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香江的國泰航空班機低掠過海面上空。
舷窗外,夜色中東京港區燈光燦爛,迎面而來的羽田機場跑道上停滿了飛機,林海的班機盤旋了幾圈方纔等到泊位。
飛機降落後,乘客們又等了好久,國泰航空的工作人員溝通機場方面,被告知前面還有數百號人等着過關。
沒辦法,乘務員們只能給飢腸轆轆的乘客準備晚餐,以此來減少抱怨。
在頭等艙的林海和松本,吃完一份牛排套餐,又喝了杯咖啡後,艙門終於打開。
花了半個小時過關,走出出站口,幾名保鏢簇擁着的上川井已經等候在那裡。
她穿着淡青色薄套裝,臉上平靜無波,對凝視自己的林海輕輕說道:“回來了。”
“回來了。”林海點頭,嘴角不覺上翹,或許日本女人就是能讓你產生回家的感覺吧。
“什麼時候買了這輛車?”坐在銀色黎明上,林海好奇地問道。
“聽說你在香江就是乘坐這款車,我就讓他們定了兩輛。”上川井淡淡道。
林海用餘光仔細打量了下她,寬闊額頭上泛起淡淡的皺紋,臉霜也有些遮蓋住的黑色眼袋,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攏至耳後,目光堅定地凝視前方。
“上川,辛苦了。”他輕輕說道,手很自然地放到她手背上,輕輕拍了下。
上川身體猛地繃緊,然後迅速放鬆下來,慢慢把手抽出,放回膝蓋上,“誰讓我上了你的當,接下來這麼大一個麻煩攤子呢。”
“如果實在太累,你可以休息的,我們再找人手吧。”林海真誠道。
“你能放心,我也不能放心!”上川井恢復了咄咄逼人的態勢,“算了,不說這個,你既然回來了,那有些事情你看着辦吧。”
“不過,千萬不要太任性了。”過了會,她幽幽說道。
“我知道,我明天去拜訪威爾,考慮清楚了再做決定。”林海應道。
“千代上個星期去小了笠原,知道你要回來,明天上午能趕回來了。”見林海想要開口,上川接下去說道,“父島上的村子整修好了,公司也設立了每週一班來往於橫濱和二見之間的短途航線,就等着你的移民計劃開展了。”
“那並不是移民計劃,我只是想招募一些吃苦耐勞的員工罷了。”林海急忙解釋。
“別費力同我解釋,你還是好好想想該如何同威爾這幫美國人解釋吧,我的林會長大人。”上川冷笑道。
林海的心情一下子跌路谷底,窗外的繁華夜景,似乎變成了一副凝固的畫,冰冷,冷漠。
好一會,他才喃喃道:“上川,我不害怕美國佬,更不害怕你們的什麼天皇首相,我只希望你理解我。”
上川靜靜看着窗外。
人們滿臉笑容地行走在街上,出入於各個燈火通明的店鋪,一切那麼安逸美好,忽然,一輛呼嘯着的警車超過他們車隊,身後跟着幾輛美軍的運兵車。
她從恍惚中醒來,轉過臉看着林海,眼眸如深潭般見不到底,片刻後,似乎有人扔了顆石子,水面泛起了輕微的漣漪。
“這次策劃襲擊公司的幕後黑手,我們只能追查到大川周明爲止,再上去,就只能去那裡面查了。”汽車正好經過東京站,上川指指車站對面的皇居。
“是那個給麥克阿瑟介紹侄女的傢伙?”林海冷笑道。
爲了拍麥克阿瑟馬屁,裕仁親自出面,把侄女介紹給老麥做情婦,這已經是東京上層廣爲流傳的大笑話。
“應該不是他,是朝香宮鳩親王,”上川井盯着他,“我知道金陵之事他負主要責任,可你千萬不要衝動,如果你動了他,別說威爾,哪怕麥克阿瑟,都保不了你!”
“我知道,美國人需要日本,需要他們奉獻出全部的資源,甚至包括女人。”林海嘲諷道,“我會同威爾他們溝通的,這事自此與你無關了。”
他用的是‘他們’,而不是‘你們’,上川井心中稍稍安慰,臉色和緩下來,“你爲了所謂的責任而奔忙,值得嗎?難道賺大錢,過上人上人的生活不好麼?”
