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醫生,吃早餐了沒呀?”方子業被劉煌龍派去給鄧勇打電話時,路過一間病房,出門打水的一個阿姨很熱情地問。
方子業對她有印象,她女兒之前遭遇過車禍,幾年過去,下肢僵硬且神經功能受損,是自己的師父袁威宏收治入院的。
方子業還特意看過她女兒的片子。
“已經吃過了,廖月她目前康復的情況怎麼樣?是不是還不敢下牀啊?”方子業一邊搜索着通訊錄,一邊問。
方子業最近接聽到的電話有點多,所以要搜一下老師的號碼才行。
“膽子還是有點小,她一直膽小。不過比以前好多了,在牀上已經可以按照你們指導的康復訓練正常練習了。”
“說是很痛。”
方子業回:“可能會有一點,但也要堅持。”
“我去打個電話啊,阿姨你先忙。”方子業知道她是要去打開水。
“方醫生,我給你拿點水果。”婦女回身。
“不用了,謝謝阿姨,我一會兒就要下手術室去了,也沒空吃,你們自己多吃點……”
別過客氣的阿姨後,方子業就給自己的老師鄧勇和韓元曉教授二人都打電話講了一下“醫托”的事情。
“好,子業,這件事你不用管了。醫院有特意針對類似現象的處理部門。”
“以前嚴打過一段時間,很久沒出現過了。”鄧勇回答道。
“好的,那就辛苦師父您了。”方子業說。
鄧勇卻幽怨且寵溺地說:“那能怎麼辦呢?誰讓我是你師父呢?你麻煩和辛苦我的事情還少啊?”
方子業一想,嘿嘿一笑。
“師父,我去忙了……”
鄧勇這個人好不好?他實在太好了,背鍋的時候從來都是任勞任怨。
以前袁威宏有解決不了的事情,都是直接給鄧勇身上推,鄧勇基本不推諉,不管再難堪的事情,他也頂。
包括方子業的手法復位術,問是不是跟着他學的,鄧勇都點頭說是。
反正別問,問了方子業的所有基本功都是來自於鄧勇,只是方子業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而已。
“師父,您十月份回來吧?”方子業捨不得掛斷電話,就又問了一聲。
“到時候再看,如果你來了手外科,我就先不回,如果伱還不來的話,我再怎麼也得回。”
“哪裡有我長期給手外科撐場面,連自己家裡都不管的事情?”
“不過,韓元曉可能回不來了。”鄧勇給方子業暗示。
鄧勇純粹就是被牽連了,杜主任‘搞’鄧勇就是鄧勇不足夠作爲,連自己的學生都沒徹底保護好,而韓元曉就純粹屬於搞事情。
“師父,這邊的很多病人也都挺想你的,很多人都問,我看的是鄧主任門診,怎麼住院了反倒沒看到鄧主任的人。”
“這樣的問題劉老師也壓不住,畢竟創傷外科,您纔是最專業的。”
“最近,劉老師也找我聊了一下,他說,畢竟他是手外科的人,不管是哪裡的手外科落寞下去,他都看不過眼,所以還是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情。”
“可前提是,他得把該做的做好。”
“只是。劉老師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我橫跨兩個科室兼任……這是以前科室和醫院都沒出現過的事情,除了大主任。”方子業給鄧勇回覆道。
鄧勇笑罵道:“最後一句話給我說說就行了,不然的話,杜教授肯定說你倒反天罡,畢竟杜主任現在還是主任,而且杜主任的人品、技術、能力都是最頂尖的。”
“他的心胸也是非常寬敞的,你在骨科鬧騰這麼久,他從來沒有干預你的成長,這一點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要是遇到了另外的人,估計你就得從創傷外科和關節外科之間選了。”
與鄧勇通話結束後,方子業的心情則是又安逸不少,再次回到了查房隊伍後,查完房就直接下了手術室,開始了一天的牛馬生活。
兩臺手術,如今都是科室裡的常規手術了。
不過即便是常規,操作起來,依舊是費手、費心、費力。
也得利於陳芳副教授、劉煌龍教授等人足夠努力,稍有長進,能幫忙的地方越來越多,且新來的吳軒奇也是能力出衆,所以,方子業的工作量,只有了之前的三分之二。
第二臺手術到了中場後,方子業就與吳軒奇兩人先下臺去吃晚飯了。
吳軒奇跟在了方子業的身後,感慨道:“子業,雖然在恩市時,就知道你長進迅速,可回頭看才僅僅一年多時間,你就已經到了現在的水平。”
“雖然偶爾有人吹捧我是個小天才,也只能歎服啊。”
“閉門造車,還是不可取的。我和我師父,包括我們團隊,也琢磨了好多個月,長進終究有限。”
“但今天看到你的手術全程後,再結合你昨天發我的理論,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我感覺自己很強!很強很強!”
