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031 我是自私

岐城。

玉子傾端坐在案前,提筆揮灑。

那字清逸俊雅,撇捺承閤中自有一股堅韌,與他此刻剛毅俊朗的形象相得益彰。

來到岐城已有好幾天,他除了每日到營地裡處理公事,還要兼顧着岐城的一應大小事務。

本來,這些事情並不在他的職權範圍之內,岐城其他官員一致將他推舉出來時,他還有些猶豫不決。

可不成想,那些官員竟然跪在了他的住處前,強烈要求他接管原先岐城總督掌管的事務。

他長得很清逸俊朗,可從小就在戰場上長大,哪裡懂得應付這些朝廷官員?

理了,上報朝廷,他就是越權抗旨,不理,那麼多官員齊齊跪在門前,很容易就成爲百姓中津津樂道的談資,於整個岐城的治安極爲不利。

左右權衡之下,他終於還是選擇了一個折中的法子——暫代岐城事務。

“公子,外面的幾位官員已經等候多時了。您看是否要……”他的隨從常樂抱着一疊書卷走進來,看到依舊揮毫潑墨的自家公子,連忙開口道。

玉子傾手下頓了頓,筆墨如珠濡溼了桌上宣紙,暈染出一團污跡,格外難看。

他頓時沒了提筆的心思,扭頭看向常樂,沉吟道:“不是說好辰時纔來的嗎?爲何這麼早?”

常樂卻是忍俊不禁,極少見到自家公子這樣的模樣,“公子此刻已經將近辰時了。您在房裡已經待了快一個時辰了。”

玉子傾有些訝異,須臾,抿脣自嘲一笑,顯然對這樣的結果很是不可思議。

前幾日,岐城諸多官員在議事之後跟他提了一個提議,要給他辦一個接風宴,百般推拒不下,他只得答應,不過卻說好了,此次接風宴由他一手操持,諸位官員只需赴宴即可。

自己爲自己舉行接風宴,不可謂不讓人咋舌。

諸多官員商議之下,一致認爲此舉不妥,又激烈商討了會兒,最後在書房的讓步之中,一致決定下來:接風宴由其他官員操辦,而位置則是設在了玉子傾的住所裡。

事情吩咐下去後,他也沒再過問,直接讓常樂去協助那些官員,準備起相關的事宜。

畢竟,對於這個隨從的能力,他還是十分信任的。

他輕輕擱下了手中筆,不經意間瞥見常樂有些古怪的神色,不解道:“怎麼了?可是出現了什麼狀況?”

“公子,”常樂嘴脣翕動了下,仔細斟酌着措辭,硬着頭皮道,“您沒出去看過,不知道外面的情景。這哪裡是接風宴,簡直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玉子傾很好奇,到底外面是什麼狀況,竟讓他如此難以啓齒。

常樂心下微惱,許久都形容不出那樣的場面,隨即狠狠甩了甩頭,重重嘆了口氣,“公子,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玉子傾心頭愈發覺得古怪了,攏了攏袖子,便快步走了出去。

自從明哲死後,原先的總督府便荒廢了下來,尤其是那晚在東跨院被斬殺了那麼多人之後,總督府還成爲了岐城諸多官員中的禁忌,連提都不敢提一下。

此次玉子傾從蒼京南下,得了段天諶的提前囑咐,直接在岐城城東尋了間古樸簡單的院落,作爲此次南下暫時的住所。

平日,這個院落裡安靜如無人住,可今日因着接風宴的關係,倒是熱鬧了起來,一路走過去,平日無人走動的抄手遊廊裡,竟也時不時能夠看到捧着托盤快步走過的小廝丫鬟。

玉子傾不緊不慢的往外院走去,只是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時,不由得回頭看了眼常樂,終於明白了他的古怪從何而來。

這哪裡是什麼接風宴?

簡直就是各府邸閨秀比拼宴。

甫一踏入,一股濃郁而種類繁雜的脂粉味兒就撲面而來,兼之目光所及之處,俱是花花綠綠的衣裳,鶯鶯燕燕,嬌聲細語,好一個熱鬧非凡的接風宴。

他雖在戰場上長大,對於官場上的爾虞我詐還不是很懂,可在面對着如此明顯的場景,也瞬間就明白過來,這些官員打的是什麼主意了。

暗自冷笑了聲,他的眉頭不着痕跡的一皺,直接大步走了進去。

院裡的人看到他,連忙起身相迎,他大手一揮,也不講究那些虛禮,端坐在首座之上,開始了新一輪的應付和敷衍。

……

顧惜若駐馬於官道上,一手擡在額前,擋住陽光,極目遠眺,卻見四周皆是叢林深草,落葉時而拂過眼前,杳無人跡。

“青冥,這裡離岐城還有多遠?”她拿下手,緊了緊繮繩,神色凝重道。

青冥也查看了下四周,從腦中回憶起那日離開岐城時的路程,連忙回道:“王妃,照這路途來看,估計也就是一個多時辰的時間。”

顧惜若擰了擰眉,想起他們一路上都在試圖追上柳屹暝的步伐,沿途也派出不少人去查探,可最後竟是一無所獲,心裡頓時沉甸甸的。

最壞的情況,無非就是柳屹暝比他們早到了岐城。

她雖思維跳脫,舉止有些不靠譜,可自認要看清某些事情,並不是太難。

她那個表哥,心性耿直,與她一樣崇尚最簡單直接的武力解決。

可柳屹暝不同,自小在柳朔存那個老狐狸的教導下長大,浸淫陰謀詭計,若真是要對玉子傾設下圈套陷阱,那輸方估計就是她的表哥。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夠幫到玉子傾,畢竟她最擅長的不是幫忙,而是攪局。

