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望月亭走至回房的路,原只有百步距離,可如今,冷無雙卻覺得彷彿走了許久許久一般。
終於回到房間,關了房門,渾身無力地靠在門後。
淚水溼了紗布,浸入到已經腐爛的臉頰上,一股澀痛如刺一般地開始蔓延,直到半邊臉都已失去知覺。
輕輕踱至梳妝檯前,坐於鏡前,看着鏡中悽慘的自己,她的嘴角扯過一抹苦笑:“無雙,無雙,最終你也只能淪爲此,或許他讓你繼續留在這兒,不過是怕你在外泄了他的秘密罷了。”
陽光被關在了門外,屋子裡的空氣分外寒冷,而衣着單薄的她,卻絲毫未曾察覺,只任瘦弱的身子靜坐檯前,癡癡看着鏡中自己,心中唏噓嘆息。
葉燁的腳步停在了門外,猶豫着到底要不要敲響房門。
最終,他還是不曾擡手,只呆立在門外,任寒風颳過,身上寒意漸深。
良久,福伯匆匆而來,似是有急事稟報。
葉燁掃了一眼福伯,帶他走向王府書房。
進了書房,卻發現月魅正靜臥於木椅之上,百般無聊地把玩着指間扳指,見葉燁推門而入,她輕盈起身。
吩咐福伯先退下,並命他順手帶上房門。
葉燁淡雅一笑,道:“月姨,您怎麼來了?”
“還不是來告訴你那塊玉的下落嘛?!”月魅輕輕一笑,雙手平放於桌案之上,身子自椅上站起,一雙媚眼,直盯着葉燁。
葉燁神色微凜,道:“在誰那兒?”
月魅收了笑,臉色平淡地道:“是瓊兒那丫頭差人盜去的,但是那玉現在卻沒在她手上。”
葉燁皺眉,不解道:“那在誰那兒?不會在他父親手上吧?”
看葉燁緊鎖的眉,月魅不由興起了捉弄人的念頭,擡眼挑眉:“你猜猜。”
葉燁無語,不接月魅的話,心頭卻在想着那玉最後的下落,腦底卻忽地閃過一雙溫潤的眸子,不由眉心再擰了擰,沉聲道:“莫非,是落在了葉瀾手裡?”
月魅掩嘴輕笑,淺道:“很接近了,但還是錯了。”
看葉燁緊繃的神情,月魅輕笑緩了緩氣氛,道:“現在那玉正落在皇上最得寵的妃子冷玉手裡。”
此話一出,葉燁的神情更加緊繃,臉色也漸漸暗沉,一雙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異色,卻僅僅一閃即逝。
月魅見葉燁不再開口繼續追問她有關冷玉的事情,不由有些詫異,仔細打量葉燁,但是,除卻看出他一臉深沉之外,一無所獲。
緩緩起身,繞過桌案,來到葉燁身側,低道:“我查過了,冷玉人現在並未在宮裡,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
葉燁點了點頭,目送月魅輕盈離去。
待她人影消失之後,隨着一陣香風,木門“咣咚”一聲合上。
冷玉!
葉燁脣角勾起一抹澀笑:“這玉怎麼會跑到無雙手裡了?”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細步,葉燁的眉心在聞得腳步之聲時,微微蹙起,衝門外道:“不用敲門了,進來罷。”
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纖影走入房中。
一身青色綢裙,腰間束着同色束腰,身材嬌小玲瓏,纖腰不盈一握,一頭棕色齊肩長髮不盤不束,傾
瀉直下,在燭光照耀下,散發出一種誘人的光暈。
小巧的五官雖然平凡,但配上那頭顯眼的棕發,給人一種別樣的感覺,狂野中帶着幾絲嬌弱,那雙漆黑的眼眸,在看到葉燁時,微微一亮。
俯身,跪地。
葉燁看着來人,面無表情地道:“有事?”
來人擡頭,細聲道:“爺,皇上已識破您的計劃,奴婢正忙着解救小安子一事,待回到清月閣之時,小姐已消失無蹤,奴婢只有先回來向爺稟告。”
“她已經回到無雙閣了。”葉燁淡聲道,“但,她的臉……毀了!”
聽得葉燁這樣說,來人猛然一怔,隨即垂了頭,低了眼,似乎不敢再直視葉燁。
葉燁的眸底,閃過一抹痛心。
他定要尋得毀她容貌之人,定要那人受盡世間酷刑,定要那人體驗比她痛千倍、萬倍的煎熬!
良久,來人似是將將平復下心緒,擡眼道:“奴婢沒別的事稟報了。”
葉燁掃向跪地的女子,道:“無雙手中拿有本王玉佩之事,你可知曉?”
跪在下首的女子身子微顫,低聲應了是。
葉燁眼中閃過微怒,道:“爲何不來稟報?”
