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顧老爹的桃花
離開蘇靳寅所居住的府邸後,顧惜若便帶着青冥,緩步往王府的方向而去。
月色如水,遍灑而下,如落了一地銀霜,也將地上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伴着街邊燈籠的搖晃,說不出的窈窕美好。
深秋的夜風,已然帶了霜,拂到肌膚上,沁涼沁涼的。
顧惜若不自覺的裹了裹外裳,拿着摺扇呵着手,小腦袋裡卻是飛速旋轉着。
從方纔蘇靳寅的反應來看,他定然是爲某個人做事的,至於這個人是誰,她現在還不知道,可從全局來看,這個人必定不簡單。
緣何不簡單?
這個說起來,就格外意味深長了。
可惜的是,目前她還沒有任何頭緒,想要從蘇靳寅的身上下手,似乎也不大可能。
就憑方纔她提起時,蘇靳寅那戒備而恐慌的態度,她想要問些什麼,鐵定是問不出來的。
除非,他肯親口告訴她!
很顯然,在她沒找到任何證據能夠證明段天諶的清白之前,這樣的情況根本就不存在。
如今想想,似乎也只能是靜觀其變了。
青冥見她心不在焉,走路都不看路,就快要撞到牆了,想要拉,不敢,腳下步子一轉,連忙自她身後走出,以自己的身子擋在了她的面前。
“王妃,您仔細點腳下的路啊!”
經他這麼一提醒,顧惜若猛然回神,待看到以身軀擋住去路的屬下時,嘴角忍不住狠狠的抽搐了下,淡淡掃了他一眼,便擺擺手,佯裝鎮定的繞過。
青冥連忙屁顛屁顛的跟上,湊到她身邊,動了動脣,最後還是耐不住心裡的好奇心,開口問道:“王妃,您還是覺得蘇大人那所謂的仇恨,很有問題?”
他仔細斟酌着措辭,唯恐一個不察就觸犯了這位王妃的逆鱗。
豈料,顧惜若依舊沉浸在她的思緒中,根本就沒注意到他話語裡的異樣,只淡淡問道:“青冥,你以爲呢?”
青冥摸了下鼻子,陪着她慢慢走着,片刻後,才字斟句酌道:“王妃,這些本不是屬下能問的,屬下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屬下跟蘇大人也頗多交集,倒是很清楚,他雖心懷仇恨,卻並非是非不分人之人。若說他明知道王爺是無辜的,還意圖報什麼血海深仇,屬下以爲這絕對不會是他會做的事情。”
顧惜若默然。
平心而論,若是撇去蘇靳寅和段天諶之間的那些恩怨糾葛,他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南下之行中,青冥和蘇靳寅的接觸最多,會有這樣的想法,也實屬正常。
可是,青冥看重的是他的人格品性,而她看重的則是事情的真相。
縱然她心裡也覺得,以蘇靳寅的爲人,不大可能會是那種不明事理之人,可難保他不會受了他人的蠱惑,昧着良心去做他自以爲正確的事情。
“青冥,你跟在我身邊,也有些許日子,是該清楚,我想來都喜歡用事實說話。”她側過頭,神色平靜,只那話語裡透露出來的警告和斥責,教人心驚,“可我希望你能夠記住,眼見未必爲實的。若是蘇靳寅做了什麼對不起王爺的事兒,別管他是受人蠱惑,還是發自內心,我都不會放過他的。你記清楚了麼?”
