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瀾仔細看着那羣翩然起舞的姑娘,嘴角扯過一抹苦笑,低聲道:“這世間,再無一人能跳好這曲《鳳求凰》了。”
馬奇的眉心微蹙,總感覺到有一雙眼,在暗中注視着他們。
四下打量一番,並未找到什麼可疑之人,不由緊了緊握刀的手,又朝葉瀾靠近幾分。
葉瀾無語地掃了一眼馬奇,嘆道:“我說,你也不用這般警戒吧?!我多少還是會點自保的功夫的,你老這般緊張兮兮的,弄得我一點欣賞歌舞的心情都沒了。”
馬奇不理會葉瀾,只淡漠地丟下一句:“你該怎麼玩怎麼玩,我該怎麼緊張怎麼緊張,互不相干。”
葉瀾輕斥一聲,道:“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馬奇不予理會,繼續掃視着四周,想要尋出那雙暗中偷窺他們的眼睛來。
秋歌收了視線,對冷無雙道:“你不是要找回那段記憶嗎?爲何不去跟皇上打聲招呼?”
冷無雙搖了搖頭,道:“我已知道那人的身份了,但是,還不敢確定,所以暫時還沒打算暴露自己。”
秋歌輕輕點頭,坐回椅上,低頭喝茶。
葉瀾看了一小會兒,完全提不起興致,不由神然一暗,嘆道:“唉,這醉仙樓是越來越沒意思了,咱們走吧!”
說罷,收了摺扇,帶着隨侍的兩人,一同離開了醉仙樓。
葉瀾走罷,冷無雙和秋歌本也打算離去,卻沒想到,從醉仙樓的舞臺一側,走出一人,生生奪了冷無雙的視線。
玄紫色便服,錦繡華貴,狹長的眼尾微挑,鳳眼微眯,眼底散出一股深深的幽暗,負手而出,看向葉瀾離去的方向。
修長高挑的身軀,在這粉亂的紅塵中獨樹一幟,眼底的孤寂彷彿與整個世界隔絕一般地深沉。
是他!
一定是他!
冷無雙在心底吼道。
“無雙?”秋歌低聲喚她,順着她的視線望去,觸及到葉燁同樣向他們這邊望來的目光,身子不自主地一僵。
那個人的眼神,爲何這般孤寂?
他們雖是不同的性格,可是都同樣孤獨,同樣冷傲……
冷無雙回神,怔怔地盯着那人,低聲喃道:“葉燁!”
秋歌微微蹙眉,輕聲道:“他是葉燁?靖王爺?”
冷無雙不確定地搖搖頭,道:“我也不確定,只是,他的眼神,與夢中那人的眼神有幾分神似,也許,我們可以上前詢問他的身份?!”
秋歌思量一番,覺得沒什麼不可以,於是便先冷無雙一步朝葉燁走去。
葉燁看着一步步朝他走來的兩人,嘴角扯起一抹輕笑。
才一眼,他便能看出,這位先一步朝他而來的男子,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興許可以招攬過來,爲他所用!
只是……
他的視線掠過秋歌,仔細打量他身後的冷無雙,心底咦道:咦?這人是竟是女子,若非仔細觀察,恐怕他怎麼也不會相信,一位姑娘家,居然會扮成男人逛青樓!
當真怪奇!
這般嘆道,秋歌已來到他跟前,朝他拱手道:“這位兄臺貴姓?”
“本王姓葉。”葉燁懶散地答道,視線卻是掠過秋歌,逼向冷無雙。
冷無雙根本聽不到秋歌和葉燁說了些什麼,她此時此刻,只覺得全部身心都放在葉燁那雙黑白分明卻深不見底的眸子中。
那雙眼,就是那雙眼,不時地在夢境巡迴。
他,是那個人嗎?
心口的疼痛告訴她,他是,是那個讓她只要想起,便會心痛不已的人!
姓葉,叫什麼?叫葉燁嗎?
頭,又開始痛了,冷無雙緊緊地握緊拳,用力壓制着頭痛之感,仔細地盯着葉燁的眼,盯着他時不時擰起的眉心;盯着他冷俊的五官、高傲的神情、不怒自威的氣勢……
猛地,腦海中浮現起一個畫面。
一襲月白長衫的男子,靜臥花樹下,信手拂弄琴絃,動聽悠遠的琴音漸飄漸遠,熟悉的曲調,華貴張揚的舞姿,美若仙子般動人的笑顏……
是他們,是他們曾經相處的場景。
可是,爲什麼,回憶到這一切
,她心口的痛感非但不曾減少,反倒撕扯得越發厲害,自己究竟爲何會忘了他?忘了這麼美好的回憶?
