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雲都宮宴
這邊,顧惜若在爲段天諶擔驚受怕,另一邊,段天諶卻帶着駱宇、舒旭和一衆士兵,在經過數日的狂奔之後,終於進入了東樑國的都城——雲都。
看着前方那挺直的脊樑,駱宇忍不住在心裡腹誹了好幾句。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爲何王爺會突然選擇騎馬,而不是坐馬車。
且不說哪個更有利於體現出他們蒼朝的良好形象,可單從和解方面來說,也爲他們拿捏了最重要的主動權。
不然,以王爺如此着急的做派,總會給亓雲帝等人留下一種他們很急切需要和解的印象,從根本上來說,於他們的談判無力。
可這些話,他也只敢在心裡說說而已。否則,王爺估計會秋後找他算賬的!
由於段天諶等人來得比較匆忙,卻也爲東樑國的迎接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段天諶等人把手中的繮繩一一遞給身邊的侍衛之後,便也在迎接使者的帶領下,先去安排好的驛館歇息。
直到衆人都休息好了,他們纔去參見亓雲帝,並參加東樑國皇室裡的宮宴。
此刻,金碧輝煌的御溟殿上,宮燈點起,大殿內流光溢彩,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席間觥籌交錯,言語歡暢,其樂融融。
亓雲帝坐在大殿中間的九龍騰雲黃金椅上,在他身旁坐着某個容貌姣好的妃嬪,左邊坐着朝中手握重權的朝臣,右邊則是來自蒼朝的段天諶等人。
此次,亓雲帝的和解邀請來得很是突然,在段天諶的奏摺呈上蒼京時,對方已經派人連連催促了好幾次。
而那日,段天諶送走顧惜若後,來自東樑國的邀請書已經下了第三次。
是以,此次來到雲都的人,除了隨着段天諶而來的駱宇、舒旭和幾位謨城文官將領,便再無任何來自蒼京的“公衆代表人物”。
兩相對比之下,東樑國文武百官對面的蒼朝諸人,單從人數上來看,上百人對上十幾個人,竟也顯得格外蕭條灰敗。
面對着這樣懸殊的數目,謨城的官員們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只是在看到段天諶那端坐筆直的身影時,心裡的底氣又足了一些。
橫豎有諶王在前面給他們擋着呢,有什麼好怕的?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也絲毫不覺得,同身爲男子漢大丈夫,卻要另一個男人給他們撐腰打氣,那是多麼詭異而不正常的事情。
若是單純忽略掉這些詭異和不正常,在悠揚的樂聲中,衆人似乎忘記了彼此之間的身份芥蒂,欣賞着場中的歌舞模樣,說不出的愜意舒服。
只是,與其他人的喧譁不同,段天諶卻只是兩隻手指勾着紫金蟠龍琉璃盞,沉靜安然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周身釋放出來的沉寂氣息,給人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又像是超乎如此喧囂之外,睥睨着世間的林林總總。
但見他端起手中的酒杯,一仰脖,一飲而盡,宛若行雲流水,說不出的優雅瀟灑,不知將大殿內多少女子的心都瞬間俘獲。
他自己卻是渾然不知,復又給自己斟上另一杯酒,緩緩擱至脣邊,聞而未飲,眼睛有些出神的盯着大殿的某個地方,似乎在想着什麼,偶爾還會脣角勾起,笑得魅惑衆生。
亓雲帝悠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雙眸微微眯起,不着痕跡的打量着他。
他容貌長得本來就極美,鼻樑直挺脣色緋然,刀削般的側臉輪廓棱角分明卻又不失柔美,讓人格外心動,算是承襲了蒼帝和雲卿的所有優點,渾身上下都縈繞着一股渾然天成的皇室尊貴之氣。
不知爲何,他卻覺得,那副淡然處之寵辱不驚的模樣,多了幾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沉穩,假以時日,便能與他這個一國之君不相上下,他日騰龍蛟龍,扶搖直上遨遊天際,似乎也不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端起酒杯,朝着段天諶遙遙舉起,爽朗笑道:“朕敬諶王一杯。諶王千里迢迢趕來雲都,此間辛苦了。”
段天諶回眸,終於看了眼亓雲帝。
說起來,這還算是他自進入這大殿以來最認真正式的一眼,不由得多打量了一下。
容貌方面倒還是其次,他簡單的一眼掠過,似乎也就只有“深不可測”這四個字能夠形容,不過那引人注目的,並不是他的容貌,而是那自內而外釋放出來的獨特迷人的魅力,無關年齡,幾乎全是人生閱歷的積澱。
他垂了垂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愈發襯得那雙眼睛耀眼黑亮,彷彿可以望穿前世今生所有的陰謀詭計,笑起來如天邊彎月,神色肅穆時,冷若寒星。
“亓雲帝,您客氣了。”他端起手中的紫金蟠龍琉璃盞,遙遙舉杯,敬向亓雲帝,脣角輕輕勾起,雙頰處的兩個梨渦若隱若現,不自覺的沖淡了幾分眉宇間的冷硬之氣,“此次來此,若是能夠博得兩國的友好邦交,本王也是不虛此行啊!”