青冥啞然。
夜色漸濃,月光如水灑在他冷峻的臉龐上,鐫刻下一弧彎月,越發襯得他神色清冷暗淡。
他從小就跟在了王爺的手下,經過無數次的訓練後,終於有幸成爲王爺身邊的貼身侍衛,如今又跟了王妃這樣一個知理明理的女主子。
說起來,目前雖不及在王爺身邊威風,私下裡也曾多次受到青擎及其他同伴的調侃,可唯有他心裡才真正知道,這樣的女主子比王爺更合他的意、
他一度爲這樣的好運氣而感到慶幸。
可人總是容易孤獨的,尤其是跟在王妃身邊見識過那麼多紛繁複雜的人世後,越發覺得過去那麼多年的生活枯燥無味。
能夠知道一位能夠把酒言歡的好友,的確不容易。
對蘇靳寅,他承認是懷有欣賞的成分在裡面,也曾經爲認識這樣意氣相投的人而滿心歡喜。
可一旦涉及到主子的利益時,他就知道,所謂的“知己好友”都必須要放到一邊。
凡事以主子的命令爲準。
這是他從小到大聽到並牢記於心的訓誡。
是以,他私心裡也以爲,王妃這樣的警告,也實屬多餘。
不過爲了能讓王妃安心,他還是需要表明自己的態度的,“王妃,您請放心,屬下懂得其中的利害關係的。”
顧惜若點點頭,暫且將此事擱下,轉念一想,又用摺扇示意他靠近些,神秘兮兮的問道:“我之前讓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青冥怔了怔,待意識到她所問的是什麼時,連忙低聲回道:“王妃,屬下按照您的吩咐,在出現變故的第一時間裡,立即帶人去查看,結果卻發現了柳國舅的夫人正鬼鬼祟祟的躲在王府門前拐角的地方。”
柳國舅的夫人,那不就是王氏?
顧惜若螓首微垂,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手中的摺扇。
她和王氏的接觸並不多,印象裡,那個女人似乎很有心計,更難得的是懂得分寸進退,說起來也算是女子中不可小覷的一個人物。
而且,若她沒記錯,這個王氏應該是很疼愛柳妍菁,持家也很有道。
這樣一個深宅後院裡的貴婦,不在房裡好好研究如此服侍好柳朔存,跑到她的王府門前來做什麼?
柳皇后能夠如此迅速的得到消息,莫不是王氏的功勞?
越想下去,發現思緒越亂,索性她也不再糾結,只蹙着眉頭,沉聲問道:“可有查到,王氏因何出現在那裡?可有跟什麼人接觸過?”
青冥搖搖頭,神色凝重,“王妃,屬下等人發現這個王氏後,便蹲守着她,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這樣麼……
顧惜若眼波幾經流轉,利劍般閃出一道利光,摺扇啪的一響,一如她此刻清脆而不容拒絕的聲音,“你聽着,去查清楚,王氏離開後,又去了哪裡,見了哪些人!再者,吩咐下去,把這個王氏的生平諸事,毫無遺漏的找出來!一天爲限!”
“王妃,這會不會太多此一舉了……”青冥訝異的看她,卻在對上那樣堅定而明亮的目光時,心神頓凜,連忙吶吶應聲,趕緊記下。
顧惜若倒是希望此乃多此一舉。
可如今的她,對人對事都格外謹慎,心存戒備和懷疑的時候,縱然處事會麻煩些,也不願意放過所有的可能。
尤其是此刻還殘留着一大堆的的爛攤子,她既要學會怎麼去處理,又要時刻警惕着,不中了別人的圈套。
那個佘煜胥,一直都是最令她畏懼的人物。
他在暗,她在明,要想不被算計,那麼在防備方面所花費的力氣,遠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很多!
不知不覺間,顧惜若就走到了一座極其喧鬧的閣樓。
擡眸望去,卻見前方燈籠高掛,人聲鼎沸,儘管已是深秋,那站在樓外的姑娘竟還穿着暴露的衣着,揮動着手帕,扭動着腰肢,迎來送往,好不熱鬧。
顧惜若緩緩擡頭,卻見那閣樓的匾額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寫着三個大字——滿庭芳。
竟逛到蒼京城內最大的青樓來了。
顧惜若脣角噙着一抹笑意,不住打量着進進出出的男子,或老或少,或市儈或儒雅,還真是囊括了大部分的男人類型了。
她敲了敲摺扇,斜睨着青冥,饒有興味道:“青冥,你去過滿庭芳不?”
“回王妃,屬下沒去過。”青冥很老實的回答。
顧惜若又問,“那你家王爺去過不?”
