,忠心耿耿自不必說。
只可惜性情耿介忠直,換句話說就是情商低了一點。不僅不會邀寵賣好,還往往教導靜妃管束下人嚴厲,時日久了,靜妃嫌煩,宮人私下攻擊,漸漸便被排擠到了邊緣,如今在這點芳殿,也就管個廚房柴火。
“你是娘娘家裡的老人,自家也沒人了,本該就在娘娘身邊伺候一輩子。”鐵慈道,“今日便回娘娘身邊去吧,好生提點着娘娘。”
秦氏不卑不亢,磕頭領命。
鐵慈又點了幾個被黜落的宮人回來伺候,便揮揮手,宮人們如蒙大赦散了,一個個輕擡步屏氣息,點芳殿從未這般肅穆過。
靜妃直挺挺站在原地,一張臉白得和紙糊一樣。
鐵慈看她一眼,沒打算打一棍子再給顆棗兒,也沒指望這麼一招就能打醒她,直接轉身。
靜妃忽然撲了過來,拽住了她的衣角。
鐵慈立即轉頭去扶她,畢竟這當孃的半跪着的姿勢給人看見,她又要被朝堂上那羣老夫子教訓。
靜妃卻揮開了她攙扶的手,盯着她哀聲道:“殿下,您是不是對娘有什麼不滿?”
“沒有。”鐵慈看一眼自己被揮開的手,乾脆一把將她拎起來,在地上端正放好,退開三步,才溫和地道,“您是生下孤的人,孤只有崇敬愛戴您的份。”
“娘是不是哪裡做錯了?”靜妃盯着她,眼裡漸漸朦朧了一層水汽,“殿下是不是生氣了?”
鐵慈搖頭,溫和地道:“娘娘想多了。今日之事,確實是孤僭越了。只是孤怕娘娘面慈心軟,便宜了這起子小人。娘娘如今也算看清楚了這些人的面目,日後便好生用着秦嬤嬤等人也便是了。”
靜妃看了秦嬤嬤一眼,微微皺眉,臉色一肅,道:“既然娘沒有做錯,殿下爲何要這般……作踐您的母妃?”
丹霜倒吸一口冷氣。
對那些不懷好意的宮人無邊寵愛,對親生女兒倒出言果敢。
仗着孝道如天是嗎?
鐵慈平靜地看着靜妃,婦人依舊美妙如少女,一雙眸子盈了淚,便如夜色中染了露的白山茶。天生的嬌弱清麗之美。
於溫室中呵護,於風雨中遮蔽,於嚴寒酷熱中時刻珍重,免於流離磨折才能培育出來的美。
這樣的美人哀悽地盯着她,姿態輕弱,語句卻如重錘。
一錘又一錘。
“……是因爲母妃孃家勢弱,不能給你助力是嗎?”
“……是因爲母妃無用,不能在宮中爲殿下後盾是嗎?”
“……是因爲……”
“夠了!”
驀然一聲低喝,驚破這一刻令人窒息的質問,鐵儼大步走來,每幅袍角似乎都攜着風。
靜妃已經好久沒有見過皇帝,一驚之下便是大喜,下意識理鬢角撫衣服,都沒注意到鐵儼說了什麼。
她歡喜地迎上去,鐵儼卻在幾步外便停了腳步,臉色鐵青,眼神微冷。
“靜妃。皇太女愛護你,但這不是你可以大放厥詞的理由。”
“你真以爲自己沒錯嗎?”
靜妃微微張着嘴,一臉愕然悽然地看着他。
鐵儼嘴角微微一壓,心頭掠過厭煩之意。
當年是怎麼覺得這般神情楚楚可憐的?
“你既不懂,朕便撥冗說給你聽,免得你心生怨望,還真以爲慈兒忤逆不孝。”
“皇太女如果要在太后面前盡孝,儘可以自己去,你身爲母親,代爲盡孝是什麼事兒?豈不是顛倒綱常?那就不僅坐實了皇太女對太后不孝,還對你不孝!你這是沒事找事給她招非議!”
“你還忘記了皇太女身份!她不是普通皇族,她是儲君!是未來的大乾天子!她只需要熟讀帝王書,學史學武,學經學義,謀國用兵,政經教民!她不是後宮婦人,不需要那些邀寵手段,那些手段使出來,只會折了她的尊嚴!你身爲她的母妃,不思爲她鞏固權位,還要用這些伎倆侮辱她,要說作踐,你纔是!”
“不是朕瞧不上你,憑你自己還做不出這等噁心事。八成是你身邊,也不知道漏進了什麼貨色,教唆了你。慈兒好心幫你肅清,你還說這些混賬話來傷她!”
“給朕滾回去。從今天開始繼續禁足,好生閉門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