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頂流皇太女(一更)

兩人俱都呆呆地看着一臉正氣的容溥。

衛小姐眼看着便有點受傷。

鐵慈卻想一口血噴在容溥臉上。

看着像個人,滿嘴跑火車。

衛小姐怔了好半晌,才道:“容公子,你……你真的……”

她的話沒說完,因爲戚公子回來了,鐵慈看着戚公子一坐下,衛小姐便不再談退婚的事,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不會這位就是戚元思吧?

真是,退婚對象太多,總是轉角遇見愛。

衛小姐低下了頭,鐵慈看見她紅了眼眶,有點哭笑不得,又不能安慰她說,容溥也不是個好東西,滿嘴狗屁,只好站起身走人,眼不見爲淨。

她行到僻靜處,閉目調息,努力運氣,拼命去想那日火場裡忽然挪移時的感受,但努力了好久依然無效,只得睜開眼睛。

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對大黑眼珠子,鐵慈嚇了一跳,卻原來是那個看螞蟻的孩子,這孩子一直維持一個動作,不說話,也不理人,不知怎的對她發生了興趣,蹲在她面前盯着她。

這孩子目光直愣愣的,任何人對上這樣直勾勾的目光,都難免渾身不適。

鐵慈盯着他目光看了一會,卻微微一笑。

她目光一迎上來,那孩子便移開目光,鐵慈卻盯着他看,那孩子感覺到了,忍了一會,又把目光轉了回來,鐵慈便對他微笑,兩人對視了好一會,鐵慈鼓勵的笑意更甚了。

那孩子眼神裡漸漸有了一點感情,那是一點驚奇。

以往他這樣看人時,遇上的都是嫌惡驚嚇的反應,就算是他的姐姐,被他這樣看的時候,也會急急轉開目光,並要他不要這樣看人,還從未有人對他這般溫暖而鼓勵地迴應過。

他目光轉過來,鐵慈就開口對他說話,每個字都很清晰,很慢,“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卻唰地把眼睛轉了過去。

鐵慈也不急,順手在牆上摘下一串乾菜在手裡搓,碎粒子嘩啦啦地掉,那孩子目光又轉了過來,鐵慈又笑問一遍,那孩子好半晌,才慢吞吞的,口齒十分含糊地道:“衛瑆。”

他說得非常含混,鐵慈都沒聽懂,便寫給他看:“這個衛?這個星?”

那孩子卻忽然煩躁起來,跳起來伸腳將那字一陣亂踩,那靴子險些踹到鐵慈臉上。

衛小姐在船上看見,遠遠地喊:“我弟弟心智有缺,你做甚總撩撥他!莫再擾他!小心他打你!”

鐵慈卻沒離開,手一伸,掌心裡多了一把糖,那孩子依舊狂躁,鐵慈手又一伸,這回換了一把梅條,那孩子停了下來,伸手來抓。

鐵慈卻讓過,只給了他一小條,拖過一個蒲團一張小桌,道:“來,坐下。”

那孩子盯着她的梅條,慢慢坐了下來,鐵慈用石頭在桌子上寫:“衛?”

衛小姐氣紅了臉,又喊:“你在做什麼?他不認字!叫他認字就打人!這位公子,昨日你就用這伎倆引得我下桌,今日你又來,你惡不噁心!”

容溥頭也不擡,只詫然道:“衛小姐,你這語氣……”

衛小姐便立即降低聲音,挺直背脊,紅了臉細聲細氣繼續打牌了。

鐵慈也不理會那邊,那孩子看了那個字半晌,僵硬地上下動了動頭,鐵慈便知道是這個衛字了,又寫了個星字,那孩子又大力搖晃肩膀,鐵慈知道這是搖頭,接連寫了幾個讀音是星的字,最後王字旁的,那孩子才點頭。

他每認出一個字,鐵慈便給他一樣小食。兩個字出來,鐵慈笑道:“誰說你不認識字?你明明很聰明,看看就會了!”