當然,如果攪局也算是幫忙的話,那麼她也有了一個難得的優點。

“繼續趕路吧。務必要敢在巳時初刻前趕到岐城。以免夜長夢多。”

話音剛落,她便抖了抖繮繩,俯身在馬背上,一人一馬便如離弦的箭衝了出去。

青冥見狀,連忙帶着一衆黑衣侍衛跟上。

一個多時辰後,一行人終於進入了岐城中。

不久前,岐城城北還發生過瘟疫,她頭次入城,還因暴民之事惹得座下之馬受驚,當街劈殺駿馬,染了一劍猩紅。

不成想,那不過是她狠心腸欲要學會選擇捨棄的開始。

縱火燒西跨院,夜探深山所藏之軍,接風宴上搶奪明哲後院,東跨院裡冷看他人生死,細數下來,樁樁大小事件,看似她頑劣不堪,實則骨子裡深埋的邪惡因子在作祟。

她從來都不是個善良的人,可岐城之行,卻讓她更深刻的看清了內心深處潛藏着的罪惡。

可如果在罪惡的背後,有着更值得憧憬的天幕,她不會介意手染鮮血,操刀於路。

“王妃,再拐過一個彎,就到玉公子的住所了。可需要屬下派人提前通知一聲?”青冥開口問道。

顧惜若眯着眼,看了看日頭,又看了看不少投到他們身上的視線,搖了搖頭,“不必了。我們直接過去。就當做是給他一個驚喜吧。走!”

駿馬在熙攘的人羣裡穿行,許是他們的衣着過於華麗,氣勢過於凜然不凡,行人中竟自動讓出一條路,行來也算是暢通無阻,眨眼就到了一座古樸的院落前。

只是,看到門前車馬盈門的情景,顧惜若秀眉緊蹙,問向青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怎的如此熱鬧?”

青冥剛到此處,又沒有接到其他人的消息,自然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的狀況,搖了搖頭後,便翻身下馬,扯過一旁圍觀的百姓,詢問起來。

片刻後,他大步走了回來,卻見顧惜若也已經下馬,連忙迎了上去,低聲稟報:“王妃,這是岐城諸多官員爲玉公子舉辦接風宴呢!”

顧惜若秀眉舒展了些,點了點頭。本來她還打算直接光明正大的從正門進去,可既然有其他官員在,還是不宜大張旗鼓爲好。

“我從牆頭翻過去,你安排好這些人,便到裡面去找我。”她擺了擺手,也不等青冥回答,直接攀過牆頭,將院外的情況盡數拋在身後。

一路上,不時有丫鬟走過,她一身白衣隱在假山高樹中,幾個起縱之後,便從側旁溜到了設宴的院子後。

她又隱於一棵高樹上,看着裡頭的觥籌交錯,視線在諸多人中溜過,分別在蘇靳寅和諸多千金閨秀身上掠過,最後定在被諸多官員圍在正中央的玉子傾,眉間的褶皺越來越深。

這時,人羣中的喧譁聲小了不少,她撥開擋住視線的枝幹,不知爲何,玉子傾已經醉得雙目迷離,模樣慘兮兮的,整個身子都靠在了他身旁攙扶着的人身上,腳下步子虛浮錯亂。

她皺了皺眉,怎麼都覺得事情不對勁兒,回頭看了眼那些飲酒作樂的人,運起輕功就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

玉子傾的酒量本來就很好,本來以爲喝多幾杯,根本就不會有什麼大礙。不成想,在那些官員的輪番敬酒之下,竟也醉成了這個地步,僅剩不多的清醒理智裡,也狠狠的自嘲了一番。

“公子,不是小的說您,您這次可真是喝得不像樣了。”常樂有些無奈的搖頭,扛着不斷往自己身上施壓的沉重身子,嘴裡卻是忍不住低聲嘟囔着,“而且,那些官員一看就知道沒安好心,您也真夠大意,別人敬酒,您也照喝不誤,萬一那些人想要玩什麼把戲呢?小的真不知道您是怎麼想的。以您的身份,就算是滴酒不沾,又有誰敢說……咦……”

常樂忽然訝異的看着前方。

卻見明遙着一襲粉紅色百褶裙,婷婷玉立於不遠之處,看向常樂不動了,自己卻是緩步迎了上來,行走之間裙襬蕩起漣漪般的弧度,嫋嫋動人。

“明……明小姐?”常樂傻了眼,好半晌才反應了過來,確認不是自己做夢後,眼裡頓時染上一抹狂喜,空着的一隻手直接揉捏起玉子傾的面龐,欣喜叫道,“公子,你快醒醒,明小姐過來看你了。”