說着,他便示意了下彼此的酒杯,仰頭飲下杯中之酒。
“諶王這話,可真是說到朕的心坎裡了。當然,諶王如此有誠意,朕怎麼都不會讓你無功而返的。”亓雲帝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在大殿內流溢的光彩裡靜靜流淌,那些絢爛奪目的光彩似乎也被感染了些許,氤氳得每個人神色微醺,而後在那逐漸激越豪爽的笑聲裡找到獨屬於自己的一份情緒棲息之所。
段天諶又低下頭,靜靜的看着自己桌案上的酒杯,默不作聲。
大殿中央,歌舞依舊熱鬧妖嬈,一曲攝人心魄的簫聲輕揚而起,數名曼妙女子長袖漫舞,無數嬌豔的花瓣輕輕翻飛於天地之間,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不禁迷醉其中。
他卻沒看這樣的歌舞,也沒注意周身的情況,只是靜靜盯着手中的琉璃盞,似乎沉浸在了獨屬於他的世界裡,旁人費盡心思卻窺不見一絲一毫。
“諶王殿下可是對場中的歌舞不感興趣?又或者是這些歌舞不合您的心意?”這時,一道帶着詢問的聲音突兀而響亮的響在衆人耳畔。
衆人紛紛看向段天諶,卻見他依舊低垂着頭,神色冷淡,脣角卻噙着一抹意味難言的淺弧,彷彿大殿突然發生的狀況都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若是東樑國的大臣中,有較爲忠心愛國的人,在看到他這副深沉莫測的模樣時,定然會以爲他是在爲明日的和解談判而憂慮,或許此刻正暗中思考着,該用怎樣的法子去刁難反駁他們,從而爲蒼朝多謀取些利益。
他們暗暗心驚,原本因着這場宮宴,每個人的神經幾乎都要放鬆懈怠下來了,可在看到段天諶竟是這樣的模樣,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玩樂的心思也隨即收斂了幾分。
若是有些大臣是喜好風花雪月的,一面眯着眼盡情的欣賞着那些女子妖嬈的舞姿,一面意猶未盡的抽空瞥了段天諶一眼,暗自思忖着,是否需要跟皇上提議一下,儘快把宮裡聲樂坊的女子和樂師給換一批?
瞧諶王這嚼之無味的模樣,不是在蒼京看到太多絕色的美人和妙不可言的格物,從而對此刻大殿中的熱鬧不敢興趣,就是宮裡編排出來的這些歌舞太上不了檯面了。
段天諶這副渾然不理會的模樣,不僅惹得東樑國文武大臣猜想翩翩,就連亓雲帝都忍不住皺眉凝視,不着痕跡的打量着他,暗暗好奇着此人究竟在搞什麼文章。
坐在他近旁的駱宇差點就要含淚凝噎,心說你們可真是都想錯了。
作爲此次隨身跟從的貼身人員,對於其中的原因,他最是瞭解不過了。
在這世上,能夠讓王爺如此失神的事兒,目前還沒遇見過,估計明日的和解談判也不會是一個致使他變得心魂不守的原因;而能讓他有此神態的人,倒是有一個。
此人,除了王妃,再無旁人。
想想以往王爺和王妃幾乎都是膩歪在一起的,哪裡有過這樣長久長距離的分離?
王爺掛念王妃,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得不說,從他的角度來看,這樣的王爺還真是令人足夠擔憂的。
舒旭淡淡瞥了他一眼,眸色微暗,欲移開視線時,卻猛地撞入駱宇那雙微眯的桃花眼,迅速的斂去眸色裡的情緒,衝着他微微頷首,便不着痕跡的移開了視線。
駱宇雙眸一眯,似乎在想着什麼,片刻後終於又恢復了常態。
亓雲帝見到段天諶許久不回答,遂也忍不住開口道:“諶王這是作何?可是如澤兒所講的那樣,歌舞不合你的心意?”
人家皇帝問話,若是再不回答,形象就不大好了。
駱宇瞅着段天諶那微微揚起的嘴角,忍不住在心裡爲自己哀嚎了一聲,隨即捏了捏掌心,做了個無比偉大的決定。
但見他快速的探過身子,扯了扯鄰桌段天諶的衣袖,得手後,又快速的縮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一派偷雞摸狗的不雅模樣。
等了會兒,沒反應?
他疑惑的扭頭,卻見某人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無法自拔,額頭上齊齊掉下三根黑線,再看到周圍之人或低頭或掩脣偷笑的動作時,嘴角更是緊緊抿起,這回也顧不得自己的形象,比之方纔,更加從容不迫的探過身子,扯衣袖的力度也大了許多。
還是——沒反應?