那孩子看她笑,便也咧咧嘴,鐵慈這才發覺,這孩子脣紅齒白,眼眸明亮,是個很漂亮的孩子。

之後鐵慈便和他玩遊戲,都是些最簡單的孩子喜歡的,無論玩什麼,都先喊他名字,要求他注視自己,學自己動作,那孩子四處漂忽的眼神漸漸凝到了她身上後,她纔對他發出指令。

衛瑆除了看螞蟻專心,其餘事大多坐不住,鐵慈便拿小食訓練他,漸漸延長坐下來的時間。又讓他大聲說自己的名字。

孩子無意中跌了一跤,卻只呆呆坐着不動,鐵慈伸手一碰他傷口,他啊地一聲叫,鐵慈道:“痛,這是痛!”又把那個字寫給他看。

孩子看着,摸摸自己的傷口,又看看她。

衛小姐又在那邊喊了:“你做什麼……”

容溥及時詫異地看過來,衛小姐瞬間又坐回了屁股。

她對容溥,似乎有種超乎尋常的在意和耐心。

鐵慈也不理會那邊,專心和這孩子玩了半天,又帶他去吃東西,想起他之前說話含混,特意挑選了些硬的食物給他咀嚼,好鍛鍊口腔肌肉。

她將孩子帶離了衛小姐,衛小姐難免坐立不安,但這牌桌能上不容易,她還是不敢輕易下牌桌,只是難免恨鐵慈接連故意攪局。

好容易捱到牌局散了,都顧不上給賀梓賣好,衝到後院,一邊衝一邊喊:“你要做什麼!你這人好生不曉事,我弟弟這般情狀,你戲弄他好玩嗎……”

她話音未落,忽然愣在院門口。

院子中央石桌上,背對着她安安靜靜下棋的,可不就是她的瑆兒?

衛瑄怔在當地,恍惚裡想起,自從記事起,似乎除了看螞蟻,從不曾見弟弟這般安靜過。

他總是不知疲倦地做着同一件事,如果誰打擾了他那一件事,他便歇斯底里,狂喊亂砸,他雖然於武藝一道極有天賦,但是生而爲人的智慧似乎只給了武藝,其餘便停滯不前,不會說話,不能自理,永如一歲幼童。

而這樣的孩子,心智缺失卻力大無窮,那就是災禍。

到得後來,家裡不敢給他練武,他便越發麻木,像只是爲看螞蟻而生。

她眼底忽然涌上淚水。

如果父親還能看見這一幕,哪怕只是一刻,該是多麼歡喜啊……

如果他能自立,哪怕只是有自立的希望,家族便不會陷入百年來最大的危機,不會似此刻一般波譎浪詭,搖搖欲墜,她也不用帶着弟弟,跋山涉水,冒險隱姓埋名而來,只爲求一線生機……

衛瑄立在門檻上,四肢僵硬不敢動彈。像遇見一個極其美好虛幻的夢境,怕跨前一步就會被戳破。

但夢境顯然還在延續。

鐵慈大聲說了什麼,重複了兩遍,衛瑆終於慢吞吞轉過頭來,眼神漂忽了一陣,鐵慈走到他面前,指着衛瑄,清晰地做口型:“姐姐——姐——姐——”

衛瑆努力地聚焦在她嘴型上,又順着她的指示看向衛瑄,嘴脣蠕動了好幾次,沒有發聲。

衛瑄緊緊盯着他的嘴脣,神態卻是一片茫然,她似乎在期待中這輩子最重要的事,卻又不敢期待,夢一旦做的太好,便是自己也不敢信的。

所以衛瑆沒喊出來,她反倒鬆了口氣。

做人啊,不要給自己太大希望,那樣活得還實在一點。

就在她鬆口氣,對鐵慈露出一絲客氣的笑的時候,一聲有點含糊,音色清亮的孩子呼喚,忽然衝入了她的耳膜。

“姐——姐——”

鐵慈分明看見衛瑄渾身重重一顫,整個人像被點了穴般硬住了。

片刻之後她卻猛然跳了起來,那個柔弱嬌小的,到哪都喜歡往什麼東西上靠一靠的女子,忽然像一個瘋婆子般,跳得足有三尺高,下一刻一陣風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衛瑆,還沒說話,眼淚就已經灑在了孩子的肩膀上。