吳軒奇很善談,尊敬、溝通、朋友、網絡上的梗,每一種都融合得淋漓盡致。
方子業也知道這樣的梗:“奇哥,所以,我可以安心地下班了,剩下的手術你就可以上了吧?”
“哈哈,就是這個道理。”
吳軒奇會心一笑:“總有一天,我會說出來這句話的。”
“子業,你看我都打入了團隊內部了,能不能給我多分點動物試驗的操作資源?”吳軒奇是看到了梯子就上,發現了退路就走的人。
“這個啊,奇哥,這你應該和你的鐵兄弟賢哥說啊。”
“目前這個資源的管理權,都在他那裡。”方子業沒應話,洗完手之後,他一邊用擦手巾擦拭着手上的水漬,一邊等着吳軒奇洗完手。
“屁。”
“聶明賢他纔沒有摻和這件事。”
“你看起來這個資源歸他管理,實則他把權限放給了你們組的蘭天羅和李源培,聶明賢是很懂事的,他再怎麼說,目前也算個外人。”
“李源培和蘭天羅他們纔不鳥我,只能子業你幫你哥哥我說幾句了。”
“不用很多,每個星期多兩三隻就行。”吳軒奇洗完手後,蹭了蹭方子業的肩膀。
方子業內心不禁感慨,以吳軒奇的資質和這不要臉的程度,他不牛逼就沒有天理了。
方子業聞言則道:“奇哥,你就不會問問賢哥,到底是怎麼製作的啊?這裡距離同濟也不遠,你晚上下手術後,直接回你們醫院的動物試驗室就可以製作了。”
“這也行!~”吳軒奇擦乾手後,點了點頭。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方子業願意大方地將模型製作方法共享,吳軒奇自然是願意學的。
醫院裡有一堆人都希望有足夠的資源進行練習。
君子之交淡如水。
方子業也對同濟醫院予以了足夠的尊敬,相信自己組的人品。那吳軒奇肯定也不會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情。
兩人打完飯後,感覺就是兩盤小土堆,都冒着尖。
“不錯,子業你這胃口,很對我的胃口。”
“做手術既是體力活也是腦力活,就得多吃點。”吳軒奇說着,又給方子業夾了一個雞腿。
方子業左右看了看,沒看到有人有意見或者多往這裡看,也就趕緊走向就餐桌空位。
手術室裡的雞腿是有限的。
不說口味怎麼好,但它肯定比普通的素菜更加美味,你一個人吃兩三個,就有點太不人道了。
吃飯時,吳軒奇又拉開了另外一個話匣子。
“子業,雖然你可能有戒備心,或許也覺得我多此一舉,但我還是要建議。”
“我們科室裡,目前的平均住院時間和康復癒合期太長了。”吳軒奇以我們科室自居。
方子業滿嘴都是米飯和菜,來不及回話,咀嚼幾口併吞嚥下後,才問:“奇哥?怎麼說?”
“子業,其實我師父也做了幾例毀損傷,從技術層面,可能與你做的有一定差距,但比質量的話,應該與聶明賢相差無幾,就算是有差距,也在可控範圍內。”
“但是,我們醫院的毀損傷術後的平均住院時間,可以嚴格地管控在十天以內。”
“但你這裡,我簡單地問了一下,在十三天至十八九天左右。”
“這足以證明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科室臨牀試驗點的表皮生長因子,是會促進傷口癒合的,縮窄患者的平均住院時間。”
“好東西就該用,不能常規用,你們可以申請成爲擴大化臨牀試點。”
方子業輕輕擡頭。
這個話題,昨天聶明賢也提過,但他如此安利,又讓方子業有點慌,畢竟這是他不熟悉的領域。
如果可以縮窄五六天的住院時間,可以讓科室裡的週轉率提升百分之六十,讓更多的患者入院。
“子業,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國產的很多原創藥企,是一直都被人盯着的,他們會用各種摳細節的方式,讓它們胎死腹中。”
“因醫療器械、醫療藥物行業國內外的差距,國產原創很難的。”聶明賢道。
方子業點了點頭:“賢哥,那個東西,其實有點貴了。”
“臨牀試點是公司付費,患者是不必付費的。只要同意被採集數據。”
“我知道你的顧慮,但我們科室已經應用了接近半年,術後的隨訪數據都還可以。”
“這是雙盲,我們只負責用,不負責數據的採集和隨訪。但我們可以看到數據的彙報,並且斟酌隨時可以停藥。”
“它還一定程度上可以減輕疤痕增生的程度。”
“當然,它也不是神藥,不會說用了就沒有疤痕。”吳軒奇很客觀地道。
方子業又道:“奇哥,你昨天不是說我不用這麼早知道這些的麼?”吳軒奇笑了笑:“這不是經過了一夜的思考,我覺得子業你早就夠資格知道這麼些了麼?”