他的臉頓時黑了下來,扯起來也不偷偷摸摸,狠狠咬牙後,閉上眼睛就用力一扯。
亓雲帝眸光微閃,端着酒杯的手指中,食指似乎動了動,一股若有似無的氣勁從上而下掠過。
這時,舒旭卻猛地眯起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亓雲帝,而後又覺得自己的舉動過於失態,便也在亓雲帝察覺時,迅速的低下頭,袖中的手同時緊緊攥了起來。
與此同時,撕拉一聲,裂帛聲起,在這個喧囂的大殿裡卻顯得格外突兀清晰,就像是一記信號,驚得正盯着段天諶看的衆人紛紛移開視線,不敢再看過去。
駱宇臉色一白,手指像是被燙着般,快速的縮了回來,恨不得將自己抱緊成球,從這個大殿裡悄無聲息的滾出去。
完了!
這回是碰到老虎鬚了。
他幾乎可以預想,接下來的日子裡,他會被王爺壓榨到什麼地步了。
段天諶魂遊九天之外的神志終於回來了,乍一看到衣袖上的裂痕,雙眸裡頓時迸射出一道道寒光,衝着鴕鳥般埋頭的駱宇射去,而後淡淡掃過想要偷窺的人,極具壓迫力的氣息也迅速瀰漫了整個大殿。
亓雲帝微微眯起雙眸,眼神在他那方衣袖上不經意的一掃,而後直直看向段天諶,淡淡道:“諶王是否需要先去隔壁的宮殿換下衣裳?橫豎今日宮宴的時間還很長,回來之後,朕可要跟諶王好好把酒言歡的!”
段天諶心中疑竇頓生。
按理說,發生了這種情況,應該是他比較心急,最先提出去換衣裳的話。
可亓雲帝這樣的舉動,是不是顯得太過急切了?
他可沒忘記,眼前這個人,便是害得他失去母妃的罪魁禍首。
當年若不是事情牽扯上此人的東樑國,外祖父也不會被惡人鑽了空子,不明不白的被扣上了“通敵叛國”的滔天罪名。若不是事情牽扯到這個人,母妃不會遭到父皇的懷疑,更不會生生離他而去。
給他一千一萬種的想法,他都不認爲,對方會是出自關心才說出這些話的。
莫不是想要藉此機會做些什麼手腳?
他暗自冷笑了聲,脣角一勾,笑得愈發和煦,“如此,便多謝亓雲帝的關照了。”
本來,亓雲帝那麼說出來,還有些不自然,想要說些什麼,來沖掉這份無意中製造出來的尷尬,這會兒聽到他這麼說,自然是什麼尷尬都沒有了,給自己身旁伺候的太監使了個眼色,便淡淡說道:“蘇公公,你就帶諶王去隔壁的宮殿換下衣裳吧。諶王可是東樑國的貴客,可千萬記得要伺候好了。”
蘇公公長得尖嘴猴腮,忙不迭的出來領旨,隨即恭敬的將段天諶請了出去。
出了殿門之後,身後絲竹聲漸漸遠去,初秋的晚風帶着些微的涼意,拂過面龐,便是與方纔殿內截然不同的感受,那份涼意也將浮上臉龐的酒氣盡數吹拂而去。
段天諶緩步走在迴旋曲廊中,看着身側亭臺水榭紅磚綠瓦,既有獨屬於皇室的輝煌和尊貴,又有蒼京皇宮所沒有的溫雅婉約,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這一看之下,忽覺有些不對勁。
隔壁的宮殿,不該是最靠近大殿的宮殿?爲何這個蘇公公卻要將他帶往宮殿深處,穿過了一大片花圃,又走了好幾條蜿蜿蜒蜒的小道,竟然還沒到目的地。
這是作何?
“蘇公公。”他忽然停住了腳步,長身玉立於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面無表情。
蘇公公也猛地回神,一路上都懷揣着的忐忑心思,終於在此刻得到舒緩,在暗影斑駁的角落裡,忍不住偷偷抹了一把汗。
這個諶王,可真是不容小覷。
別的不說,單是這渾身自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就把周圍的空氣都壓得低壓凝滯了下來。
方纔在前方引路時,他只覺頭皮發麻,胸肺裡的空氣有出無入,又不能丟下諶王自己跑了,只能是硬着頭皮撐着,在諶王看不見的角落裡,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就怕自己突然於半路昏厥過去,既受了皇上的責罰,又丟了東樑國的顏面。
他活了大半輩子,除了在皇上和太子身上感受過那樣強勢的氣息,這還是第一次對一個非東樑國的人有過這樣的感受。
“諶王殿下,您有何吩咐?”他躬了躬身,手中的拂塵在晚風中不停浮動着。
段天諶環顧了下,忽而道:“蘇公公,本王可是記得,亓雲帝要你帶本王去隔壁的宮殿換衣裳的。如今都走了這麼久,你所謂的隔壁,何時才見到影子?”
蘇公公一怔,而後鬆了一口氣,側過身,指着前方掩映在黑暗裡的某座殿宇輪廓,恭敬道:“諶王殿下,前方便是了。您可能不知道,皇宮裡的宮殿離御溟殿甚遠,就算是皇上的養心殿,都建在離御溟殿一里之外的地方。”
段天諶怔了怔,這個事情,他倒是沒注意到。
不過想起路上行來,皆是亭臺水榭,並無一座像樣的宮殿,他心裡也不再疑惑,只淡淡頷首,“那便前方帶路吧。”
“是。”
……
又走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段天諶終於來到了所謂的“隔壁宮殿”前。
他仰起頭,駐足凝望,看着頭頂上方那筆勁鋒利雄渾的“鸞鳴殿”三個字,轉頭問道:“就是此處?”