那孩子顯然有點受刺激,眼神眼看就要狂躁起來,鐵慈站在他對面,及時吹了聲口哨,吸引他注意力,同時伸出大拇指稱讚,又遞給他一塊剛剛炸香的鍋巴。

那孩子也便被安撫下來,等衛瑄平靜一點,反應過來自己這舉動可能引發的後果,臉色白了白,一轉頭卻看見弟弟在安安靜靜吃鍋巴,頓時又落下淚來。

喃喃道:“如果父親能看見這一幕該多好,他到死都等着你一聲爹爹……”

但也只說了這一句,她便抹了淚,轉身向鐵慈道謝並道歉,“這位公子,先前是我無禮,小女子這廂給您賠禮了。承蒙您對舍弟的教導,稍後自有薄禮奉上,還請公子勿嫌棄簡陋……”

鐵慈笑着道不必客氣,心裡卻想這姑娘明明看見自己調教有方,卻不提請自己繼續教,這戒心非同一般的重啊……

人家有顧忌,她也不介意,誠懇地道:“回去多給孩子吃些硬食,練練他的口齒。他日常裡如何訓練,哪些禁忌,我稍後給你寫下,你回去照做便可。你弟弟並不癡愚,相反,他很聰明,不要先入爲主覺得他有病,不要因此誤了他。”

衛瑄有些驚異地看着鐵慈。

她和弟弟身份不凡,牽涉太大,因此她狂喜之後,雖然第一反應是請這位公子幫忙教導弟弟,但考慮之後,還是覺得須得審慎,萬一這是哪方派來的細作,設下陷阱,害了弟弟怎麼辦?

但是沒想到鐵慈光風霽月,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還毫不介懷,坦蕩地給出了教養良方,一時衛瑄倒難免有些慚愧,聽見最後兩句,更是心有觸動,這回的道謝誠摯了許多,“我記下了,此刻才明白以往是我們誤了他……多謝公子。”

但她依舊沒有自報家門,鐵慈不過一笑。

其餘幾人都站在一邊,那戚公子審視地打量着鐵慈。

賀梓臉上慣常如刻上去的笑容倒消失了幾分,沉默地看着鐵慈,眼神裡微微意外。

容溥卻只微微一笑。

皇太女一直都這般,懂這人間魍魎,卻遠那陰私鄙陋,如日光朗,如月明潔,如鏡雪徹,可見天地。

世人傖俗,於她明眸前慚然不見己。

衛瑄喜悅地帶着弟弟回去了,戚公子也告辭,容溥不斷地扯着藉口,似乎想留下來,奈何賀梓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也只好告辭回書院。

鐵慈隱隱覺得躍鯉書院最近好像風頭更盛了,奈何她近期獨自進山,消息不通,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吃完飯正要洗碗,賀梓卻道:“你到我書房來。”

鐵慈跟進了書房,並不知道這也是破例的待遇。

賀梓坐在書案後,把玩着那個平平無奇的青瓷筆筒,道:“我從未在你面前展示過筆筒,你如何知道里面裝的不是筆?”

鐵慈不吭聲,天賦異能這種東西,代表意義太豐富,她不能說,但也不能公然在賀梓面前撒謊。

賀梓卻也沒追問,又道:“衛瑆那孩子,小時候倒還聰明伶俐,有一次遇刺之後,忽然便倒退回了孩童一般。衛家爲他的病尋遍名醫,衛瑄更是個有膽量的,冒險帶他一路尋訪,來到青陽山。倒是老夫和容家子都看過,那孩子並不像有什麼病,仿若生來便是如此,無從下手,未曾想你今日不過區區一日,便如開鎖一般撬了那孩子靈智一角,你又是師從何人?曾經調教過這樣的孩子?”