青冥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就脫口而出,“怎麼可能?王爺又不缺女人……”
“嗯?”顧惜若唰一下就扭頭看他,目光如電,幾欲刺穿他的胸膛,“你說什麼?你家王爺不缺女人?來,跟我說說,他如何金屋藏嬌了,才能夠如此不缺。”
說着,她就湊了過去。
青冥第一時間就蹦開,保證彼此之間隔着安全的距離後,才心有餘悸道:“王妃,屬下該死,竟然讓您誤會錯了。屬下的意思是說,以王爺的風姿,只要拋個眼神,就有一大把的女人送上門來,根本就不需要到這個地方來……哦,不,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屬下的意思是……”
顧惜若不耐煩的擺手打斷。
不管是誰覬覦段天諶,都沒有絲毫用處。他只能是她一個人的。
當然了,若是他敢對別的女人拋媚眼,她也鐵定不會放過。
正室都沒死呢,想要找小三,也得問問她同不同意。
“走!跟我去看看,這滿庭芳裡究竟都藏了些什麼烏七八糟的東西,竟能勾住那些男人的魂兒。”她扇子啪的打開,朝那熱鬧之所走了過去。
青冥暗暗抽搐嘴角,想着那烏七八糟的東西,可不就那些麼?王妃真是的,腦子聰明也不是這樣顯擺的!
猛然間,他立即意識到了什麼,腳下踩了風似的,連忙飛到她身旁,心急火燎的勸道:“王妃,不可啊!這裡可是青樓啊!”
顧惜若一把拍開他,搖着扇子風流倜儻的走過去,“不是青樓,我還不進呢!還有,記住叫我公子。”
青冥忍不住含淚望天。
哭瞎了!
他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若是讓王爺知道,他帶王妃來了這種地方,幾乎可以預想接下來的命運是什麼。
完了,完了!
青冥狠狠的爲自己抹了一把同情淚,又聽顧惜若前方催促,連忙持好刀劍,快速的衝了過去。
面前紅羅帕舞動,嬌聲軟語響在耳畔,顧惜若啪的合起摺扇,邊抵擋着這些姑娘的“熱情似火”,邊在心裡腹誹着,難道男人都喜歡這個調調——
騷得這麼,額,厲害?
她暗自作嘔,未免旁人看出異樣,連忙用扇子擋在面前,目不斜視的走了進去,末了,還不忘招呼青冥趕緊跟上。
兩人一路過關斬將,終於走到了滿庭芳的正堂。
彼時,衣香鬢影,絲竹聲纏,形形色色的人來回走動,或追逐嬉戲,或醉生夢死,與不久前所走過的寧靜街道迥然不同。
顧惜若努力壓制住心頭的噁心感,恨不得轉身,立即大步走出門去。
她想,要她去看人打打殺殺的,都比站在這裡觀賞這些混亂情景要好得多。
念頭一起,顧惜若就再也待不下去,霍然轉身,直接把青冥嚇了一大跳,連忙問道:“王……公子,您這是做什麼啊?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方了……”
該不會是想要打退堂鼓吧?
青冥雖恨不得趕緊離開這裡,可心裡卻暗暗想着,能不能做得別那麼明顯?
瞧這滿堂的賓客,都把狐疑的目光投向他二人了。
若是讓別人瞧出些什麼來,可就惹大麻煩的。
顧惜若沒想到這一層面上,只是她到底敏銳,蹬蹬蹬的轉身時,就已經感覺到了周圍的異樣,立起扇子,衝周圍看過來的人表示了一番歉意,欲要離去的心思也驀地沉澱了下來。
青冥見她不動,忙擰着眉上前,“公……公子,您這是要做什麼啊?”
這……這難道是又不想走了?
不是吧?
果不其然,在看到顧惜若笑眯眯的模樣時,青冥立即哭喪着臉,認命的上前建議道:“公子,要不咱們要個雅間吧?橫豎,你也不急着回去……”
他本來是抱着建議的心思,不想,顧惜若竟認真的思考了下,命他立即去準備,自己則站在原地,左右打量着周圍的鶯鶯燕燕。
隱隱約約中,她忽覺有股異常的視線射到自己身上,憑着感覺找尋過去,卻又在她擡頭的瞬間,了無蹤跡。
她秀眉微蹙,有些心不在焉的敲打着摺扇,竟在滿堂的喧囂中,自顧自的沉浸入了沉思當中。
“公子……公子……”
青冥連連叫了好幾聲,她才猛然回過神來,看到青冥旁邊還跟着一個賊眉鼠眼的人,頓時收斂心神,淡淡道:“可安排好了?”