“子業你想啊,我們骨科的很多骨折手術的費用之所以可以降下來,是不是因爲集採和國產器械的出現,破開了壟斷?”
“而在促傷口癒合方面,我們要佔領市場和打低價格,就只能靠國產的原創。”
“要麼走量,要麼走價格。”
“但我們國內的市場,是完全可以走價格的。藥物的應用,可以提升患者的治療體驗,還能夠減少併發症,這是雙贏的局面。”
方子業道:“奇哥,這個你去找我們主任說吧,他的視野比我更加開闊一些。”
“你只要說服了劉教授,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吳軒奇搖頭:“屁。”
“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但凡否決一下,就算是劉教授也會尊重你的意見。”
“畢竟,這個藥物曾經讓你翻過船,我不把你說服,一切都不頂用。”
“醫院裡,只要你足夠優秀,優秀到沒有任何其他東西可以壓得住的時候,你就是大哥,這與職稱沒有太大的關係。”
“而且你根正苗紅,不管是你的老師,還是你的師爺,都是中南醫院裡的知名教授,在這裡,你就是風浪中心。”吳軒奇分析地非常通透。
“我要先看原始數據,而且我們可能還要二次分析。”方子業給了一個條件。
人云亦云,那是傻逼的開始。
原始數據如果是編造的,是很容易被發現的。
就算對面是段宏教授,方子業也會持一定的懷疑態度。相信事實,而不是相信某一兩個人。
除非是自己絕對信得過的人。
吳軒奇很明顯不是。
“好!~我馬上給你搞來。”
“另外一件事就是,陳老闆希望你能夠掛名一個藥物研發和器械研發的兼職工程師,在出現一定的問題時,希望你能夠幫忙看幾眼。”
“不籤合同,只是口頭約定的那種,對你的人身自由沒有任何約束。”
“陳老闆對人才是非常重視的,每個月給的津貼也不少,至少不會少於你的月薪。只需要你偶爾能夠提幾句意見即可。”
“這是陳老闆的原話。”吳軒奇又說。
方子業這一次是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奇哥,這件事我暫時不能答應,至少在我沒有下住院總之前都不會答應。”
“因爲我沒有這麼多的時間。”
“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情,拿多少錢,辦多少事,我不喜歡佔便宜,別人佔我便宜我不爽,我也不會去佔其他人的便宜。”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經濟的糖衣炮彈是沒用的,方子業是愛錢,但方子業現在已經短暫地解決了經濟負擔,再也不是之前那個需要靠着花唄才能解決生活問題的方子業了。
一年幾十萬,誰不愛?