玉子傾正醉得厲害,腦袋裡一片暈沉沉的,根本就沒聽到他說什麼,反倒是覺得耳旁聒噪,心下一惱,一巴掌就衝着想象中的方向拍了過去,真好拍在了常樂的嘴巴上。

“啪”的一聲,這下徹底安靜了。

“明小姐,我家公子被人灌醉了,往日可不是這麼沒分寸亂打人的。您可別多想了啊!”常樂強忍着嘴巴的疼痛,扒拉下那隻手,連忙嚮明遙解釋。

明遙卻沒說什麼,抿脣笑了笑,看着玉子傾這醉得一塌糊塗的模樣,眸光微微閃爍着,便也柔聲建議道:“既然玉公子醉了,還是趕緊將他扶到房間裡歇息吧。依我看,這裡距離客院較近,不如先找一間乾淨的客房,將他安置下來吧。”

常樂忙不迭的點頭,前些日子,明遙曾經在此處住過,知曉其中的佈局也是可以理解的,也不疑有他,直接跟在明遙的身後,將玉子傾連拖帶拽的帶入了客房裡。

明遙執壺沏了兩杯茶,走到牀前,將其中一杯遞給了滿頭大汗的常樂,另一杯則拿在自己手裡,坐到牀沿邊,想要給玉子傾喂點茶水解渴。

常樂仰頭咕嚕嚕飲下,滿足的嘆了聲,待看到此刻明遙的姿勢時,心頭驀地一緊,連忙丟下茶杯,走到她跟前,低聲勸道:“明小姐,方纔多謝您的引路了。我家公子喝醉後,毛病較多,還是由小的在旁伺候着吧。若是不小心衝撞了您,那可就不大好了。”

他常年跟在玉子傾身邊,所接觸之人,幾乎都是言行粗魯不守禮節的士兵武夫,自然沒對所謂的“男女之防”有什麼別樣的理解。

可自從玉子傾隨諶王入京,並留在蒼京之後,多少都懂得與蒼朝女子的一些注意事項和忌諱。

不少閨秀的舉止作風,他也見過,可在面對明遙這樣毫不避忌的言行舉止,還真是有些無法理解。

不過,眼神在掠過自家公子的臉時,忽然也沒多想,伸出去阻攔的手就不由得縮了回來。

明遙眸光微閃,假裝沒看到他的異樣,柔聲回道:“你家公子醉得太厲害,還是快點去備點醒酒湯來吧。不然,醒來後就要更加頭疼了。”

常樂有些不放心,以自家公子這副模樣,說是任人宰割都不爲過,可看到明遙那誠懇的臉色時,便也猶豫着點點頭,忍不住開口囑咐,“明小姐,那小的去去就來,公子這裡,就要麻煩您了。”

明遙鄭重的點頭,待看到他快步走出,並將門關上之後,才轉而看向牀榻上睡得不安穩的玉子傾,眼裡驀地劃過一絲陰唳。

……

顧惜若沒想到,自己隨性跟過來,竟也能碰到意料之外的人。

那日,她剛到謨城驛館時,明遙就找過她,雖不知道她如何能夠進了驛館,可私心裡想着該與蘇靳寅脫不了關係。

當時明遙對她所說的話,雖有些奇怪,可她也沒有多想,一度以爲這單純是一種發泄,尤其是有蘇靳寅在,也不至於做出什麼難看的事情來。

可此刻在這裡見到明遙,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尤其過了這麼久,還沒看到明遙從中走出來,這種預感就顯得猶爲強烈,想也不想就從檐下攀了進去,身手靈活的攀到了一根房樑上,下方斜對着那張牀榻。

由於隔得比較遠,她看不大清楚明遙的動作和神情,只瞥見她的身子微微前傾了些,而後便直起身子,退離了幾步,背對着她,正看向左邊。

顧惜若快速的移動着身子,待看到從那個方向走出來的妙齡女子時,雙瞳猛地一縮,再看向明遙時,陰冷的目光利劍般射向那一方纖細的後背。

到了這個時候,她如果再猜不到明遙的目的,那麼這顆穿越客的腦子也該作廢了。只是,讓她想不明白的是,明遙爲何會這麼做?

正這麼想着,下面兩個女子已經開始有所動作。

明遙讓出了走向牀榻的位置,眸色無波的看着那女子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慢慢坐在了牀榻上,纖纖素手在玉子傾的臉龐上流連了下,片刻後才扭頭看她,挑釁道:“明小姐,如今這牀上躺着的,可是一代鴻儒的孫子,戰場上的少年將軍。就這麼放過,你不覺得可惜嗎?”

明遙神色一怔,而後雙眸裡迸射出陰唳之光,看得那女子忍不住瑟縮了下,正後悔不該那麼問,想要開口趕人時,卻已聽她冷嗤一聲,“王小姐不必擔心。此人於你而言,是夢寐以求的夫婿人選,可於我而言,那不過是殺父仇人。”

所以,今日讓他身敗名裂,還真是太便宜他了。

那名王小姐滿意的點頭,正要開口趕人,擡頭間,卻看到一名白衣女子從房樑上飛掠下來,堪堪站在了明遙身後,神色嚴肅冷峻,格外煞人,此刻一雙眸子淬了冰似的看着她。

她只覺渾身的血液頓時僵硬凝固,雙瞳猛地收縮,張嘴想要大叫,卻在這時,身子的某個部位一痛,麻麻的感覺潮水般席捲了整個大腦,意識也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沉當中。