“回公子,已經安排好了。您先請吧。”青冥連忙讓出了通往樓上的道路,同時也給身旁跟着的人一記眼神,便見那人連忙走上前帶路。
顧惜若努力揮去心頭的不適感,緩步跟在那人面前,任何感官都調動起來,時刻保持着自己的警惕。
只是,直到她走入安排好的雅間後,那道若有似無的視線都沒有再出現。
她心下狐疑,興致缺缺的把玩着手中的杯子,螓首微垂,整個人變得沉靜了不少,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青冥有些沒譜兒,連忙湊上前,擔憂問道:“公子,您這是怎麼了?可是發現了什麼不妥?”
“哦,沒事,”顧惜若正在轉動着一個杯子,玩得起勁兒時,回答起來也頗是漫不經心,“我就是好奇,爲何方纔你我進來時,竟沒有見到滿庭芳裡的媽媽上前來招呼。”
青冥抽搐了下嘴角,想着王妃您可真是敢好奇,也不怕王爺知道了,將來拿這滿庭芳的媽媽出氣。
話說回來,情況的確如王妃所講的,莫不是他二人的身份被人拆穿了?
思及此,青冥頓時心頭一凜,渾身上下都戒備起來,儼然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顧惜若偏頭看着他,眉目含笑,“怎麼?想清楚了?”
青冥連忙點頭。
顧惜若眼裡劃過一絲讚賞,想着這個人終究不是太笨,假以時日,必成自己最有力的臂膀。
儘管現在也不錯,可總覺得少了點什麼。若是能有青擎的一半穩重,那及再好不過了。
青冥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聽見門外有人敲門,跟她說了聲,就走去開門。
趁着這時間,顧惜若也停下玩弄杯子的動作,起身走到窗前,開窗打量着外面的一切。
不想,就這麼輕輕一瞥,她雙眸猛地眯起,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樓下,竟連青冥走回到她身旁,都不曾發覺。
“公子……”感覺到她周身驟然冷下來的氣息,青冥不禁訝異,循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忍不住“咦”了一聲,“公子,那不是顧將軍?”
話一出口,又覺自己過於大驚小怪。
王妃的父親,王妃能不認識麼?
他在瞎湊什麼熱鬧?
顧惜若卻是點點頭,她的老爹,她自然能夠認得出來,可關鍵是,她這年輕爹爹來滿庭芳做什麼?
難不成是耐不住寂寞……
青冥後知後覺,也意識到這個最關鍵的問題,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顧惜若,生怕她會突然發難,衝下去找人問個究竟。
他看得很清楚,自家王妃對這個父親可是萬分在意,想必對他的希望也是挺大的。
如今居然在青樓裡遇到了這檔子事兒,指不定心裡會怎麼想呢!
“公子……”青冥湊上前,努力斟酌着措辭,“說不定顧將軍來此只是爲了公事,您可千萬別多想。”
“嗯。”顧惜若點了點頭,心頭卻是極其不舒服。
青冥這話,也算是安慰她的吧!
公事?
印象中,她還從來沒見過她這年輕爹爹談公事談到青樓裡來的,而且還是深更半夜的。
這不是讓人聯想翩翩麼?
正這麼想着,樓下等人的顧礄卻突然轉過身來,直直看向他二人所在的方向。
顧惜若心神一凜,連忙躲到窗戶後面,待見到他又轉過身去,才拍了拍胸脯,長舒了一口氣。
青冥見狀,忍不住低聲嘟囔,“這怎麼瞧着那麼像做賊呢?”
顧惜若苦笑,恐怕做賊都沒她那麼憋屈的——偷看的不是旁人,而是她的親生爹爹。
想想都覺得萬分悲哀。
就在這時,青冥忽然“咦”了一聲,將她的思緒都拉了回來,看下去時,卻見一個女子正大步朝顧礄走去,側對着他們,看不清面容,只可窺見側面流暢姣好的線條。
顧惜若心裡不由得打了個突,犀利的目光在那女子身上轉了好幾圈,大概得出了一個結論:這是個豪放派女子,舉手投足間不見蒼京閨秀的忸怩姿態,未婚,形貌應該姣好動人,也不知道是多少歲。
她都十五六歲了,若是娶個後媽,都要比她年紀小,那總歸是不太好。
可話又說回來,若是年紀比她還大,成了這個時代的剩女,那又說明了什麼?