“回諶王殿下,正是此處。”蘇公公連忙道。
段天諶衝他擺擺手,徑自走了進去,“你在外面候着,本王自己一個人進去。”
蘇公公有些猶豫不決,怎麼說諶王都是東樑國的貴客,而且還是他帶過來的,若是一個伺候不好了,惹怒了這位貴客,他的小命還保不保,實在是很難說。
更重要的是,若是因此影響了兩國邦交,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正想要擡步跟上去,不想,那扇門開了又合上,連給他說不的機會都不給,他也只能是提心吊膽的候着,暗自祈禱着,這位身份尊貴的貴客不要出了什麼意外才好。
厚重的殿門在段天諶身後緩緩合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在這個燈火輝煌的大殿內一聲聲迴盪,乍一聽去,竟像是寺廟裡的梵音清唱。
段天諶腳步輕盈的走在殿內,左側軒窗大敞,晚風徐徐,迎面竹青色帷幔輕舞,拂到臉上時,又被他毫不留情的拂開。
緩緩走入其中,便看到一魚戲蓮葉的屏風正立在重重帷幔之後,屏風一旁放置着一張小矮凳,其上整整齊齊的疊着一疊衣物,絳紫色,珠光寶色,一看便知此衣物並非凡品。
他腳下步伐加快,拿起凳上的外裳看了看,而後又擡頭環顧了四周,沒發現其他的衣物,便也放下心來,除下裂掉一隻衣袖的黑色銀紋鑲金邊錦袍,將這絳紫色的外裳換上。
若是駱宇在此,定要好好的檢查一番,看看衣裳上是否投了毒灑了藥粉什麼的,可在他看來,那完全沒必要。
亓雲帝敢把他請來這裡,要說在路上動手,他或許還有些相信,可在這些穿到他身上的衣物上動手腳,卻是不可能的。
爲君者,大都有着睥睨天下的傲氣,動手和投毒這兩件事兒,互相比較之下,哪個更顯得光明磊落一些,自然也是毫無疑問的。
他穿好了衣裳,走到銅鏡前照了照,隨即滿意的勾脣一笑。
從小,他是最喜歡紫色的衣飾,可自從母妃離他而去,再沒有人給他縫製合身的衣裳後,他就不怎麼穿紫色了的。
長大成人後,他的衣食住行也都是青擎在打理,青擎曾經跟他說過,他穿起紫色衣服,就會自內而外釋放出與生俱來的尊貴威嚴之氣。
當時,他聽了,立即給青擎下了命令,聲稱以後府中不必再出現紫色的衣物。除非時機已到,他的鋒芒可以盡數展露出來,爲世人所見。
如今看着鏡中模糊的面龐,他眉宇間忽然籠上一層淡淡的哀愁,怎麼都沒想到,時隔多年,再穿起這樣一身衣裳,竟會是在他父皇和七弟都看不見的地方,在這個害得他母妃和雲氏滿門無一得以善終的罪魁禍首的國家裡。
怎麼想,都怎麼諷刺。
段天諶伸手撫上衣袖處的鑲金雲紋上,細密完美的針腳,很像記憶中母妃所特有的,不過也只是像而已,永遠都不可能是的。
正這麼想着,他忽然感覺到身後射來一道強烈的視線,不帶殺氣,卻足夠讓人無法忽略。
他不由得眯起雙眼,自銅鏡中看過去,殿內依舊帷幔輕舞,沒有發現任何的反常,許是覺察到他動作的遲緩,那道視線也慢慢撤去,變得若有似無。
這樣的變化,只發生在一瞬間,可段天諶心頭卻疑竇叢生,思及亓雲帝將他引來此處的目的,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會不會就與這道若有似無的視線有關?
又或者,這一切不過是他的錯覺而已?
“奴才參見諶王殿下。”這時,厚重的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蘇公公弓着腰小跑着進來,直直跪在段天諶面前請安。
段天諶不悅的皺眉,冷聲叱道:“不是讓你在外面候着嗎?爲何會突然闖進來?”
蘇公公心尖兒都跟着顫了幾顫,面對着段天諶這無時無刻不在釋放着冷氣的人,總感覺整個身子都要被凍僵了。
他忙低下頭,惶恐不安道:“回諶王殿下的話,奴才見您在裡面待了這麼久,心想着是否有什麼地方是奴才可以幫忙的,便自作主張跑進來了。您是東樑國的貴客,奴才就怕哪裡伺候不周,怠慢了您的!請諶王殿下恕罪啊!”
段天諶一手負於身後,四下環顧了一週,沒急着叫他起來,而是淡淡問道:“這宮殿是何人居住的?”