鐵慈笑了笑。

賀梓號稱全才老人,諸業精通,果然名不虛傳。

他看出了衛瑆這病的真正問題所在,還看出她這看似隨意的方法是一種訓練方式。更懷疑到她的師門。

確實,她沒道理懂這個,這是師傅和她閒談的時候說起過的,也是師傅在另一處的經歷之一。

“賀老想多了,我只是陪孩子玩而已。不覺得他是個癡愚兒,把他當自己的同伴,全心陪着他,平等看待他,孩子自然能感覺到我的誠意,畢竟人和人的感情,總是相互作用的。”

賀梓點點頭,卻又搖搖頭,道:“於尋常人,你這番心地,自然極好。但於你境地,這般柔軟,卻非幸事。”

“賀老此言差矣。”鐵慈道,“我信以誠換誠,那是我對待赤誠之人的準則。但我也信以牙還牙,豺狼虎豹之輩,我可不會當他是人。”

賀梓眯着眼睛打量她,半晌又是點點頭,再搖搖頭。

鐵慈安之若素。她一向心志堅毅,絕不會因爲大佬神神秘秘的態度便自己疑神疑鬼。

“既然付出誠意,就一直付出下去吧,最起碼這次,你應該能看見回報。”賀梓揮手,示意鐵慈下去,待她出門時,卻又道:“第一天已經過去了。”

鐵慈張大星星眼,“我今天做了這麼好的事,您老難道沒被感動?您老虎軀一震,涕淚俱下,再給我寬限幾天?”

“天還沒黑你就開始做夢了!”賀梓陰惻惻地道,“還剩二十五個時辰另三刻,自己數好時辰!時辰一到自己滾蛋!”

“啊呸!什麼滾蛋,我要你哭着求我留下來!”

“老夫虎軀一震,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

這晚鐵慈折騰了一夜,但是依舊沒有成功,早上起來時,臉上有淡淡黑眼圈。被賀梓假惺惺地詢問爲何氣色不好,是否需要脂粉遮掩?

輸人不輸陣,鐵慈表示需要,請賀老借一盒專用上貢的西洲朱檀花珍珠粉。

老賀自然沒這個東西,便和今日來的牌搭子借,偏巧今日來的卻是那個冷漠彩袍女子,看樣子打架了,臉上一塊擦傷,看賀梓借脂粉,還以爲老爺子在嘲笑她破相,能搞明白了,又一眼一眼地鄙視“愛擦粉的小白臉”。

衛瑄姐弟今日卻沒來,鐵慈本想鞏固一下昨日訓練成果,不由有些失望。

這一回戚公子沒來,換了兩個書生,那兩人看似文質彬彬,對賀梓極盡文人不落痕跡的吹捧,也常和彩袍女子說話,但鐵慈卻看出那兩人不懷好意,彩袍女子說話結巴,他們卻總問問題,逼人家露怯。

這什麼樣的老綠茶!

彩袍女子卻也不是好相與的,被逼着說了幾句之後,忽然將牌一摔,道:“玩。什麼,花招!再玩,再揍!”

那兩人變了色,怒道:“呼音,你講不講理,我們說別人又沒說你,你上來揍人是要做甚?當躍鯉是你們大漠那樣的化外之地嗎!”

“背後,非議,女子,拿人家,退婚,取笑……大漠,沒這種,慫貨。”

鐵慈明白了,敢情還是衛瑄說的打羣架後續。

看來自己在躍鯉書院人氣很高啊!

皇太女瑟瑟發抖。

發抖的皇太女當晚在那兩人打完牌回書院的路上,蒙面劫色,連夜翻山,把那兩人送到了阿黑的新房裡,給她納了兩個男妾。

……

天矇矇亮鐵慈渾身溼漉漉回來時,賀梓已經在院子裡練拳,看見鐵慈上下打量一下,嗤笑道:“一夜未歸,你這是去想法子了?”

“一夜未歸,自然是尋歡作樂!”鐵慈理直氣壯,“我聽了一夜壁角!”

“恕老夫不得不提醒你,第二日已經過去了,到今晚亥時,咱們的賭約便到期了!”

“放心,說讓您哭着留,絕不會哭着走!”