顧老爹依舊風度翩翩氣度不凡,總不可能找個剩女吧?
許是想到了如此好玩的未來,之前積壓在心裡的一點點不快也消散了些許,再看向樓下低聲夜話的兩人時,情緒也顯得較爲平靜。
“青冥,你可有發現什麼不對的地方?”在端詳了好一會兒後,她忽然開口問道。
青冥不理解她這話的意思,下意識就問道:“王妃,您是指哪方面的?”
顧惜若伸出那把扇子,指了指那個女子,蹙眉不解道:“你不覺得,這個女人的服飾有點古怪麼?”
經她這麼一提醒,青冥也連忙將注意力投到這方面,定睛一看,濃眉也跟着揪了起來,頗是不解道:“公子,您若是不說,屬下還真是沒發覺。這服飾,看起來與咱們所穿的,並不一樣啊!”
此言一出,兩人俱是大驚,皆從彼此的眼神裡看出了疑惑。
在這個時代裡,蒼朝和東樑國的服飾都是一樣的,而不一樣的,也就只有漠北王庭了!
這說明了什麼?
顧惜若忽然不敢想下去,她確信她那年輕爹爹不會不知輕重,可事實又擺在面前,容不得她不相信。
難道是……
想到某種可能,她霍然擡頭,再看向樓下時,卻見她那年輕爹爹和那女子似乎吵了起來,從她所在的角度看過去,隱約能看出他的情緒很激動。
這可是個反常的現象啊!
她暗道不妙,連忙示意青冥靠近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
下一瞬,卻見青冥悄無聲息的走了出去,留下一臉沉思的顧惜若,面對着樓下愈演愈烈的爭吵。
不多時,青冥又折返回來,甫一看到他冷沉的臉色,顧惜若心裡不禁咯噔一聲,猶自帶着一絲希望道:“怎麼樣?結果如何?”
青冥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耐不過她的眼神逼迫,老老實實回道:“公子,如您所料,這四周的確有人在監視着。”
顧惜若頓時面沉如水,心中隱隱猜測到什麼,卻還是存着一絲僥倖,不想,在看到青冥艱難的點頭時,整個身形急速往後退去。
果然是這樣!
她就說,事情沒那麼簡單,結果還真如她所想的那樣!
她那老爹,怎生如此糊塗,竟中了他人的圈套,也不曾知曉?
青冥試圖寬慰她,動了動脣,卻不知道該如何去說,一時竟也是百感交集。
“那些人,總共有多少?”顧惜若抿了抿脣,繼而問道。
“只有一個!”
“一個?”顧惜若猛地跳起來,彷彿這樣的消息比方纔的更令她震驚。
青冥頗是不解,只是礙於自己的身份,不敢多言,點了點頭,神情裡頗是鄭重之色。
不想,顧惜若卻是長舒了一口氣,明亮的目光在青冥身上打了個轉,彷彿在算計着什麼。
下一刻,她便打了個響指,臉上驀地劃過一絲陰狠。
青冥見狀,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默默的吞嚥着口水,心裡升騰起一股不安的感覺。
王妃該不會是想要……
“你猜得不錯!”許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顧惜若堅定開口,完全忽略掉青冥震驚到不知所措的神色,徑自沉浸入自己的思緒中。
她這年輕爹爹身份特殊,一言一行皆可以引爆很多潛在的炸彈,更別提如此鬼鬼祟祟的約見這樣一個女子了。
將來此事一旦被鬧大,這女子的身份就是硬傷,於誰都極其不利。就算對方不是漠北王庭的人,到時誰又能說得清楚?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解決起來卻是十分棘手。
若是被有心之人加以渲染,一頂“通敵叛國”的大帽子就會扣在他的頭上!
通敵叛國,那是什麼罪名!
看看雲氏滿門的下場,就可以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青冥見狀,連忙阻止:“公子,不可以啊!事關重大,若是這麼做了,恐怕會引來更大的麻煩啊!再者,若是讓皇上知道了……”
“你不必再說!我主意已定!”顧惜若連忙打斷了他的話,挑眉問他,“你想打退堂鼓?還是,你想要將此事報給你家王爺,不想幫我的忙?”
