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裂的頭盔被放到了書桌上的一旁，忽侖藉着燭火將女兒的絹子攤放在雙手掌心，將那殷殷血跡寫下的凌亂筆跡看了一遍又一遍，面上的表情慢慢地變了，他的雙手將那絹子用力地捏緊在了手心裡。青筋暴出。
黃志在一旁看着，看着他略微斑白的頭髮，看着他那雙有着皺痕的面上露出的猙獰扭曲的，卻哽咽難言的痛苦表情，不知爲何，突然覺得，忽侖臉上那一道道的皺紋，尤其是過去久經沙場所留下來的傷疤在此刻看起來像極了一把把在他面上雕刻的鋒利匕首，冰冷而無情地給他帶來深深的痛楚。
彷彿是獅子發出的悲鳴，向來陽剛的忽侖，竟終於忍不住伏案發出了一聲長長的低吼，那努力壓制的憤怒的痛苦的聲音聽得人的心裡也不禁悽然。
誰都知道，這個忽侖將軍看起來粗人一個，粗狂剛猛，卻有着一個極其細膩溫婉的女兒，他寵她疼她如至寶，在外人看來嚇人恐怖的他在女兒的面前立即變成了一隻溫順的小綿羊般，細膩而溫柔。
而如今，正是他這視若珍寶的女兒，正因爲他遭受了極大的痛苦和屈辱後，慘烈死去了。
是的，死了。
黃志清晰地記得，當自己踢開房間大門的時候看到的那一個畫面，那個嬌弱弱的女子，幾乎是淌在血牀裡的，臉上的那雙眼睛像兩個黑洞，帶着深深的絕望和無限的恨。幾乎將整個世界給吞噬了一般。
“王上，王上，你爲什麼要這樣對待我的女兒，你爲什麼要這樣對待我？爲什麼要私自把我的女兒賞給了那個冷血風流的西王！爲什麼！”將臉深埋在桌面下的忽侖發出了痛苦的詰問，提起“西王”的時候，盡是咬牙切齒的重音。
看到他那個樣子，黃志身上的慵懶隨意也不自覺地收了些，面容浮現出一絲凝重的情緒，他安靜地看着忽侖，這個爲了那個君主戎馬了一生，始終忠心不二的勇將，到最後，竟是被那樣殘忍地對待。
“你們的王的確是個有才能的人，只是有時候實在太過心狠手辣，爲了自己的利益，什麼都能做到。不過，我想這次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你女兒落到西王的手裡，竟然會得到那樣的下場。”黃志開口了，語氣平靜，卻帶着嘆息：“他估計只以爲自己的王弟雖風流冷血，但多少也會顧及到你，所以不會虧待你女兒吧？”
“如果真的顧及到我，如果他真的有把我當做他的臣子，如果他有看到我爲他所做出的貢獻，他就不該那樣對待我，不該把我的妞妞送給西王那樣的混球手裡！”忽侖憤恨地嚷道，情緒幾乎再也控制不住了，猛地擡起頭來，一張老淚縱橫的臉在燭火的輝映下竟顯得那樣的驚心動魄，強烈地震撼到了黃志。
也是，他怎能不恨呢？
“將軍，怎麼了！”外面的士兵聽到了裡面的動靜，卻也不敢進來，只是在門外輕聲地問。
忽侖看了眼帳門口，說：“沒事。”
“是。”
外面又沒有聲了。
帳子裡面突然陷入了一陣長時間的沉默，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那塊絹子，那分明就是他女兒最愛的絹子，上面用血寫的字跡也確是女兒的筆跡。可見是真。他擡眸看了眼黃志，見他不像是在說假。
可心底裡，多麼希望一切都是假的呀！多麼希望這都是平陵王爲了打發自己所想出來的謀略啊！
彷彿看出了忽侖的所思所想，黃志突然開口：“不要猜了，平陵王和你們主上不同。他纔不屑做這樣的謊言來欺騙你。”
“我希望是謊言。”
“我知道。”黃志回話，聲音中透露出無奈和同情：“我本來是奉命去找你女兒，想以你女兒來做籌碼讓你收兵的，只是，沒想到，竟然看到了那一幕。”
“那一幕？”忽侖一愣：“她，妞妞死得……很慘嗎？”
黃志不忍心告訴他真相，卻又不願欺瞞他，靜了很久，才說：“算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誠然，我這次告訴你這件事情，是爲了說服你退兵……”
“退兵？”忽侖笑了一下，燭光下那抹小帶着森森的冷意：“你知道違背王的命令的人會是什麼下場嗎？”
“會被半路截殺。”黃志淡淡然地回答。
忽侖擡眸，看了他一眼，平靜地問道：“你覺得我會希望自己被截殺嗎？”
“你想回去，然後伺機報仇？”黃志看着忽侖，似乎是預見了面前這個剛勇將軍可能的結局，眼中全是同情：“你真的認爲，你主上會相信你回去以後聽聞自己女兒被西王虐死後還會爲他忠心效命嗎？”
忽侖的確沒有想到這一層，不禁吃了一驚，若是這樣，他甚至想到了自己一很可能一回去就會被自己的王給殺害死，因爲，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對於王來說，寧肯錯殺一人，也不肯多留一個後患，來禍害自己的利益。
他會死，絕對。
怎樣都是死。女兒已經死了，他這個老父瞬間就好像蒼老了數十歲，哪裡還有什麼征戰沙場的力氣？可是，怎麼能夠呢？怎麼能夠讓那個害女兒慘死的男人逍遙玩樂，如果是那樣，他真是死也不甘心的！
“前後都是死。可你不打算爲你女兒報仇嗎？”
“我一定會替妞妞報仇的！”忽侖的大眼中狠光掃過，銳利的光芒幾乎帶有殺機：“我要讓西王血債血償，我要問問王爲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想看看你女兒的最後一面嗎？”黃志見他如此，哪裡還有一個威風凜凜的將軍形象，分明就像極了那手無縛雞之力的蒼白老者，因爲失去了女兒而更加脆弱蒼老。不禁心中覺得可憐，他望着對方投來的殷切的目光，說：“我將你女兒的屍首偷偷帶了回來。已經託人打理妥貼，應是和生時無異。”
“條件是我退兵嗎？”忽侖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黃志看着他，不置可否地說：“這或許會是你復仇的第一步。而且，我想你應該也很想見你女兒的最後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