只見她身子一倒,整個人就直直栽在了玉子傾的胸前。

明遙霍然回首,恰逢顧惜若收回手,四目相對,恩怨癡纏幾多糾葛。

“你的殺父仇人是我,何必把這怒氣發泄到無辜的人身上?”顧惜若懶懶的靠在一旁的茶案上,優雅自如的伸手沏茶,彷彿沒看到對面明遙惡毒的目光。

明遙極力壓制着滿腔的情緒,可終究還是在看到她如此雲淡風輕的神情時,徹底爆發出來,一個箭步就衝了上去,不顧自身和對方的身份,揪起她的衣襟,神色猙獰怖人。

“諶王妃,你有什麼資格來說我?”她咬着牙,眼色像是淬了毒般,恨不得將她盡數吞入腹中,“你說得沒錯,你是我真正的殺父仇人。可我沒那個本事去殺你,就拿你的表哥下手,讓他身敗名裂,你說,這樣的報復夠不夠?若是不夠,我或許還可以再做多一點,直到讓你滿意爲止。”

顧惜若擰了擰眉,卻沒有立即推開壓到自己身上的明遙,近距離的對視讓她將明遙或掩飾或不掩飾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心頭不可謂不百感交集。

明遙,顧惜若所見也不過幾面。

第一次見到她半夜溜出總督府,便偷偷跟着她,看着她爬入蘇靳寅的窗子,那時的嬌俏可愛裡,還帶着些許的少女羞澀。

再次見到她時,她就跪在自己的腳下,讓自己去救她的父親,那個屢次想要置段天諶於死地的人。

而上一次見到眼前這個小姑娘,聽着她發泄出來的毫不掩飾的恨意,心神兒也跟着震了震,心中頗多愧疚,終究沒能尋得一個藉口。

不過短短的時間,她見證了眼前這個少女從天真無憂到恨意滿腔的巨大轉變,心裡不忍之餘,便也只剩下濃濃的嘆息,“明小姐,你上次跟我說過,你不恨我,可如今又是爲着哪般?”

明遙聽了,卻是忍不住仰頭大笑,笑到最後竟已含淚凝噎,眸中戾氣久久盤踞,看得人不寒而慄。

那次她的確說過,不恨眼前這個人的,可那也是在她完全不知道那晚的真實情況的前提之下。

後來,她終於知道,就因爲一塊令牌,本來有能力救人的諶王妃,卻執意見死不救。

在那些人的眼裡,數十條鮮活的生命卻抵不過一件死物。

可真是足夠諷刺!

如今知道了此間種種,她焉能不恨?

她手下一用力,出其不意的推開了顧惜若的身子,顧惜若踉蹌着退後,一手撐着茶案旋身站穩,再看着明遙的眸色裡,帶着一抹前所未見的冷冽之色。

“你若心懷怨言,直接衝我來便是。何必要走這麼一條路?”她忽而欺身過去,生生將明遙逼到了角落裡,那一抹若有似無的嘆息也盡數被埋藏在心底裡。

但見她面色清冷布滿寒霜,一手指着牀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玉子傾,冷冷叱道,“受了委屈,就該衝着那個讓你委屈的人反擊,而不是牽連無辜的人。你這麼做,若是讓他知道了,有沒有想過後果是怎樣?”

她不知道,玉子傾和明遙之間有着怎樣的關係。

可從那小廝的言行舉止中,多少都能看出明遙在玉子傾這裡不一樣的位置。

明哲是她殺的,有什麼手段就儘管衝着她來,如今卻把主意打到玉子傾的身上,這又算什麼?

不想,明遙聽了她的話,卻是愴然一笑,指着她怒道:“諶王妃,你說得好聽。你身份尊貴,身旁又有一大堆人保護着,就算我拼上了這條命,都不可能動你分毫。既如此,我又何必費這個心思,去對付你?如果我只是要達到我的報復目的,爲何不選個容易下手卻又能打擊到你的人?你以爲,我會那麼傻到你說的那個程度,直接不自量力的找你報仇自取滅亡嗎?”

顧惜若眸光一暗,忽而垂下了眼瞼,冷沉道:“那在你看來,我不能阻止你想要報復打擊我的舉動,是不是就能從那些容易下手卻又能打擊你的人着手,給你狠狠的一擊呢?”

“你敢!”明遙大聲叫了起來,許是這樣的話過於出乎意料,以至於她叫起來時,聲音裡的淒厲和尖銳幾欲將人的耳膜割裂。

顧惜若冷笑了聲,也不去看她,而是自顧自道:“你敢對我表哥下手,我爲何就不敢對你的那些族人下手?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而已。我的模仿能力,一向以來都格外的好。”

明遙卻像是被她的話刺激到了,情緒也漸漸變得激動起來,小臉上的猙獰狠戾之色,使那張姣好的面容瞬間灰暗怖人了幾分。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她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忍不住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眼淚順着眼角滑落,蒼白了那嬌俏容色。

笑聲止住,她手指着顧惜若,厲聲吼道:“諶王妃,你說這句話,就不怕遭天譴嗎?我之所以這麼做,還不是因爲你對我父親痛下殺手,對我母親和其他親人趕盡殺絕?到了此刻,你又在假惺惺的做着什麼好人?”

顧惜若逼了上去,不卑不亢的對上她的手指,“那你爲何不問問,我爲何會對你父親痛下殺手?”

“若不是你自私,不想交出那些人想要的東西,我父親又何至於此?”

“你怎麼不想想,我爲何會不願意交出那東西,而是親手劈死他?”

“還不是因爲你自私,你冷血無情?”

“錯!”