……

今日的牌搭子都是陌生男性,女人們一個沒有,鐵慈不知道這預示着什麼樣的變化。

躍鯉書院原本有一件出名的特色,便是招收女學生,男女分院分教諭,但也有合上的課。躍鯉書院甚至有開蒙班,允許幼童入學。所教的課程也很雜,不光是經史子集,君子六藝,天文地理律法算術等實科,是一座風氣開明兼收幷蓄的書院。

後來一度停止招收女學生,再後來鐵慈被立爲皇儲,又開始招收女學生,但因爲間隔了些年數,女學生終歸要少一些。

今日四個在桌上中規中矩,不管輸贏,都是使盡渾身解數,要討賀梓歡心。這幾個想從文學下手,幾乎每打一張牌都要吟詩作對,聽得鐵慈渾身痠麻,雞皮疙瘩就沒下來過。

難爲賀梓在她面前尖酸刻薄,在這些學生面前就像個菩薩,無論他們說什麼,都掛着不差一分的笑容,只有最後數錢的時候,露出的笑意才真實幾分。

但這樣打牌終究說的人和聽的人都很累,中午便破例地休息了一會,那幾位自己帶着乾糧吃喝,鐵慈經過時,無意中聽見那幾個還在討論那個因爲皇太女打架的事。好像連續劇又更新了,這回主角不再是呼音和她的外甥,變成了容溥公然在全院書生前表示了對皇太女的仰慕,結果又打架了。

皇太女:……頂流啊我!

至於打架的緣由,鐵慈倒是沒聽見他們說。不過這幾人嘴裡對皇太女的問候也頗不恭敬。鐵慈笑眯眯地聽着,趁他們一個轉身,蹲在樹上,給他們的炊餅裡撒了一把蚯蚓幹。

幫你們加餐,不謝。

下午的牌沒打成,這些人衝到谷外吐了個半死。

賀梓就好像不知道這事,沒牌打就去睡午覺,一直睡到月上中天,眼看約定的時間都要到了才起身,起身就去看鐵慈,鐵慈正坐在墓園對面,對着那奈何橋發呆。

賀梓道:“我給你面子,特意睡到現在,你還不走?”

“我爲什麼要走?”

賀梓晃了晃手中的西洋表,“還有一刻鐘。”

“那不還沒到嗎?”鐵慈轉頭,將一束雪白的晚香玉塞在賀梓手中,“既然要拜祭,怎麼能沒有花?”

賀梓捧着花,在她身邊坐下來,面前是那池美玉般的河水,悠悠迴轉成如意,繞着那個小小墓園。

水聲悠悠,仿若女子將小曲輕聲吟唱。

他眼前彷彿也有素衣黑髮的女子悠悠過,看在那眼波如醉如流水的份上,他願意再等待一刻鐘。

失去她後時光倥傯,一日便是一年,一年便是一日,生命的長短到此刻沒有了意義,有的只是此刻,白石黑字,流水蓮花,明月天涯。

生死如參商,不復見陰陽。

賀梓側頭看了看,少女背對他,月下雙肩細緻,纖腰如束,小小的耳垂,玉珠一般的閃一點濛濛白光。

是好孩子,卻沒好命。

西洋表咔噠咔噠地響。

鐵慈看了一眼。

還有最後三分鐘。

賀梓起身,脣角笑容還沒完全展現,鐵慈忽然也起身,道:“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就對您老一個請求。”

“嗯?求我不要趕你走?那是不……”

“求您不要管我。無論發生什麼,只要對您沒有傷害,您都決不要有任何動作。”

“……好。”

鐵慈一笑,點點頭,忽然上半身往前一傾,整個頭都扎進了河水中!

水波濺起,潑了賀梓一臉。

他怔在當地,不明白鐵慈這是在做什麼。

他看着鐵慈,鐵慈跪坐在河邊,埋頭在水中,一動不動,有細微的水泡從水底浮上來。

時間一分一秒,賀梓的神色卻慢慢變了。

她這不是憋氣,她在溺水,時間已經快要超過人的極限了!

再等一會兒,她還不起身的話,就會活活把自己淹死!

“你做什麼!你難道是要當我的面以死相逼!你少玩這些花樣……”賀梓正要上前將她拽起,忽然想起自己答應鐵慈的話,不禁停步,然而隨即他便急了起來,面帶怒容上前一步,便要將人拽起來。

什麼意思,以死相逼也不能這樣!以爲他會乖乖被挾制嗎!

但他還沒走上一步,跪在河邊頭埋水中的鐵慈猛地向後伸手,張開的掌心,正對着賀梓。

掌心裡寫着:並非以死相逼,記住你的承諾!