青冥連忙搖頭,他自然不敢離開王妃半步,尤其是在知道她要做如此危險的事情後,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
可是,要他去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有朝一日被發現了,那也是要殺頭的啊!
幾番思量之下,他幾乎是哭喪着臉,幾近哀求道:“公子,事情或許沒有您想象得那麼複雜。要不,咱們先靜觀其變,看看對方有何動靜之後,再做打算?再不行,也可以給王爺發個信號啊!如今,你我身邊根本就無人跟隨,若是發生了什麼好歹,屬下又該如何跟王爺交代?”
王爺不得剝了他的皮纔怪!
顧惜若可沒功夫多想,對於他的說辭,也是嗤之以鼻。
靜觀其變?
靜到那些人將今晚所看到的事情稟報給蒼帝后,就已經後悔莫及了。
有云氏滿門被滅的例子在前,對於此次的事情,她絕對不敢掉以輕心。
再者,如今蒼帝對她這個年輕爹爹起了防備之心,但凡是苗頭有點不對,也會牽扯出很多的問題來。
更何況,此前玉老先生污衊雲同奉的事情,都還沒得到解決,可越是如此平靜,就越讓她感覺到不安,就怕在這種假象之下,隱藏着滅天毀地的滔天巨浪。
說到底,她還是不敢賭——
不敢賭玉老先生的生死,不敢賭君臣之義到底有多輕,亦不敢賭雲貴妃在蒼帝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不經意間擡眸,看到青冥頹然的面色,她眉心一蹙,拿摺扇敲了敲他的肩頭,淡淡道:“你也別擔心。事情還沒個結果,是好還是壞,誰都不知道呢!再者說了,就算他武功高強,那又如何,能夠抵得過咱們有準備的預謀麼?來,我跟你說,一會兒就這樣……”
青冥無法,只能是認認真真的聽着她的計劃。
末了,他還是有些不自信,一手緊緊握着腰間的長劍,忐忑不安道:“公子,這樣行麼?若是一個不察,被那個人溜走了,又該如何?”
顧惜若心中也有些沒底兒,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不要緊。我這裡有駱宇給我的藥物,你我再配合好點,肯定沒有問題的。到時候再毀屍滅跡,做得乾淨一些,定然不會有人察覺的。”
她說得自信滿滿,可彼此都很清楚,這樣的結果,無非是最理想的。
可此時此刻,已經容不得他們再多加斟酌了。
青冥咬了咬脣,對上顧惜若堅定的目光,忍不住捏了捏掌心,暗暗給自己打氣。
片刻後,他才緩緩道:“公子,那屬下就去了,您要準備什麼東西,還是趕緊準備好吧!”
顧惜若忙不迭的點頭,看着他走出去,又快速的關上門,連忙撩起袖子,準備一切需要的物事兒。
她靠在窗子邊,看着樓下依舊爭吵不休的兩人,眉心緊緊蹙起,須臾,砰的關上了窗子將樓下的動靜盡數隔絕住。
“吱嘎”一聲,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顧惜若第一時間繃緊了身子,緊了緊手中的摺扇,目不轉睛的瞪着那扇門。
只見青冥大步走了進來,跟在他身後的,卻是一身金衣的龍鱗衛。
看到她懶懶靠在圓桌前,那龍鱗衛眼裡劃過一抹詫異,卻還是趕緊上前行禮,“屬下見過諶王妃。”
“免禮!”顧惜若作勢虛扶了下他,笑着道,“此次我出來,不過是一時興起,想要見識下滿庭芳夜間的繁華。不想,剛坐下,就聽到青冥說,你們在此處,便自作主張讓他去請你過來。你該不會怪我耽誤你的正事吧?我告訴你,你就算怪我,那也是不可以的。對了,其他人呢?”
說着,她擡起下巴,往他的身後看了看。
在岐城時,龍鱗衛和青冥之間自有一套聯繫方式,能夠感應出龍鱗衛並且找到人,實在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這番話,也算是解釋清楚了前因後果。
當初,龍鱗衛對這位諶王妃也有過很多接觸,對這位主子的性情,也是有一些瞭解的,夜逛青樓這樣的事兒,估計也就只有她能做得出來。
是以,原先還有些懷疑和戒備,以爲她是看清了自己的目的,此刻也漸漸放鬆下來,料到她不會明白自己的意圖,雖心中存疑,並沒有多想。
只是,眼神不經意間瞥過那扇窗,他雙眸不由得眯起,狀若無意道:“王妃,滿庭芳雅間的窗子打開後,風景會格外絢爛,不知您可見識過?”