蘇公公神色一怔,很快就反應過來,連忙回道:“啓稟殿下,此處並無人居住。因距離御溟殿最近的宮殿,往日裡御溟殿若是舉辦什麼宮宴,此處便作爲諸位大臣女眷的臨時更衣歇息之所。您所在的位置,乃鸞鳴殿的正殿,供諸位大臣使用;而偏殿則是……”
“行了。”段天諶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雙眸幽黑深邃,極盡所能的搜尋着殿中的異樣,狀若無意道,“本王問你,這件外裳是何時準備的?又是何人準備的?”
蘇公公訝然看他,後又覺得此舉冒犯,立即低下頭,又搖搖頭,“回諶王殿下的話,奴才也不是很清楚。今兒個難免會出現一些異常情況,想必是宮人提前得了皇上的囑咐,特意爲您備下的吧。要說起這具體的時間和經手的人,奴才一直守在皇上身邊,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來啊!您若真想知道,不如等一會兒,奴才去給您查查?”
“如此麻煩,就不必了。一會兒記得把本王換下的衣裳帶出去,連同這疊在矮凳上的整套衣物,都帶給本王的隨身侍衛。”段天諶定定的看着他,脣角微勾,眸色清冷,二者結合起來,竟是說不出的融洽默契。
他理了理身上的外裳,又環顧了一下,便也走了出去,並沒有當場追究其中的原因細節。
蘇公公立即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捧起那矮凳上的衣物,連滾帶爬的起身,快速的追了上去。
許是他跑得太急,直接把段天諶換下的黑色銀紋鑲金邊錦袍給忘在了矮凳上,裂掉的衣袖曳下那一張矮凳,在殿內宮燈的照耀下,投下一道纖細的影子……
……
段天諶再回到御溟殿時,殿內酒醉半酣,觥籌交錯。
甫一見到他踏入,衆人的目光幾乎都落在他的身上。
但見他一頭烏髮用紫金玉冠束住,劍眉斜飛入鬢,脣角勾起,五官立體俊美無雙,尤其是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裡如墨般深邃幽黑,此刻正散發着點點寒星,其中所隱藏的睿智和機警,令文武大臣敬佩不已,更讓御溟殿內的諸多公主小姐動了芳心。
亓雲帝正端坐在龍椅上,看着他從門口走入,身後似是披着如水似紗的月光,舉手投足間皆是一道靚麗的風景,說不出的美輪美奐。
尤其是在換上這絳紫色的外裳後,瞬間將他之前隱藏起來的氣勢都釋放了出來,威嚴驟增,立體俊美的五官更是帶着獨屬於皇室的尊貴氣。
真不愧是蒼帝的兒子!
想到這裡,亓雲帝垂下眼瞼,看着琉璃盞裡如鏡面般平靜清澈的佳釀,眼裡剎那間劃過一絲陰鷙。
段天諶面帶淺笑的坐下,一旁駱宇連忙上下左右打量了他一圈,隨即探頭過來,神秘兮兮道:“王爺,您怎麼去了那麼久?該不會有什麼豔……額……豔遇吧?”
段天諶眼刀兒犀利橫過去,驚得他連忙縮回自己的座位上,脖子也短了好一截,“駱宇,你給本王仔細着點。方纔那筆賬,本王還沒跟您算呢!”
與此同時,他心裡卻在想着,是否需要對顧惜若耳提面命一番。
瞧瞧,這都說的什麼話?
不小心被人聽了去,還不得以爲他御下不嚴,縱容這些手下胡言亂語呢!
他環顧了一圈,待看到一旁空着的位置時,連忙衝駱宇道:“他去哪兒了?”
駱宇“哦”了下,頗是不以爲意,“王爺,人有三急,你又不是不知道。沒必要去管太多的吧?”
段天諶不疑有他,思緒依舊停留在方纔的詭異事情上。
“父皇,光是欣賞這些歌舞,想必諶王殿下也不能盡興。不如兒臣獻上一舞,也算作對蒼朝貴客的歡迎?”喧譁中,一道靚麗的身影娉娉嫋嫋走到大殿中央,身姿窈窕,婷婷玉立。
段天諶只在聽到聲音的那一瞬間,擡眸看了眼,又立即垂下眼瞼,自顧自的盯着酒杯出神。
駱宇見狀,大略掃了下那女子,以她對亓雲帝的稱呼可以看出,肯定是皇室裡的哪位公主,暗自思忖了下,還是忍不住開口揶揄:“王爺,這是哪位公主啊?她似乎對您有意思呢?”
段天諶瞟了瞟他,冷冷道:“你今日心情很不錯?”
“還好還好,”駱宇笑嘻嘻的縮了縮脖子,終究是不敢直接正面對上他,便也邪惡的採取迂迴戰術,“王爺,您不覺得她很美?”
段天諶丟給他一個“你的品味真低”的鄙夷神情,“不覺得!”