賀梓停步,駭然看着鐵慈。

這是什麼人!

她是要憋死自己嗎!

他完全可以想象她此刻感受,卻怎麼也無法理解,她怎麼做到,在這樣的痛苦裡,明明很輕易就能起身,明知道再憋下去就是死,卻堅持不起?

鐵慈此刻卻覺得眼前一片烏藍色,而身周的空氣都已經被抽空,意識已經飄忽而不知今夕何夕,唯一的感受大概就是胸腔裡因憋氣劇烈的疼痛,像朵朵星花在軀體裡炸開,要將意識和肉體,都炸成飛灰。

身體有本能,會下意識告訴自己,擡起身來,擡起身來就可以不要忍受這樣的痛苦……擡起來!

不!

她雙手在河水裡,死死揪住河邊的水草,用意志逼自己不起身,也用意志強撐着,去感受這一刻瀕死的感覺,去等待一個契機。

然而想要的那一絲細微的變化還沒出現。

她清晰地知道,再等一刻,烏藍色會變成一片空白,她就算不會憋死,長期窒息也會損害大腦。

難道……就這麼失敗了嗎?

忽然間極度的憤懣自心間起,恍惚裡又回到當年護城河的深水之中,她在冰冷而絕望地掙扎,一擡頭看見岸上宮闕,玉階之下皇太后冷冷俯瞰,手中兒臂粗的鞭子烏蛇鱗片一般閃光,無數人策馬而來,馬踏聲遮掩不住狂笑譏嘲,“女人……廢物……無能……傀儡……”老虔婆的聲音尖利刺耳“請鞭”如雷霆炸響,烏黑的幽光攜着千年冰川般的寒氣當頭而下……

體內像是嘩啦一聲,也不知道什麼地方似被灼了一鞭般,極寒和極熱瞬間捲過,化爲滔滔浪潮,轟然而過,石扉中開,露出赤紅千里……她的身體在這樣的席捲之中失去重量,飄忽而起……

“嘩啦”一聲。

跪坐的人猛然仰頭,帶起晶亮的水波成一彎虹橋!

她揚頭的那一瞬,一手抓住了賀梓,下一瞬,原地不見了她和賀梓!

再下一瞬,她和賀梓停留在了墓園盡頭,白石甬道盡頭依舊是一片平鋪的白石,邊緣鑲嵌了一道黑色瑪瑙石,素淨毫無裝飾,那女子就在白石之下沉睡。

賀梓低頭看着那片平平的白石,手一鬆,那束晚香玉伴隨一滴淚,落在正中那塊石頭上。

下一瞬,眼前光影一閃,他和鐵慈再次回到了河邊,奈何橋前。

落地的那一霎,鐵慈手一軟,和賀梓雙雙栽倒在地。

賀梓像是摔懵了,又像是還沒從方纔那一霎拜祭之中反應過來,好半晌才雙手撐地,緩緩轉頭。

“這是……天賦之能?”

“我還沒掌握……”鐵慈咳嗽,聲音嘶啞,連眼睛都是猩紅的,“……我只能選擇這樣的方式,我只能維持這一霎……”

“你……你的天賦之能需要在絕境之中才能施展,所以你讓自己溺水……”

“前幾次都是這樣的……在絕境之中,極度急迫和惡劣的環境之下,瀕死之際,會忽然開竅施展出來……我試了三天沒能成功瞬移,只有溺水逼自己。”鐵慈雙手按穴,哇哇地吐水,“……幸不辱命。”

賀梓不說話了。

一個對自己這麼狠的人,一個可以對自己以死相逼的人。

他凝視着眼前的少女,溼透了衣衫便能看清她單薄的肩,他知道那雙肩之上承了大乾的未來,曾幾何時他不以爲然,這巍巍河山,煌煌天下,嗷嗷子民,滿朝野心,豈是一介傀儡女子雙肩可挑?

江山如畫,那也是血爲墨,槍爲筆,白骨爲卷,繪就的波譎雲詭金戈鐵馬之巨幅。無知弱女,焉敢揮毫!