“噶。”一聲痛呼,出自冷無雙的喉間。
秋歌連忙回頭,看冷無雙扶額而立,臉色煞白,當下便知她的頭痛症又發作了。
於是,輕輕將她攬入懷,也不顧及在場所有人怪異的神情和目光,只對葉燁道了聲別,隨後便抱了冷無雙,快步離去。
葉燁看着秋歌離去的背影,腦海卻不由浮現起那個女扮男裝的女子。
那張臉,那雙眼,爲何看來這般熟悉?
不,不僅僅熟悉,更多的,是一種微痛,一種無法言喻的沉重。
皺着眉,他輕輕拍掌,立時便有一名黑衣人來到他身後。
他壓低聲音道:“去盯着剛纔那兩人,有什麼動靜,速來回報。”
那黑衣人領命離去,潛藏在夜幕裡,遠遠跟着秋歌和冷無雙。
秋歌抱了冷無雙,一邊低聲安拂她,一邊快步向客棧走去,由於心裡擔憂冷無雙的身體,居然不曾發現身後有人跟蹤。
回到客棧,他朝店小二要了藥熱茶,隨後便朝二樓住房走去,一腳踢開房門,將冷無雙輕輕放在牀上。
來不及休息,伸手在腰間一摸,摸出五枚銀針,找準穴位,指尖微彈,銀針沒入穴位內,冷無雙的臉色漸漸平靜下來,卻不曾從夢魘中醒來,額間的冷汗滴滴滑落。
秋歌握了她的手,低聲道:“無雙,撐下去,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不要再糾纏過去的事,只要把握好現在和未來就好了,不是嗎?”
然而,冷無雙根本沒有辦法回答他。
此時的她,完全被泉水般涌來的回憶掩沒。
那雙冷情的眸子,竟真是來自葉燁。
初遇時的心動;留在他身畔時的暗自慶幸;爲他付出時的苦澀;得知他娶了別的女人時的心痛;他爲她吃醋時的偷喜;相擁而吻時的甜蜜……
一切一切,如回放一般地從腦海深處涌現,片片段段的記憶碎片,漸漸重合起來,直到她容顏被毀。
心,不可抑制地劇痛。
她,原來只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可她偏偏動他動了情,所以,便註定了他們只能以悲劇結束!
原來,她並不是他心尖上的人,而他心尖上的,不過是王座、江山!
她毀了容,於他再無多用,可她還不願意離開,哪怕站在他的身後,偷偷望着他,她也滿足。
可爲何,上天連這小小心願也不能讓她達成?
便只因爲一枚暖玉,他便要禁錮她?
是怕她知道他太多的秘密嗎?
可是,她根本不會出賣他的,他不知道嗎?
難道,那一次的擁吻,也只是他爲了攏絡她的忠心而作的戲嗎?
葉燁,葉燁!
我總算知道,爲何每每想起那雙眼,便會痛得不能自拔,甚至會痛得令自己窒息……
原來,我竟愛你這麼深,可你……你的眼中,卻容不下我,哪怕是一個角落,也沒有!
原以爲,所有的回憶就這些了;
原以爲,所有的傷痛就這些了;
卻未料想,還有更深一層的傷,不曾揭開。
小蔦,那個背叛了她的好妹妹,她,居然會是舞杏,居然會是那個最後牽引着葉燁視線的舞杏?!
而她,還是授她舞技的授舞師傅!
哈哈!當真可笑至極,可笑至極呀!
她終於知道,爲何陳瓊兒會那麼準確地在玄武門攔到她了。
若非有人一直暗中與她聯絡,她又怎會這般準確地攔下她?
小蔦,你害我至此,究竟是爲何?
她不懂,不懂這世間的情,爲何都這般廉價?!
想着想着,她便更加不想醒來,不想面對這個複雜骯髒的世界……
秋歌整夜守在冷無雙的牀邊,不時替她把脈,每一次,眉心總會緊上幾分,眉宇間卻是多了幾絲疑惑。
看她的脈象,明明已經安然無事,爲何她一直不醒?
是因爲……是因爲她已找回了過往的記憶了嗎?