“賺大錢,過最上層的生活固然是我的追求,可如果我不負起自己的責任來,這樣的生活也不過是沙上堆塔,曇花一現啊。”林海握住她溼漉漉的手,目光無比真誠地說道,“只有自身強大,我們才能保護我們的愛人,朋友,還有我們的生活。希望你理解我,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上川。”
上川井眼神慌亂,用力想要掙脫,沒想到反而被反作用力拉倒,一下靠在林海肩膀上,她所有包裹在外面的僞裝瞬間崩裂,全身無力地低吟起來。
林海瞥了眼前排的駕駛,副駕的松本,兩人似乎毫無所察,全神貫注地注意着路況。
他微笑着,右手繞過她的後頸,摟住她顫抖的瘦弱肩頭,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你太累了,睡會吧,到了我叫醒你。”
車隊穿過千代田,進入文京區,又開了幾分鐘,轉進了一條樹蔭茂密的小道,緩緩開上了一處高地,在一所具有濃郁江戶時代風格的莊院門口停下。
兩名穿着和服的侍女由內打開黑色的大門,挪步出來彎腰迎接。
“松本,外圍交給你了,我先帶社長進去休息。”林海抱着安睡的上川井下來,大步走進院中。
整個院子無比巨大,點綴着無數山石,幾座池塘,數百棵百年樹齡的銀杏,香樟以及櫸樹。遠處的樹梢間,還隱隱露出一座青石塔尖。
面對這樣一座堪稱巨大公園的院子,林海懵逼了,找不到前往房間的路。
“這是山縣有朋的私宅,北野替我從關西財閥手中買下來,作爲你在東京的居所,你還滿意嗎?”不知道何時,上川井醒了,躺在林海臂彎中,表情無比恬淡,深黑的眸子帶着笑意,靜靜看着他。
“山縣有朋?”林海蹙眉,“是發起甲午之戰的哪個?”
“不能說是他發起,但他是重要參與者。”上川井關注着他的表情,“怎麼,你不喜歡?”
“怎麼會不喜歡!山縣有朋的私宅,好,好啊!什麼時候,你幫我把伊藤博文的私宅也買下來,對,還有東條英機的。”林海興奮地大笑,然後又一臉惋惜。
“可惜東京站對面那塊黃金寶地不出售,否則我一定買下來,改建成世界上最豪華規模最大的公廁,免費公廁!讓全世界人民來日本拉個夠,拉個痛快!”
“胡說八道。”上川白了他一眼,掙扎着從他身上下來,“睡夠啦,讓我下來吧,我來帶路。”
“這莊園有名字嗎?”跟着她在樹林間的卵石小道上轉來轉去,間或穿行於某條廊道,林海一邊打量着周圍的景觀,一邊記憶着路線。
“這座莊園的歷史可以追溯到700年前,後來江戶時代譜代大名黑石家佔下來作爲私宅,明治時期被山縣有朋買下,戰爭結束後落到關西財閥藤田家,三個月前我通過北野買了下來,剛剛整修完畢,還沒起名,就等你這個主人賜名。”
林海看了眼路邊經過的那座三層石塔,總感覺似乎有些熟悉,隨口問道:“這座小山叫什麼?”
“山茶花之山,也就是椿山。”
“原來如此啊。”林海恍然大悟,這不就是後世的椿山莊嘛,他海產公司的女同事蜜月旅行來過這裡,還在朋友圈炫耀般地曬了無數照片,其中就有這座令他印象最深的石塔。
“就叫椿園吧。”受了後世無數農家樂名稱的污染,山莊聽上去很土,林海還是覺得叫椿園高大上多了。
“椿園,多有意味的名字啊。”上川井難得露出天真的神情,“我知道,在你的故國,椿代表長壽,代表高堂,我喜歡這個名字!”
“你喜歡就好,”林海微笑看着她,“反正這裡這麼大,我一個人也住不了,以後你也搬進這裡來吧。”
見她臉色急轉,林海急忙辯解:“我又不會長期住在這裡的,你和千代住進來,順便幫我照看下嘛,按我們華人說法,一座房子長期不住人,會產生怪異的。”
“別說了!”上川井捂着耳朵,俏臉發白。
原來她害怕鬼怪啊。
林海憋着笑,上去輕輕摟住她的肩膀,“沒事的,有我在,百無禁忌,百鬼繞行!”
