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連綿了數日，皇宮內菀的空氣被洗滌得甚是清新，氣候也漸漸由夏末轉入微涼的初秋，花房中培育了早開的秋菊，各色各形，開得也算熱鬧。
陳太后本一直稱病，不聞後宮瑣事，自打冷無雙回宮以後，她便時不時地召集衆妃嬪去鳳和宮閒話家常。
冷無雙由於被禁足暖玉閣，不便前去，未免受到宮中人的非議。
今日，本是個尋常日子，只是，經由前些天在暖玉閣所發生的事情，再加上近些天的連綿小雨，更惹得葉燁近日心情欠佳。
獨自一人在園中賞了會兒雨，自斟自酌，卻只覺得愁上加愁，酒也喝得快了些，未覺時間飛逝，已近黃昏，雨中的風吹到身上，越發微涼。
葉燁閉了閉眼，覺得腦海略有些渾濁，這才重重擱了酒杯，略有些搖晃地站起身來，隨手扶了那硃紅色的亭柱，緩步離開亭子，不理會身後百步外的宮人們的驚呼之聲，隻身一閃，便拐入一條小徑。
腳下步子雖有些跌撞，卻不顯狼狽之態，只憑心中所思，朝着曾經最爲熟悉且溫馨的地方而去。
冷無雙被禁於暖玉閣中，身旁伺候的人倒不少，只是，平常她也只留了凝脂在身邊候着，整日裡閒來無事，便取出以前收起的琵琶，輕輕抱在懷中，掃了一眼窗外的細雨，不由升起微愁。
捏好弦，放平心態，緩緩挑指，細指輕彈間，幽幽絃樂漸起，伴着清風，漸飄漸遠……
葉燁此時正怔然立在暖玉閣的宮門外，本已欲轉身離去，卻聞得這清雅琵琶之聲，不由定住身形，緩緩閉目，任細雨微沫，灑至身上髮梢。
涼風陣陣吹來，只覺得渾身皆有一絲涼意，酒亦醒上兩分，目光微帶迷離之色，盯着那熟悉的門檻，沉思。
終於，他終是緩緩踏步走了進去。
宮人們見他孤身一人來到，一個個整齊地跪了一地，葉燁卻只揮手示意衆人莫出聲，自己則隻身走入內殿。
走至內殿，幽幽琵琶之音更加清晰，淡淡的曲調，微帶一絲清愁，似是被風吹起的髮絲一般，輕柔纏綿。
一曲罷，葉燁輕拍雙掌，眼角略帶笑意，不由讚道：“好曲！”
突然聞得葉燁的聲音，冷無雙未免驚詫，微驚之下，手中琵琶險些抱不住，好在一旁的凝脂眼尖，替她接下了琵琶。
看着葉燁擊掌，緩步而至，眉眼之間，沒了上次的複雜神色，僅露出單純的讚賞之色，只是，臉上神情，略有微醉之態。
見狀，加之他周身散發出的濃烈酒味兒，冷無雙自是知道，他怕是又喝醉了。
還未待她出聲，葉燁便自顧自地坐在桌前，掃了一眼凝脂，道：“去取些酒來！”
凝脂猶豫，轉首請示冷無雙。
冷無雙緩緩點頭，凝脂只得轉身去取。
凝脂離開後，冷無雙亦不語，只一臉淡漠地盯着不遠處的燭臺之上，一滴滴燭淚沿着蠟燭邊緣，緩緩垂落。
葉燁亦不語，卻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冷無雙臉上的神情，四周寂靜如斯。
良久，葉燁終於緩緩開口：“昨日，月奴與馬奇，共結連理了。”
冷無雙顯然未料到他會說出這話，雖然她亦想過月奴二人之事，亦覺得很有可能是這般美好圓滿的結局，卻真真聽到之時，心中還是甚爲他們二人歡喜。
只是，不想，這事竟是由葉燁告知，脣邊的笑意，不由稍顯牽強。
葉燁見狀，也不生氣，只緩緩望着牀上淡粉色的牀飾，稍稍動情道：“我本以爲，我們也會是這般圓滿的結局，豈知……”
冷無雙自未料到葉燁會突然吐出這樣的話，聽得他說這話，她心頭亦升起一絲低嘆，卻未出聲，只隱去了嘴角的笑意。
不一會兒，凝脂端了美酒上來，輕輕擱至桌上，葉燁立時出聲道：“去殿外候着！”
凝脂令命退至殿外，順手替二人關了殿門。
冷無雙掃了一眼葉燁身上的衣衫，眉心微蹙，輕輕起身欲去關了窗戶，也好擋去些夜風。
豈料，葉燁卻以爲她不想見他，猛然起身，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手臂力度不小，卻又很快鬆散下來，只輕輕地攬了
她，見她不掙扎，便俯在她耳畔，低道：“冷冷……”
聽得這熟悉且陌生的稱呼，身子驀然一怔，眼中，便似有淚光微閃，只是勉強忍了下來，輕聲道：“皇上。”
這一聲皇上，便生生地將兩人的親密推得甚遠，而葉燁卻恍若未覺一般，依舊攬着她，細細嗅着她發間的馨香，似是着迷了一般道：“無雙，你還在恨我什麼？那一刀，還沒有洗盡你對我的恨麼？”
冷無雙身子驀然一震。
葉燁是醉了，可她未醉，她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她不是恨他，只是無法面對他，況且，他在清醒的時候，一定是很厭惡自己的，只是眼下醉了，所以纔會憶起往昔，覺得懷念罷了……
葉燁終究是真的醉了，只輕輕地拉開冷無雙，溫柔地捧着她的臉，細聲輕語道：“無雙，我有時真的後悔，後悔當時留你在王府，可是，以後的相處，我卻發覺，自己越發離不開你，在你初次入宮之時，我心中更是討厭自己的決定，然而……然而我肩上負的，是母后及所有支持我的衆人，我不能負他們，所以……”
他的話終究未說完，中間亦有片刻的斷續。
冷無雙嘴角揚起淡笑，低聲似是自喃一般地嘲道：“所以，你便情願負我？！”
“不，只是我將你對我的心意看得太輕，一直以爲若我一直冷情對你，你便會對我死心，我未料到，你對我的心意這般堅決，亦未料到，那時的你，在我心中已紮了根……”葉燁的聲音高上幾分，眼中亦有些微苦之色。
冷無雙的眉，緊緊鎖起，看着葉燁略帶痛苦之色的神情，突然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也許是因爲害怕他繼續說下去，會再次撥亂她爲他封閉的心罷？！
輕輕掙開葉燁的雙臂，緩步走向窗前，緩緩地關了窗，隨後又走向另一扇，直把殿內的窗子都關了起來，方纔緩緩回到葉燁身旁。
葉燁看着冷無雙溫柔細心的動作，心中暖意倍增，正欲開口，卻見冷無雙先一步道：“你若當真對我還有幾分情義，便不該強留我在宮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