顧惜若拋棄了進入這個房間以來的良好教養,第一次繃着一張臉,勃然大怒:“明遙,我告訴你,我是自私,我是冷血無情,所以在東跨院裡的那晚,我爲了懷裡的東西,眼睜睜看着那些人在我面前人頭落地。我對不起那些苦苦哀嚎的女人,也對不起你無辜受牽連的母親。可是,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對不起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明哲——你的父親。”

她重重吐出一口氣,又不等明遙喘氣質問,一面欺身逼上去,一面飛快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不是你父親幾次三番想要把我和我家王爺置於死地,我們又何至於如此?你在質問我的時候,能不能先去問問,你的好父親究竟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兒。你以爲他就是完全的受害者嗎?如果真是,那城北瘟疫區裡的上千百姓又算怎麼回事兒?那他私吞掉的賑災銀兩又算是什麼?”

明遙被她話裡的戾氣所驚,急急退去,冷不防踩到自己的裙襬,整個人直直跌坐在了地上,穩住心神後,依舊死死的瞪着她,雙目充血,恨意滿腔。

她不是很清楚,她的父親具體做了什麼。

可不管他都做了什麼,那也始終是她的父親啊。

她又怎麼去責怪他?

恨只恨,承受諶王妃那致命一劈的人,不是她,以至於人生中的最後一刻,她都要讓自己的父親以那樣悲慘狼狽的方式離開人世。

她擡起頭,想起父親後背處被割掉的血淋淋的肉塊,恨意又頓時席捲了所有的理智,齜着牙,咧着嘴,吼得如同癲狂的獅子,“諶王妃,我不會放過你的!總有一日,我會讓你血債血償。”

“我隨時歡迎。”顧惜若對此恍若未覺,反倒是對她這樣的反應表現得很平常,眼皮子都沒掀一下,又恢復了一開始的雲淡風輕。

明遙又繼續吼道:“你會有報應的!”

“嗯。我等着看。”

顧惜若見她歇斯底里得差不多了,才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與她平視着,一仇恨憤怒,一平靜無瀾,說不出的詭異矛盾。

許是情緒發泄了那麼久,明遙忽然覺得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去了一樣,連擡眼皮看面前這個人,都覺得格外費力,索性直接跪坐着,整個人說不出的頹然無力。

顧惜若伸手點了她的睡穴,伸手從她腋下穿過,攙着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居高臨下的俯瞰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青冥飄身落在她的身後,四下環顧了一圈,才沉聲道:“王妃,屬下查到了柳屹暝的蹤跡。”

“哦?”顧惜若訝異回頭,不辨喜怒,“如今人在哪兒?”

“就在此處。”

顧惜若袖中的手蜷了蜷,不解的看向他,顯然沒明白他口中的“就在此處”是何意思。

青冥還欲解釋,忽聽門外喧譁聲大作,緊接着凌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很明顯是往這個方向過來。

就在這時,喧譁聲忽然小了下去,隱約還可以聽到阻攔的聲音。

顧惜若知道,那應該是玉子傾的隨從守在了外面,及時擋住了那些別有用心的人。

“青冥,你找個人,把明遙帶出去,順便去查查,我們當初到了謨城後,她都跟什麼人接觸,這幾日又見了什麼人。”

她總覺得,此次明遙的態度和上一次謨城驛館裡遇見時相比,明顯要惡劣了很多。她很好奇,如此改變,究竟是什麼促使的。

她擡頭,不經意間,瞥見撲在玉子傾身上的女子,淡淡道:“那個女人,就隨便丟到外面去,別污了表哥的地方。”

青冥連忙應聲,手下一揮,幾名暗衛也走了進來,乾脆利落的扛起昏迷的兩人,很快就消失在了房間裡。

顧惜若四下環顧了一圈,待確認沒有任何大礙時,這才和青冥從檐下悄無聲息的鑽了出去。

門外,常樂和另一名隨從常安緊緊守着,沒聽到裡面的動靜,渾身上下絲毫不敢有所鬆懈。

幸虧他回來得及時,否則讓這些人貿貿然闖入房內,自家公子和民小姐的聲譽,恐怕就要被毀在他的手裡了。

“常樂,這些大人的身份都比咱們尊貴,這麼守着,也不是個辦法啊!若是一不小心衝撞了他們當中的哪一個,以後估計會記恨上公子,怎麼都不好收場。可若是讓他們進去,那可就一切都完了。”常安身子挪到常樂身旁,滿臉的擔憂和焦慮。

常樂也是六神無主,扭頭看了眼那扇緊閉的門,伸手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暗暗咬牙,“沒事。咱們只需要記住一點——在這裡,公子最大。一會兒那些官員硬闖進來,咱們拿公子做擋箭牌即可。”

常安點點頭,集中全部精力去應付面前這羣聒噪的人。

“這是怎麼了?竟然如此吵鬧?”一片喧譁中,一道清脆響亮的聲音就飄入了衆人耳中。

衆人紛紛擡頭看去,幾乎是在看到眼前這白衣女子的時候,雙腿幾乎也跟着軟了下來,滿臉的震驚和哭喪,恍若見到了什麼妖魔鬼怪。

怎麼會是她?