然而此刻,眼前人狼狽、虛弱、遍體水溼,卻笑得得意,一臉水光亦生輝。

他便像看見那巨幅被纖手所揭,飄飄蕩蕩,當頭罩下。

“……老爺子,現在我可以留下了吧?”胡亂抹一把水淋淋的臉,鐵慈問得輕鬆。

賀梓凝視她半晌,忽然轉身。

“跟我來。”

“接下來,我要你做一件事,只要你做到了,別說留下來,我還可以隨你回朝,我及我所有追隨者,永爲你瑞祥殿前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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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我經常去青樓第一百二十九章 愛的魔力轉圈圈(一更)第三百一十二章 祈福第四百九十二章 情深意重第四百八十一章 逼宮第七十章 舔乾淨(二更)第四百四十一章 咬回去第四十八章 雪帥第五百六十八章 末路英雄第一百二十三章 打臉要趁熱(一更)第五百五十九章 倔驢第三百八十一章 騷氣沖天第一百八十二章 反目(一更)第一百五十一章 容蔚與我孰美?(一更)第一章 太女選秀第五百五十九章 倔驢第五百二十九章 沒頭腦和不高興第三百四十七章 飛豬第二百零九章 沙畫(二更)第三十三章 放在心上第四百九十八章 第二份仇第三百九十二章 我是面首第八十九章 發間心上(一更)第一百九十五章 都該打入冷宮!第五十七章 萌動(三更)第一百零三章 先生,我有未婚妻了(一更)第四十二章 我懷疑你在搞事情(三更)第二百零五章 孔雀開屏第六十七章 壯漢擼貓(二更)第五百零七章 爲江山第五百六十四章 顛倒幹坤第五百一十七章 你也配?第一百五十五章 後半輩子的幸福(一更)第四百一十六章 在意第一百二十四章 戰績斐然的皇太女(二更)第三百九十章 從了我吧!第一百七十八章 毒辣BOY(八更)第八十八章 乖,聽老師的(二更)第二百零七章 瘋批(二更)第五百一十二章 囂張皇儲第二十章 好大一朵白蓮花第五百一十七章 你也配?第四百八十一章 逼宮第二百五十八章 闖陣相見第九十八章 愛你的形狀(二更)第三百六十五章 危機第七十六章 給你點個贊(二更)第四百六十八章 不悔第二百六十七章 雪地幽靈第五百零五章 怒火第五百一十九章 求親第三百六十六章 垃圾箱裡的皇儲第三百九十二章 我是面首第四百一十八章 血濺喜堂第三百二十二章 極品第二百四十四章 再回首不見你我第四百五十九章 我虛不虛?第四百九十九章 相逢第五百二十七章 大幹皇帝向您問好第四百二十八章 逃奔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一更)第四百五十五章 糖衣炮彈第四百八十七章 敬業的土撥鼠第四百一十七章 我後悔了第五百一十一章 二個冤大頭第二百八十七章 珍惜眼前人第五百一十七章 你也配?第二十三章 小賊!第四百零一章 牽念第五百一十六章 賞荷宴第五百五十九章 倔驢第三百九十七章 三問第三百九十六章 天威第二百六十二章 不許忘記我第四百三十五章 管他去逑第一百三十章 皇太女的男友力(二更)第三百三十五章 丈夫如衣服第二百九十九章 奇葩的相親第四百三十五章 氣瘋了第一百二十一章 聘禮還是嫁妝?(一更)第一百六十三章 金蟬脫殼第二百三十二章 交鋒第三百三十五章 丈夫如衣服第一百四十五章 你娶我嗎(一更)第一百一十三章 真相(一更)第一百七十五章 PUA渣男(五更)第一百七十二章 共舞(二更)第九十四章 比試(二更)第三百二十八章 救人第一百一十四章 畢生目標不做人(二更)第三百一十八章 選未婚夫嗎?第二百零四章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葉十八(二更)第四百四十六章 嫌疑第一百七十六章 詭屋(六更)第四百九十三章 未來會告訴我答案第四百五十三章 惑主妖妃第三百六十七章 孤的套路第一百六十五章 妖妃(一更)第二百六十五章 風雪邊城第九十一章 謝不娶之恩(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