“可屬下覺得,她比王妃要美啊!”駱宇不信他依舊是這副無動於衷的模樣,明明人家公主都說了,爲了歡迎他們這些來自蒼朝的貴客,特意獻上一舞,如此善解人意身姿窈窕的女子,可比王妃好多了。
“比王妃美?駱宇,你這眼睛,真該取出來洗洗了。”段天諶擡頭,皺眉在那女子身上逡巡了下,便也不屑的收回了視線。
就算不看臉,只看那腰肢,就絕對不合格。
想到這裡,他忽然覺得手心發癢,想要摟抱住他的小妻子的衝動特別強烈。
奈何於佳人遠在岐城,只能放在心裡慢慢牽掛,手心輕輕摩挲着,似乎還在懷念着以往觸摸那纖瘦腰肢的完美感。
駱宇瞬間想不明白了,厚着臉皮問:“王爺,屬下還真是覺得這個女子比王妃美啊!您是不是……”
王妃怎麼說的,什麼觀來着……哦……審美觀出問題了?
段天諶仰頭飲下一杯酒後,才緩緩問道:“她有王妃那麼直爽耿直嗎?有王妃那麼真實嗎?有王妃那麼能文能武嗎?”
答案自然是——沒有!
可這跟美沒有任何關係啊!
駱宇無奈了,暗自在心裡給段天諶白了個白眼,忍不住反駁:“王爺,照您這麼說,王妃是很獨特,可是跟美可沒有任何的關係。”
這回輪到段天諶給他白眼了。
這世上,能夠按照自己心意去活,甚至活得格外自由自在的人,也就只有顧惜若一個。其他的人,不是爲聲名所累,便是迎合他人喜好而改變,失去了本真的自己。
如今她或許正在改變,可多年養成的囂張習性,可不是輕易就能抹除乾淨的再者,他也根本就不需要她去抹除,能夠擁有這樣獨一無二的性子,勝過擁有人間所有美景。
這道理,駱宇不懂得,甚至世上也沒有多少人能夠懂得。
駱宇見他不回答,一時覺得無趣,正好看到舒旭悄悄走進來,忙扯住他,笑吟吟道:“舒侍郎,你覺得王妃如何?”
舒旭神色一怔,片刻後才緩緩說道:“駱御醫,你這問題,可是把舒某問到了。王妃如何,王爺心中自有決斷,又豈是咱們能夠私下裡談論的?”
“得!”駱宇一把推開他,嘟囔着回頭,“算他問錯人了。”
舒旭挑了挑眉,擡步往自己的位置走去,在路過段天諶身邊時,卻被他叫住,“舒侍郎,方纔沒見到你,不知去了何處啊!”
他眸光微閃,快走幾步坐定後,才緩緩道:“王爺恕罪,微臣正欣賞着歌舞,可半路忽然就……所以,請您見諒啊……”
他說得隱晦,段天諶也知曉其中的意思,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後,又自顧自的對着手中的酒杯發呆。
在他移開視線後,舒旭暗自鬆了口氣,那一聲輕嘆聲,幾不可聞。
……
亓雲帝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女子,又用餘光瞥了眼段天諶,意味不明的問道:“諶王以爲映雪公主的提議如何?”
段天諶擡頭看了看,不痛不癢道:“映雪公主乃金枝玉葉,一切自然是亓雲帝說了算,又豈有本王置喙的餘地?”
話落,他又低下頭,不再理會面前諸事。
佘映雪聞言,臉色一白,回頭看着段天諶,好看的丹鳳眼裡劃過一抹憂傷。
駱宇看着,實在是於心不忍,忍不住在段天諶耳邊道:“王爺,這映雪公主可是東樑國的第一美人,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精,其中最值得驚歎的便是那精彩絕倫的舞姿。您就這麼拒絕了人家,簡直是一大損失啊!好歹您也看過再說啊!”
段天諶涼涼的眼神飄過去,一直平靜無瀾的眸子裡也出現了一絲慍怒,“駱宇,此前本王不追究你的大不敬之醉,是否讓你尾巴翹上天了?你給本王記清楚了,這裡即便不是鮮血淋漓的戰場,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想要把你的腦袋穩穩的端着,就給本王安分着點。否則,本王不介意直接把你留在東樑國,當那所謂的映雪公主的駙馬。”
一聽到“駙馬”二字,駱宇頓時蔫了下來,只差沒吐着舌頭縮着脖子鑽到雙腿之間,做起鴕鳥埋沙狀。
不想,御溟殿門前忽然走入一道頎長的身影,伴隨着穩健的腳步聲,那人緩緩說道;“諶王這話可就見外了。若此次兩國之間和解順利,立下友好邦交,以後本宮這七妹,可是時不時都要去蒼京遊玩,想要見到你,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衆人齊齊看去,不少大臣已經認出,這是許久不回雲都的太子,整張臉上頓時大放光彩。
卻見佘煜胥緩步走了進來,五官俊美勝似女子,目光深邃銳利,一襲明黃色的錦緞長袍加身,身姿俊秀挺拔,寬肩窄腰,如蒼松翠柏。
腰間佩戴着一條明黃玉帶,正中鑲嵌着一顆墨黑的寶石,黃金冠在陽光下散發着至高無上的尊貴之氣,一國儲君的威儀和尊貴盡顯無遺。
段天諶終於擡起頭,看着不動聲色走來的佘煜胥,袖中的手慢慢的收握成拳。
許是感受到了他的視線,佘煜胥猛地轉過頭來,朝着他微微頷首,眼瞳裡甚至還流露出一抹難以名狀的得意之色,直把他看得手指頭咯咯作響。
佘煜胥卻慢慢移開了視線,大步走到亓雲帝面前,恭敬行了一禮後,淡淡道:“兒臣參見父皇。”
亓雲帝皺了皺眉,似是對他的突然出現很是不悅,不過礙於此刻的場景,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擺了擺手,便想要讓他退到自己的位置上。
卻不想,佘煜胥對他的不耐恍若未覺,看了看神色莫辨的段天諶,又瞧了瞧徑自低垂着頭的佘映雪,脣角忽然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父皇,既然七妹有這個心思,何不讓她去表現出來?說不定,還能簡單利落的解決了和解之事呢。”
他話中有話,在場的人皆是人精,幾乎沒有聽不出來的。
佘映雪更是紅了臉頰,小腦袋使勁兒的垂下,幾乎要埋沒在胸前的衣襟裡。
正在亓雲帝想要呵斥的時候,段天諶卻突然起身,衝着佘煜胥直直走了過去,在他面前站定後,伸出手,淡淡道:“佘太子,幸會。”
佘煜胥奇怪的看着他的動作,不明白他是何意思,並不答話。
“哦,你可能不懂得這個動作的意思,用本王王妃的話來說,初次見面,握手代表友好。”段天諶又擡高了手,脣角的弧度加深了幾分,“本萬初次見到佘太子,頗有種相見恨晚之感。難道佘太子不覺得該對此做出一些反應嗎?”