這是衆人心裡齊齊劃過的大問號。

“怎麼?諸位大人,這纔沒過多久呢,你們就不認得本妃了?”顧惜若一手負在身後,衣袂翩翩,長髮飄飄的走入衆人的視線。

那雪白無暇的衣裳,那隨意上挑的張揚眉眼,無不喚醒了衆人關於這位王妃最深刻的印象:強盜般洗劫了前總督的後院,將那些金銀珠寶當作公款……

“參加諶王妃。”回過神來的第一時間裡,衆人紛紛跪地參拜,只是細看之下,都能看到有些人刻意挪開的動作,似乎對這位諶王妃真的是唯恐避之不及。

更有甚者,已經開始後悔出現在這裡了。

若是這諶王妃也以個什麼理由,讓他們即刻掏出自家後院的金銀珠寶,他們又該怎麼辦?

顧惜若淡淡掃過一眼,果然在人羣裡看到了一身墨綠色長袍的柳屹暝。

在她看去時,明顯捕捉到了他眼裡濃濃的驚詫之色,似乎根本就不敢相信,她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一樣。

不過她很快就移開了視線,淡淡道:“諸位大人這是作何?方纔本妃一路走來,可是發覺外面比此處要熱鬧得多的。諸位大人想要尋熱鬧,也不該來這裡啊!”

衆人面面相覷,暗忖着她到底知道什麼,心思飛快旋轉,卻也沒有人敢站出來回話。

顧惜若也不惱,徑自越過人羣,走到了常樂兩人面前,下巴微微揚起,淡淡道:“他們不說,你們來說。”

以前的顧惜若經常去找玉子傾,而常樂和常安又一直跟在玉子傾身旁,自然也見過她,此刻更是覺得萬分親切,朝着她行禮後,便聽常樂回道:“啓稟王妃,諸位大人來此是想要來探望公子,可公子方纔喝醉了,實在是不方便讓諸位大人入內啊!還請王妃體諒。”

顧惜若“哦”了聲,淡淡回頭,看着神色各異的衆人,淡淡道:“諸位大人的好意,本妃替玉公子先行謝過了。可如今玉公子已經醉了,諸位大人就先回去吧。酒宴那邊,就由你去負責吧。”

她瞬間給常樂使了個眼色,常樂立即會意,連忙轉身走到衆人面前,謙和有禮的將他們請出去。

來的人並不是很多,一部分還是懷揣着看好戲的心思的,此刻一見好戲看不成了,也沒敢冒着得罪顧惜若的風險,訕訕然的走了出去。

只是,門口處卻突然涌進來一羣衣衫華貴的婦人,在看到裡面跪着的衆人時,頓時怔愣了起來,手腳忽然不知道該放往哪裡。

之前,在明哲給段天諶準備的接風宴上,有不少婦人是見過顧惜若的,此刻一看到站在門前的她,連忙整理了下衣衫,想要走上前參拜。

這時,一道略顯豐腴的身影從華衣麗裳中衝了出來,也沒有去看站在最上面的顧惜若,直接朝跪着的一名男子道:“老爺,您這是作何啊!蝶兒還在裡面呢!您難道就不進去看看?”

此言一出,衆人頓時譁然。

想到玉子傾也在裡面,衆人暗暗思忖着,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究竟會發展到各種程度。

難道諶王妃站在這裡,就是爲了給她的表哥遮醜的?

一道道稀奇古怪的目光齊刷刷的射向最上方的顧惜若,似乎想要藉此機會求證什麼。奈何她的神色過於平靜,衆人尋了許久,終究還是沒有找到一點點的蛛絲馬跡。

顧惜若俯視着階下的衆人,目光在柳屹暝身上頓了頓,而後纔看向那名說話的婦人和跪着的官員,隱隱覺得有些那男子有些熟悉,便也開口問道:“這位大人,本妃怎麼看着如此熟悉呢!”

那男子聞言,連忙擡頭,拱手恭敬道:“回王妃,微臣王允,乃岐城城駐軍副將。”

顧惜若恍然大悟,瞬間想了起來,撫掌驚歎,“哦……原來是王大人啊。那次王大人送給王爺的禮物,本妃還真是記憶猶新呢!”

王允大驚起色,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去看她,連連請罪道:“承蒙王爺和王妃眷顧,讓微臣得以苟活至今。既然玉大人已經喝醉了,微臣也不多加打擾了,先行告退。”

說着,他就暗中拉了下王夫人的衣袖,示意她不可輕舉妄動。

卻不想,王夫人並不是個能夠吃虧的女子,一見王允沒有搭理她,頓時急了起來,甩開他的手,就衝着顧惜若嚷嚷道:“王妃,請您爲妾身做主啊!妾身的女兒還在裡頭休息着,就請您讓妾身進去看看吧。”

顧惜若低笑了聲,看着王夫人的眼裡充滿了諷刺,“王夫人,請你慎言。在裡面休息的,可不是你的女兒,而是本妃的表哥。你這麼胡說,萬一毀壞了他的聲譽,那事情可就鬧大了。”

王允也跟着急了起來,連忙走上前告歉,並湊到王夫人的耳邊,厲聲呵斥道:“在這裡瞎鬧什麼?還不趕緊給我回去乖乖待着?”

也不知怎的,對這個諶王妃,他總是有股莫名的懼怕,就連她都說不清楚,到底懼怕的是她這個人,還是她身後站着的諶王殿下。

再者,今日這事兒,明顯就不是玉子傾的錯,指不定只是一時走錯了房間。

說句不中聽的話,就算玉子傾真做了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他也沒有任何選擇。

以對方的身份,想要做什麼事情,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他不過岐城城駐軍裡小小的副將,哪裡有與其抗衡斷然說不的資本?