但拿了錢就得辦事。
“成交!莫說是你下了住院總,你升了教授再同意,陳老闆肯定都是歡迎的,他喜歡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職稱。”
“當然,陳老闆也希望你能儘早地把毀損傷的各種技術推廣出去,他放言了,以後你只要做類似的講座和培訓班,他全額出資。”
“這一點你不能拒絕,這個錢誰給你都是給,陳老闆是希望看到我們省內的醫療條件越來越發達的。”
“他就是鄂省人,他必然會先偏心於鄂省,然後才考慮其他省份。”
“而且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恩市的患者就醫費用之所以比其他的地級市醫院更低,就是他把價格打下去的!”吳軒奇再一次強調。
方子業沉默。
方子業在恩市的時候,親歷過那件事。
陳老闆可能是把恩市的醫療器械和藥物的費用壓得太狠了,並且沒有給夠員工足夠的經濟支持,所以有人劍走偏鋒。
同一個公司的人,不同的地方,拿到手的錢差距太大,肯定內部也會有不平衡。
方子業沒回話後,兩個人就開始猛猛幹飯起來……
吃完飯後,兩人繼續洗手穿衣上臺。
然後換劉煌龍與陳芳副教授二人下臺吃飯,手術則可以不間斷地繼續下去。
當然,再上手術檯後,吳軒奇還是以助手和旁觀者的身份觀看手術,動手操作的機會並不多。
不過,吳軒奇很明顯比其他人都看得更加細緻和認真,能夠讀懂的細節和疑慮也更多。
這讓方子業對吳軒奇的水平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測。
他應該是比蘭天羅的水平稍次,但比揭翰劉浩江等人又強多了。這還是吳軒奇沒有得到科班指導下的結果,這樣的天資,還是非常可怕的。
吳軒奇的專業積累更厚,所以他的學習速率曲線,肯定要由於蘭天羅。
手術接近尾聲後,病人被管牀醫生送回病房。
劉煌龍和陳芳副教授也是陸陸續續地離開。
方子業這一次沒急着走。
今日無事,他要等洛聽竹一起回去。
對於這一點,手術室沒有任何人敢有意見。
洛聽竹和方子業二人,如今已經是手術室標配的“男才女貌”,兩個人任何一個人拎出去,都是才貌雙全的人才。
經過了兩個月多的浸淫,如今的洛聽竹,已經勉強摸到了感覺運動分離麻醉的門檻,曾全明教授都不用在旁進行指教。
而洛聽竹還有蘭天羅給她的藥物劑量的計算公式,再有方子業實時地糾正和指導,如今的洛聽竹,在麻醉科的神經阻滯麻醉領域,是一種特殊的存在。
當然她也努力……
吳軒奇收拾好了個人物品後,再次邀請:“子業,聽竹,今天真的不一起出去吃飯啊?”
“其實聽竹和我老婆唐玥也有很多共同話題的。她聽說了局部的感覺運動分離麻醉後,也很感興趣。”
洛聽竹在手術結束後,需要去送病人,送病人回手術室後,還要清理麻醉臺和麻醉儀器,所以方子業還需要等很久。
“奇哥,今天就真不去了。”
“等週末吧,我們今天另有約了,抱歉啊?”方子業道。
今天晚上,洛聽竹打算帶着方子業一起去參加她室友的聚餐。
方子業是第一次以男友的身份出現在她的室友圈。
雖然洛聽竹與室友的關係沒那麼好,一直獨來獨往。
可大學的宿舍情誼,終究是一份特殊的存在,表面上大家都肯定還是要過得去的。
“那就下次吧。”
“不過子業,正好趁着你有空,我還是想問一下,就是在毀損傷跨關節後,對關節面的處理,是不是與軟組織的處理是完全不一樣的啊?”吳軒奇是真的在求教。
方子業聞言點頭:“對的,跨關節面的毀損傷,與不跨關節的毀損傷,難度其實相差蠻大。”
“你也清楚,關節涉及到多根骨……”
病種的細節區分是很大的。
每一種拎出來,都可以做一個簡單的講座,這也是方子業之前不能一場講座涉及到專業操作的根本原因。
一下子想要表達的東西太多,雜糅在一起,反而會讓聽衆更加糊塗,還不如就單純點,純粹點。
十幾分鍾過去。
吳軒奇感慨道:“這麼多東西,的確也不是一兩個小時說得明白的。難怪說不清楚,不是你說不清楚而是細微的變化太大,所以不能系統化地一概而論。”
“這就很有意思了,越難的山峰,攀登之後的成就感也就越足。”
“子業,我突然想到了一個點子,等我回去之後好好地考慮一下後,再提出來,免得貽笑大方。”
“你不出去吃飯,那我就先走了啊?”吳軒奇站起來拍了拍屁股。
“奇哥,你和嫂子好好地過下二人世界。”方子業笑着內涵了一句。
吳軒奇一聽,瞬間讀懂了方子業的意思,齜牙咧嘴道:“這TM的聶明賢,心眼真小。一件小事非得在全世界面前鬧騰……”
吳軒奇走出去後,聲音越來越小。
洛聽竹這會兒終於是回來了,方子業上去聽着洛聽竹的指點幫忙。
方子業是不懂麻醉的,知識面也不如洛聽竹這麼全面,所以他不知道該怎麼收拾。
一切都收拾完後,洛聽竹纔拿起手機回:“來了來了,我們手術才結束。”
“再有二十幾分鍾應該就到了。”洛聽竹現在的語氣,越來越接地氣了。
彷彿是方子業這隻癩蛤蟆,將天鵝拉回了人間,所以讓她的身上多了越來越多的煙火氣。
這一次出了手術室後,是洛聽竹主動地拉着方子業的手往馬路邊上走,滿臉的青春洋溢,彷彿她的青春期纔剛剛展開……
全世界都是輕靈歡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