“諶王妃這個論調,還真是獨特,”佘煜胥一面笑着回話,一面伸手握住他的手,全身的筋脈盡數凝聚到掌心,面上卻不動聲色,“不過,諶王妃這句話,諶王估計是會錯意了。”
“會不會錯意,佘太子心裡也清楚得很。何必在此自欺欺人?”段天諶冷冷看着,手下同時運起真氣,與佘煜胥的相互牽制抵抗。
御溟殿內突然死寂了下來,低氣壓將整個大殿迅速籠罩其中,衆人只覺心頭悶得如同被石頭壓住,想要呼吸也有着很大的困難。
除了一些曾經征戰沙場的武將依舊鎮定坐着之外,其餘人皆已面露痛色,臉色蒼白,目光所及之處,或手捂着心口,或身子東倒西歪,顯然是被他二人較量出的強大氣息壓迫至此。
亓雲帝濃眉微皺,精明的眸子露出束束寒光,掃過御溟殿內東倒西歪了無生氣的場景後,整張臉頓時陰沉了下來,直接看向對峙較量的兩人,冷冷呵斥道:“太子,給朕住手!”
佘煜胥似乎沒有聽到他說的話,手中的真氣運動不僅沒有停止,反倒有越來越強烈之勢。
亓雲帝見狀,轉而看向段天諶,語氣也比任何時刻帶了一絲強硬,“諶王,請你慎行。御溟殿內,不僅只有你和朕的太子,還有東樑國的文武百官,若是真出了什麼意外,其中的責任,可也有你的一份!到時,若是要追究起來,彼此的面子上也不好過。依朕來看,你們還是停手吧。”
他話音落地,段天諶眸光頓時一閃,脣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一手應付着佘煜胥的真氣比拼,另一手則快速的偷襲出去。
只聽悶哼一聲,方纔還一起握手的兩人身形急急後退,直到拉開三步多的距離,兩人才徹底站穩下來,卻見段天諶緩緩收勢,額頭上似乎還沁出了一層薄汗,而佘煜胥卻似乎傷得較重,咳嗽一聲,脣角流下一抹殷虹的血痕。
“諶王的內力真是精湛,本宮自愧不如。”佘煜胥擡起手,擦拭掉脣角的血痕,微顯蒼白的臉上快速的劃過一絲陰唳。
段天諶緊了緊袖中的手,眼裡噙笑,“佘太子過獎了。本王不過是討回些許利息而已。”
從方纔的比試當中,他也探查到了佘煜胥的基本情況。
看來,自那次被他的小妻子傷到腰腹又中了寒毒後,佘煜胥的身體狀況一直都不是很好,至少沒能完全解開天極冰。不然,方纔他也不可能輕而易舉就傷到他。
而佘煜胥傷他小妻子的那一掌,他可是一直都記得的。
如今他用了全部的功力,也終於把這筆帳給討回來了。經此之後,佘煜胥怕是沒有十天半個月,都不敢再動武功的了。
佘煜胥暗罵了句,自然清楚他話裡的意思,可以他目前的情況,根本就沒有精力與他抗衡相擊,雖然心中極其不甘,卻還是不得不將此次的屈辱嚥下。
但見他冷冷瞪了段天諶一眼,隨即拂袖轉身,很快就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段天諶自然也樂見其成,朝着亓雲帝象徵性的拱了拱手,便也直接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亓雲帝狐疑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轉來轉去,暗自思忖着,他這個兒子和諶王的關係。
可查看了許久,卻沒有從兩個人的臉色中查看到些許端倪,便也只能訕訕然作罷,轉而看向依舊站在大殿中央的佘映雪,不怒自威道:“雪兒,太子很久沒回宮,又恰逢諶王來朝談判,既然你有這份心思,不如就當場展示一番吧。”
佘映雪本來就離段天諶和佘煜胥較近,自然也被那股氣流波及傷到,本想要拒絕,可眼角餘光在看到微微擡頭似乎看向她這邊的人時,還是忍不住咬着牙關,硬着上場。
駱宇有句話真是說得不錯,佘映雪的舞姿是最令人期待的。