可惜,王夫人一心打着只有她自己才懂得的小算盤,自然是不可能就此作罷。

她用力掰開王允扯着她衣袖的手,隨即擡頭看向顧惜若,狐疑問道:“王妃,請恕妾身多嘴,在裡面歇息的,明明就是妾身的女兒,怎麼會是玉大人?更何況,玉大人喝醉了,爲何不回他的院子歇息,反倒是來了客房這裡?妾身就蝶兒那麼一個女兒,還請王妃爲妾身做主啊!”

常樂見狀,暗暗心焦不已,很想站出來好好辯解一番。

可如此一來,自家公子和明小姐的事情,就要暴露在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了。

他有些手足無措,害怕事情鬧得一發不可收拾,忙將求助的目光投到顧惜若的身上。

顧惜若只是居高臨下的看着王夫人,脊樑挺直,神色平靜無瀾,沐浴在陽光中,明亮靈動的雙眸裡瞬間染上了一層異樣的光彩,周身也像是環繞着一層淡淡的光圈,引得人不敢逼視,只能是卑微的匍匐臣服。

她就那麼靜靜的看着,不悲不喜,任誰見了,都不敢相信蒼京中臭名昭著的她會是這樣的模樣。

“王夫人,你的意思是,本妃的表哥意圖對你的女兒行不軌之事了?”她淡淡瞥了眼王夫人眼裡驟然涌上來的喜悅之情,心頭盡是嘲弄和不屑。

衆人聽了她這樣雲淡風輕的語氣,心頭驀地升騰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尤其是在看到她脣角微勾的弧度時,更是覺得此刻的她最爲危險,識趣的人紛紛遠離了她。

尤其是王允,心裡已經哀嚎不已。

不管是誰,見識過諶王妃入室搶奪的彪悍作,或者聽說過那一夜總督府東跨院發生的事兒,在諶王妃面前,絕對會識趣的全力以赴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這個煞星惹上自己輕則丟官,重則喪命。

最典型的例子——總督府明哲和明哲的十八位姨娘。

他已經儘量降低自己在諶王妃面前的存在感了,不成想,一切皆被身旁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給毀掉了。

罷了罷了,此次怕是已經被諶王妃盯上了,只希望下場不會太慘。

王夫人怔了怔,有些猶豫不決,轉頭看向王允,卻見他已經認命的低下頭,心頭微惱的同時,便也自作主張的按照自己想象中的去做,“王妃,您看,此處是客房,本就是妾身的女兒歇息的地方,哪裡曉得玉大人會突然來此?您說,女兒家的聲譽也很重要,若是傳了出去,妾身的女兒還怎麼做人啊?”

“所以,你想要從本妃這裡,爲你女兒討個說法?”顧惜若慢慢蹲下身,伸手勾起王夫人的下巴,直直望進她那雙閃躲的眼睛,從中窺出了獨屬於人類的貪婪和癡心妄想。

王夫人心頭大喜,也完全沒有意識到周圍衆人對她的嘲諷,自顧自的欣喜道:“王妃能夠這麼想,自然是極好的,若是玉大人也可以……”

“你女兒是哪顆蔥?”顧惜若卻冷冷打斷了她的話,眼帶嫌惡的丟開她的下巴,隨即起身,從袖子中掏出一方錦帕,擦拭了下自己的手,便也嫌棄的丟開帕子,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後,正好蓋在了王夫人的頭上。

王夫人猛地扒下頭上的帕子,雙目噴火的瞪着顧惜若,義憤填膺道:“王妃,您這是什麼意思?若不是玉大人垂涎妾身女兒的美貌,妾身的女兒又怎麼會鬧到聲譽盡毀的地步?您不能仗勢欺人啊!”

“你給我閉嘴!”

“你是什麼東西?”

顧惜若冷冷掃了眼猛跳起來的王允,待他垂首斂眉安分站在了原地後,才重又看向王夫人,十分不耐道:“要本妃說,你女兒算哪根蔥,有本妃長得漂亮嗎?有本妃有氣質嗎?沒有你憑什麼說本妃的表哥垂涎你女兒的美貌?再者說了,蒼京那麼多美人,他都不會有感覺,更何況是你這所謂的女兒。嗯?”

她這話,可謂是極盡羞辱,把王夫人氣得直接挑起來,抖着手指就要開罵。

不想,她不耐的別過臉,臉色陰沉的衝着空氣裡吼道:“青冥,把這聒噪的東西給本妃扔出去。誰若是再敢多說一句,下場也同樣如此。”

“是!王妃!”空氣中傳來青冥的應答聲,衆人只覺眼前人影一閃,王夫人連那聲高亢的喊叫聲都沒喊完,就消失在了面前。

顧惜若黑着一張臉,冷冷拂袖,“諸位大人夫人,若是沒什麼事兒的話,就趕緊裡離開吧。否則,若是本妃手心發癢,想要教訓誰,那可就不是你們求饒便能解決的。”

她話音剛落,其他人立即一鬨而散,那驚慌張皇的逃跑模樣,生怕走得慢了,成了那個倒黴出氣鬼。

青冥滿臉同情的看着跑在最後面的王允,嘴角忍不住狠狠的抽搐了下。

要說最可憐的,除了這個運氣不好的王允,不再做第二人想。不僅妻子被丟,女兒也被丟在了大街上,只希望他一會兒看到那樣的場景時,不會被氣得吐血。

不過,他是沒有多餘的同情心去同情他的。

臨行前,王爺就曾經說過,誰讓王妃不舒服,他就必須要替王爺狠狠的教訓那個人,狠狠的讓那個人不舒服上一千一萬遍。

如今,他算是做到了。

顧惜若冷冷盯着唯一留下的柳屹暝,一步三晃的走了過去,面色陡然一轉,笑眯眯道:“柳公子,好久不見,你可真是出落得越來越討人厭了。”

青冥忍不住仰頭長嘆——哦,王妃,你這是得有多討厭這柳家公子,才能毫不顧忌的說出這番話?