是因爲,那段
過往,真的讓她無法接受,所以,她又一次選擇了逃避了嗎?
緊緊握着她的手,他將額抵在她的手背,低聲嘆道:“無雙,你不是說過,不再懦弱了嗎?爲何還不醒來?”
可是,牀上的人兒,並未回答他,甚至,連睫毛都不曾顫抖一下。
心,越發地沉痛。
他緊緊抓着她的手,低聲喃道:“無雙,你忘了嗎?你說過,要在谷底,與我一起看日升日落,聆聽大自然的韻律,這些你都忘了嗎?”
然而,冷無雙依舊不曾醒來,依舊蹙着眉,一臉的憂傷,臉上的表情時而憂鬱,時而絕望,總一陣陣地揪緊他的心。
一日。
兩日。
三日……
轉眼間,已是七日過去,冷無雙依舊未曾轉醒,滴水不進。
怕她出事,秋歌只得運起體內真氣,一日復一日地將真氣輸進她體內,保她一線生機。
第八日,秋歌再也等不下去了,決定賭上一賭。
於是,他輕輕地在冷無雙的手背上印上一吻,輕聲對昏迷不醒的她道:“無雙,你乖乖休息,我出去辦點事,馬上就回來,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救醒你的,一定!”
說罷,秋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客棧,朝着靖王府飛奔而去。
開了大門,葉燁親自出門相迎。
見了葉燁,秋歌直接開門見山地道:“王爺,草民有一事相求,望王爺成全。”
“哦?本王能幫得上先生什麼忙?”葉燁語氣不緊不慢地問道,輕輕轉動指間的玉扳指。
秋歌咬了咬脣,道:“我有一位朋友此刻昏迷不醒,請王爺移駕隨草民去見見這位朋友。”
“你朋友昏迷不醒,爲何找本王前去?先生不是應該找大夫的嗎?”葉燁皺了皺眉,不解地道。
秋歌搖了搖頭,道:“不是草民狂妄,若這世間有草民醫好的病,恐怕世間也沒有幾位大夫能夠醫好,若王爺應了草民的請求,將來,草民定當效終王爺。”
爲了無雙,無妨,無妨!
秋歌在心底告訴自己。
葉燁左右打量秋歌一番,片刻後,恍然大悟地道:“閣下不會便是江湖上傳聞的月湖神醫,秋歌,秋先生吧?”
秋歌微微點頭,等待着葉燁的回答。
葉燁眼中亮光一閃,立即應了秋歌的請求,道:“還請秋神醫帶本王去見你的那位朋友。”
秋歌見葉燁答應了他的請求,當下便在前面引路,腳步不自主地加快,直奔客棧而去。
葉燁緊跟其後,心裡卻在思量着那位值得秋歌這般重視的神秘人的身份。
該不會,就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吧?!
微微勾脣,心中不由浮起一絲疑惑,不明白那位姑娘爲何會無端生病,並且還非得見他一面,實在讓人費解。
很快,兩人便來到了客棧,在秋歌的帶領下,二人一同來到了客房。
推開房門,走了進去,秋歌也顧不上招呼葉燁,只加在步子,走至冷無雙的牀邊,仔細地又替她把了把脈。
見一切安好,這才稍稍放心,轉頭對葉燁道:“王爺請不要見怪,由於事態緊急,若對王爺有任何不恭之處,還請王爺見諒。”
葉燁搖了搖頭,不以爲意地道:“先生不必拘禮,本王亦非氣度狹隘之輩,江湖之人,何需講究那些繁瑣禮節。”
說罷,葉燁朝牀邊望了望,道:“不知小王能幫上先生什麼忙?”
秋歌皺了皺眉,俯在冷無雙的耳畔,低聲道:“無雙,我把葉燁帶來了,你有什麼想問的,便趕緊醒來,自己問他。”
然而,停了一小會兒,冷無雙依舊不曾轉醒,反倒是眉心鎖得更緊。
無奈之下,秋歌只得請葉燁走得近一些,並道:“王爺,請與我的這位朋友說幾句話。”
葉燁不解至極,卻還是按照他的話,上前一步,道:“姑娘你好,我是葉燁,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芳名?”
話落,視線移向牀榻之上那人臉上。
不想,這一望,居然再也移不開視線,嘴角的笑意漸漸僵硬,神色亦變得冷然,視線卻依舊捨不得從她身上移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