只聽一曲蕩氣迴腸的琴聲輕揚而起,換了一身舞衣的佘映雪身姿愈顯玲瓏有致,長袖漫舞之間,無數嬌豔的花瓣輕輕翻飛於天地之間,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沉醉不已。
漫天花雨中,她舞姿輕靈,身輕似燕,雙臂柔若無骨,自下而上緩緩穿梭擺動,隨着琴聲驟然急轉,卻見她以右足爲軸,輕舒長袖,嬌軀隨之旋轉,愈轉愈快,忽然自地上翩然飛起。
如雨般密集的花瓣又飛向半空,她的身形迅速飛動,纖足輕點於一片花瓣上,衣袂翩翩,宛若九天而降的花間仙子。
再落地時,琴聲驟然停止,御溟殿內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中,衆人紛紛看着踏足花瓣螓首微垂的佘映雪,久久不能從方纔的震撼中反應過來。
許久之後,大殿之中掌聲如雷般響起,讚歎之聲不絕於耳。
佘映雪強忍着腦袋中不斷翻滾騰涌的暈眩感,脣角淡淡勾起一抹較爲蒼白的弧度,微微側過臉,瞥到段天諶神色淡淡的神情時,一顆心頓時落空,身子也跟着搖搖欲墜,身子再一歪,整個人就失去了意識。
這突來的變故,嚇到了大殿中的一些人,紛紛在第一時間看向亓雲帝。
這麼一個能文善舞的大美人,若真是出了什麼意外,不知該有多少人心疼了。
“諶王,本宮這七妹,可是爲了迎接你的到來而特意獻舞的。你身旁就坐着一位御醫,何不讓他來給七妹診治一下?”幾乎是在衆人看向亓雲帝時,佘煜胥就涼涼開口。
段天諶連看都不看一眼,只依舊自斟自酌着,淡淡道:“佘太子此言差矣。此事自有亓雲帝處理,本王沒有插手處理此事的資格和立場。”
佘煜胥被噎了一下,卻沒有發現上首亓雲帝已經黑沉下來的臉色,還想多說什麼,冷不防聽到蒼帝厲聲大喝,“來人,把公主帶下去。找個御醫給公主看看。”
他話音剛落,兩個宮女立即走上前,將佘映雪攙扶了下去。
見識過佘映雪精彩絕倫的舞姿後,衆人根本就無心去欣賞下面的歌舞,又因爲段天諶的興致並不是很高,亓雲帝也沒多勉強,沒多久就結束了此次宮宴。
……
回到驛館,段天諶終於可以鬆了一口氣,懶懶的倚靠在窗邊,有一搭沒一搭的翻看着手中的摺子。
駱宇推門走進來,走到他面前,將手中拿着的書信遞到他面前,慢條斯理道:“喏,王妃的來信。”
一聽到顧惜若的來信,段天諶懶散的神情頓時變得欣喜起來,身子猛地站直,一把奪過他手裡的書信,不可自制的低聲笑了起來,抽出裡面的紙張,展開一看,眉頭緊緊揪了起來。
駱宇愣了愣,不解道:“王爺,你這是怎麼了?可是這信哪裡不妥?”
不該啊,青冥和他手下的暗衛能力還是足夠值得信賴的。
“怎麼只有一張紙?好不容易寫封信過來,這女人怎麼就那麼懶,只寫了一張?”不想,段天諶卻是徑自低喃起來,駱宇看着他那苦惱的模樣,當場被氣得咳嗽起來,暗罵王爺不仁,簡直是有異性沒人性。
段天諶自然是沒空理會駱宇的怨念,展開紙,仔仔細細的看了一下,眉宇間的褶皺頓時加深了幾分,反覆看了幾遍之後,便小心翼翼的摺好並放入懷裡,自始至終動作都無比輕柔。
駱宇搖了搖頭,無奈道:“王爺,您可真是中毒頗深啊!”
“你這廢話的毛病何時能夠改掉!”段天諶不滿的叱了聲,而後重新靠在窗邊,神色平靜,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駱宇心下詫異,湊到他跟前晃了晃五指,“王爺,您這是怎麼了?莫不是王妃遇到什麼問題了?”
段天諶搖搖頭,他的小妻子並非沒有頭腦的人,對上柳屹暝這樣的人,就算自己的能力不夠,也還有玉子傾和蘇靳寅相助,兼之她字裡行間都是滿滿的仔細,他也忽然不那麼擔心了。
如今,讓他感到不解的是,那鸞鳴殿裡的那道視線是來自於誰。
更往深了想,亓雲帝此次主動提出和解的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