柳屹暝心中一堵,良好的教養讓他憋得甚是辛苦,一時竟無從回答。

可在面對顧惜若那無比得瑟張揚的小臉,心裡的不甘又盡數浮了上來,皮笑肉不笑道:“在下再怎麼出落,也沒王妃出落得彪悍狂妄。有機會,在下可得向王妃討教討教!”

討教泥煤!

顧惜若憤恨咬牙,豎起兩根小眉毛,口氣恢復了一貫的囂張,“別了。我向你討教還差不多。至少本妃再怎麼出落,也出落不到跟個女子在牀上被翻紅浪。”

“你……”柳屹暝猛地握緊了手中的拳頭,幾乎被她氣得七竅生煙,從齒縫裡擠出了一句話,“諶王妃,你不要太過分!”

“哦?我過分嗎?青冥我過分嗎?”她湊到青冥面前,語氣危險的問,直到青冥很是果決堅定的搖頭,她才攤開雙手,聳聳肩,很是不屑道,“柳公子,你看,過分的不是我,而是說我過分的這個你!”

柳屹暝犀利的眸光中迸射出兩道寒光,直欲將顧惜若凌遲處死。

可他終究是控制住了內心裡的衝動,就連手心裡凝聚起的真氣也轉瞬收了回去,陰柔的臉上終於還是浮現出了陰柔狠戾的神情,令人見之直接想起毒蛇的蛇信子,說不出的毛骨悚然。

顧惜若眼瞳裡浮現絲絲不屑,不知爲何,今日她的心情特別差,沒來由的心跳加快,不知是以前的臭脾氣回來了,還是因爲心中掛念着段天諶。

極度惡劣的心情下,她根本就不想和任何人說話,也不過是淡淡瞥了眼柳屹暝,就轉身往玉子傾所在的房間裡走去。

推開門的那一瞬間,柳屹暝突然吼道:“諶王妃,你今日且得意着,不久之後,總會有你哭的那一天。”

“不可能!”她猛地停住了手,回頭給他一個萬分鄙夷的神情,“就算你老子哭,本妃也絕對不會哭。你且等着吧,本妃會盡快讓那一天到來的。到時候,本妃端個木盆給你們盛眼淚。”

青冥一個沒忍住,直接撲哧一聲就笑了起來。

顧惜若眼刀兒一橫,口氣像是吃了炸藥,“笑什麼笑?王爺養你來,就是讓你不幹事光笑着的?不見我瞅着他礙眼嗎?不懂得把他扔出去?”

青冥不自覺的摸了摸鼻子,想着這算不算是躺着都中槍?

好吧,今日王妃心情不好,他是看出來了。

所以他很痛苦的要去充當搬運工,搬完一個又一個,搬到東邊的,又要搬到西邊的。事實永遠那麼殘酷。

柳屹暝怒到極點,卻已經平靜了下來,真看到青冥朝着他走過來,肺都快被氣炸了。又看了看那毫不猶豫鑽進房間裡的顧惜若,他便也冷冷拂袖而去。

顧惜若靠在門後,雙臂環胸,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出神。

想起方纔的心情異樣,她心頭驀地涌起一股怪異的感覺,像是擔憂,自心底裡不可抑制的擴散而出,讓她忍不住身心抖了抖。

顧惜若抱緊了身子,想到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頓時多了幾個心眼,如此深思之下,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遠在謨城的段天諶,想到他是否遇到了什麼危險。

考慮到這個可能性,她也顧不得太多,直接奔入房間裡,找起紙和筆,寥寥數語,一封簡單的書信就揮就而成。

“青冥,給我出來!”顧惜若蹬蹬蹬的跑出去,衝着外面吼起來。

青冥也出現得足夠及時,片刻後便飄身落在她的面前。

可還沒等他開口,卻見顧惜若將手裡的書信塞到他的懷裡,急急忙忙道:“去!把這封信給我送到王爺手中,看看他是否平安。”

青冥嘴角一抽,神色古怪的看着她,忽然覺得方纔的斷定是失錯的。

王妃這哪裡是心情不好,簡直是有些神經兮兮的。

他們跟王爺都留有特定的聯繫渠道,王妃若是想了解王爺的情況,直接告訴他一聲,讓他去查探消息,不就可以了嗎?

爲何還要這樣麻煩?

不過,他也算是明白她的顧慮,敢情剛纔那樣的暴躁易怒,卻是牽掛着王爺的啊!

想通了這一點,青冥也算是心裡輕快了很多,方纔莫名其妙被她呵斥的事情也變得不值一提,將那封信揣到懷裡,二話不說就退了下去。

顧惜若看着他快速的消失在面前,神色稍微和緩了些,只是心頭的緊張和擔憂依舊沒有消散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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