“啊!”上川井尖叫着把腦袋縮到她胳膊下,再也不肯探出來。
“都怪你,口無禁忌!”半個小時後,上川井才把林海帶到一座單獨的庭院中,這裡是整個椿園的核心位置,也是主人的居所。
“早知道你找了這麼多,剛纔可以讓她們帶路啊。”看了眼庭院內外十幾個靜立的侍女,林海微微抱怨道,之前他可是費了無數口舌,才讓上川井恢復過來。
“這裡有規矩的,每個房間,每所院落都有對應的侍女,不得隨意亂走,否則......”上川井剜了他一眼,走到小院中間的門口,輕點下頷,那名站在門口的侍女,輕輕鞠躬,然後打開了房門。
“進來吧,這是你的臥室,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給你選擇的風格。”上川側身讓開路,林海擡腳走了進去。
外表建築是典型的和氏,而裡面則改頭換面,變成了妥妥的中式,或者說明式更爲貼切。
屋內沒有鋪設傳統榻榻米,而是代以青灰色大方金磚,擺設是一色的黃花梨傢俱,桌,椅,案,羅漢榻,景泰藍豎屏,龍鳳雲紋拔步牀,大紅雲錦羅被,內放白熾燈泡的黃花梨宮燈。
不去看現代的衛浴設備的話,整個屋子彷彿穿越回了明朝大戶人家。
“阪本給我找了關東最好的工匠,用了你運回來的那批黃花梨,還滿意嗎?”上川井仔細觀察着他的表情。
“太滿意了!”林海是真的被驚喜到了,他坐在羅漢榻上,一把拉過站在旁邊的上川井,摟進懷中,下巴抵在她濃密的短髮上,喃喃道:“謝謝你。”
一股濃烈的氣息撲面而來,上川井被刺激得渾身顫抖,她鼓足勇氣,使出全部力量,才終於逃脫魔掌,喘着粗氣,瞪着林海,好一會才恢復冷靜。
“據說海林城裡,你的住宅比這還要好,那幫工匠一完工就被你那個元子妹妹拉走了,急不可耐得很。”她冷笑道。
林海苦笑下,捂着肚子嚷嚷道:“肚子餓了,有吃的沒?”
“你不是在飛機上吃過晚餐了嗎?”上川看了他一眼,走到門口,“給會長送一份晚餐來,簡單些就好,要快!”
幾分鐘後,侍女端着一個木托盤進來,放到桌子上,緩緩倒退出去。
一碗海鮮粥,一碟生魚片,一小塊煎牛排,還有兩個煎蛋。
林海很快吃完,抹了把嘴,問道:“食材非常新鮮,味道也很不錯。”
“廚師是專門培訓過的,只服務類似這樣的私人宅院,食材都是公司今天早上送到東京的,船隊昨晚剛回橫濱。”
“就我們這十幾個人,還有專門的廚師?”林海開了眼。
“加上千代,就我們三個,對,還要加上松本,四個人。”上川淡淡道,“侍女們吃的,是另外一個廚師負責。”
“別擔心,廚師也是女的,”她若有深意瞥了林海一眼,“按你們的說法,這裡就是你的後宮,放心大膽地胡作非爲吧。”
“額,那個,福海老爹來東京沒有?”林海連忙轉移話題。
“老爹說他明天出海,到時在大間和你碰頭。”上川井收起戲謔神情,正色道,“大間的事情倒不麻煩,根源主要還是在東京。”
“你先別操心這個了,我來解決吧。”林海心疼地看着蹙眉的她。
“這種事,是該由男人來解決,我只要管好你的錢袋子就行。”上川井笑笑,走到牆角,拿起一張唱片放進機器,一陣歡快地樂曲飄蕩在屋中。
“碟片我撿自己喜歡的買了些,如果你不喜歡,就自己去千代田商店挑選。”她坐到羅漢榻上,斜靠在雲錦靠枕上,閉目養神。
“這方面,你知道的,我是個漁夫,什麼都不懂,我覺得這曲子就很不錯,令人充滿鬥志。”林海笑道。
噗呲。
上川井笑出聲,美目白了他一眼,“這是莫扎特的《唐璜-小夜曲》,可不是什麼鼓舞鬥志的。”她隨口介紹了下這首小夜曲的來歷。
“這麼說來,這還是一首鼓舞鬥志的小夜曲啊,不過鼓舞的是男女愛情的鬥志。”林海辯白道。
“算你有道理吧。”上川井無奈地閉上了眼。
林海走到門口,看了看背對着自己的侍女,想了想搖搖頭,輕輕關上了門。
幾分鐘後,上川井半羞半怒地說道:“這次你回來,我發現你似乎變了個人,在這方面好像開竅了啊?那爲何藤井告訴我,你到現在還沒有碰她?”
林海訕訕收回解她鈕釦的手,他同樣覺察到自己的異樣。
或許,在香江喝醉的那一晚,改變了什麼東西吧。
想到那兩個女人,他突然覺得羞愧,坐在那默默無言。
見他垂首無語,上川井起身理好衣服,柔聲道:“明天你還要忙,早點休息,我睡隔壁房間。如果實在難受,可以召門外的侍女進來,她們不會抗拒你的命令,放心,都是乾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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