“奴婢當時還未弄清楚這玉爲何會到小姐手中,若不將來龍去脈弄清楚,恐怕爺又要傷神了,況且,當時爺的情緒本就不好……”
還未待那人說完,葉燁便厲聲喝道:“閉嘴,下去罷,以前的身份就此作廢,此後你有另一個名字——舞杏,明日便領八名舞姬前往無雙閣,跟着她學舞。”
女子眼神一暗,心中雖有百般不願,卻不敢駁了主子的意,只能違心地接了命令,快步退下。
待夜色漸深,葉燁思量再三,終於下了決定,推門出去,踏着大步,朝着無雙閣方向而去。
待到葉燁推開院門走進去時,才發現,冷無雙竟恰恰推了窗,朝着他望來。
看着臉上纏着紗布的冷無雙,連葉燁自己都不曾發覺,他的腳步突然加快,朝她而去,臉上閃過疼惜的光芒。
冷無雙倚着窗,藉着月色,她隱隱看到一身紫袍的葉燁正快步而來。
近了……
她可以隱約看清他的五官。
更近了……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疼惜之色。
心頭,劃過一絲微暖,嘴角不由上揚,卻牽痛傷處。
猛然驚覺——自己已是無顏之人,哪配繼續伴他左右?
嘴角的笑意漸漸冰涼,化爲一抹自嘲,在葉燁到來後幻滅……
葉燁徑自來到窗外,凝視冷無雙的眼,淡道:“還疼麼?”
搖了搖頭,冷無雙違心答道:“不疼。”
葉燁擡手,輕輕拂上她完好的半邊臉,沉聲嘆道:“若當初你不曾留下來,又或者,我不曾讓你接近葉瀾,現在的你,定還是那個有着淺淺笑顏的姑娘,臉上,斷然不會浮現這般悽婉的神色!”
冷無雙擡眼,凝視葉燁的眸。
有那麼一刻,她居然信以爲真。
可是,自從臉毀了之後,她再沒這種自信了。
“你又何必說這種話,對你而言,我已經是一枚廢棋子,不是麼?”
葉
燁臉上的肌肉微微一緊,神色驀地一冷,掃向冷無雙:“沒錯,廢棋是沒理由再見我的,我來,只不過是爲了拿回我的東西。”
“你的東西?”冷無雙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不由拂向腰間那枚暖玉。
葉燁寒聲道:“沒錯,把那枚玉給我。”
“給了你之後呢?”冷無雙淡聲道,手指緊緊將玉收入掌心。
葉燁的聲音依舊冰寒,眸底依舊冷情:“之後你便恢復自由了,從此再沒有人能約束得了你。”
聽了葉燁的話,冷無雙的臉色猛然一白,看向葉燁的眼睛也沒了神采,微微抿脣,道:“你以爲,這便是我想要的?”
葉燁的眼睛不帶一絲情感,彷彿被寒冰封印了一般,他寒聲道:“那你還想要什麼?你已毀了容,於我的計劃再沒半點作用,你還想做什麼?”
冷無雙擡手,將掌心緩緩攤開,凝視着暖玉上雕刻着的龍鳳纏綿圖紋,悽聲道:“在你眼底,我終究只是一枚棋子,葉燁,你的心,竟真如磐石一般麼?”
面對冷無雙的悽婉,葉燁強壓下心底涌起的強烈心疼,將視線移向它處,沉聲道:“若將玉還給我,我會答應你一個要求。”
“呵呵……”冷無雙忽地一聲輕笑,伸手將玉遞給葉燁,淡聲道:“夜深了,你把你的東西拿回去罷,明天,我會教舞杏她們跳舞的,從此,我只不過是靖王府裡的授舞師傅,與你的大計劃,再無瓜葛。”
葉燁接了玉,用力將玉收入掌中,又深深看了冷無雙一眼,猛然轉身,快步離去。
看着葉燁的背影消融在夜色中,冷無雙彷彿泄了全身力氣一般,軟軟地倚在了窗側,用力將窗關上,沿着窗緩緩坐下。
刺骨的冰涼自地面上傳來,直至心底。
冷無雙輕輕俯在膝蓋上,眼底淚光閃爍,卻倔強地咬了下脣,強忍着不讓淚水自眼眶涌出。
臉上的傷,哪及心裡的痛?
葉燁,你當真如此薄情,而我,還是這般舍不下你。
當方纔舞杏帶着一幫姐妹款步而來之時,她便已知曉自己在葉燁眼裡的定位了,可她不曾想到,葉燁竟然這般對她。
若非爲了這塊暖玉,他是否連再見她一面也不願意了?
若當時自己不願意交出這塊玉,他是否要將玉奪走?更甚至……連她的命亦一併奪去?
想着想着,冷無雙的心越發地冰寒。
這樣的男人,便是她誓要追尋的人麼?
不!
不該是這樣的!
冷無雙在心底狂吼着,卻忍不住自心底升起一絲寒意。
葉燁的冷情,靖王府裡每個人都清清楚楚,甚至連靖王妃都十分明瞭,卻只有她不願意相信,她一直非常清楚地記得,在戲班的後臺,撞入他懷中時,那股強烈的安全感。
無雙閣裡,他與她相對而談,詩詞歌賦、琴棋書畫……
花樹之下,他靜臥花間,神色溫柔地看她翩翩起舞,彈起一首首動聽樂曲……
“葉燁,究竟是你變了,還是我一直被你矇騙?”
冷無雙低低自問,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燭火漸熄,而她卻渾然不覺,只任黑夜如魔焰一般,將她吞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