這是試探了?
顧惜若暗自冷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搖搖頭,“不曾見過。若是你有這份雅興,倒不如我現在就去看看。”
話落,她果真移動腳步,卻被龍鱗衛攔住。
她下巴微擡,笑意盈盈。
那龍鱗衛不着痕跡的審視着她,見她眼神無辜,笑意真實,暗道自己多心了。
他不過是偶然間遇到了顧礄,又想起蒼帝對顧礄的頗多忌諱,這才孤身跟了過來,如此隱秘的行動,諶王妃又如何能夠知道?
思及此,他拱了拱手,連忙道:“啓稟王妃,屬下只是無意中路過,並沒有跟其他人一起。今日屬下還有事兒,就不與您多說了。此處魚龍混雜,您還是趕緊離開的好。否則,若是出了什麼事兒,屬下擔待不起。”
語畢,他作勢就要離去。
顧惜若卻連忙叫住了他,在他疑惑的眼神中,笑得溫和無害,“你先別急着走。若非有大事,我也不會叫住你。不過,此事的確是事關重大啊……”
那龍鱗衛見她如此,心裡卻是越發好奇起來。
自從被蒼帝分配給諶王和諶王妃後,他們多少都知道,將來要效命的主子是誰。
是以,在很多情況下,主子的事情就是他們的事情,能夠不招惹到他們的主子,就肯定不會去招惹的。
如今聽到顧惜若這麼說,他自然是不能拂了她的面子,便也好奇問道:“敢問王妃,究竟是何事情,竟讓您如此左右爲難?”
顧惜若笑眯眯的湊過去,攏了攏袖子,頗是有些踟躕。
她沒立即說出來,而是繞着龍鱗衛轉了轉圈,手裡拿着扇子,啪啪啪的敲打着自己的肩頭,半晌後,才緩緩道:“其實嘛,此事說來也簡單,那就是……”
“我想要你的命!”
話音未落時,她已經從袖中刺出一把匕首,朝着那龍鱗衛的心臟刺過去。
龍鱗衛大驚,雙瞳猛地一縮,如利劍破冰而來,束束利光直接射向顧惜若。
他身子急速後退,下意識就要凝聚真氣,意圖掀翻眼前的顧惜若,從而擺脫束縛。
不想,顧惜若的動作比他還快,拔出那染血道匕首,就往旁邊避開,轟的一聲,那龍鱗衛凝聚起來的全部內力,都打在了那面牆上,霎時印出一個大大的窟窿。
與此同時,青冥也從背後偷襲,手中的長劍直直刺向他的後背,這一劍,他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將那龍鱗衛的身子自後向前貫穿。
劍尖雪亮滴着鮮血,滴滴答答滴落在地,粘稠而鮮紅,映出在場三人眼裡濃重的血煞之氣。
顧惜若見狀,又趁機補上一匕首,此次卻是在那龍鱗衛的腰腹處。
匕首拔出,鮮血汩汩,那龍鱗衛還沒來得及哀嚎什麼,就已經轟然倒地。
死不瞑目!
顧惜若緊緊握着手中的匕首,小臉兒上蒼白之色,額頭上也沁出了些許汗珠,隱約中,似乎還可以看到那嘴脣在微微顫抖着。
那龍鱗衛死死得瞪着她,雙眼已然往上翻,嘴裡卻是猶且不死心的問道:“爲……爲什麼……爲什……麼……”
哐啷一聲,那匕首自顧惜若手中滑落,正好砸到了那龍鱗衛的臉上,唰一下劃出一道猙獰的血痕,宛如脖子上一道凌厲的割痕,眨眼就將人的性命掐滅。
青冥走到顧惜若身旁,擔憂的看着她,“您沒事兒吧?”
“沒……沒事……”顧惜若擺擺手,扯了扯嘴角,一縷血痕卻自脣角緩緩流下,殷紅了青冥的視線。
龍鱗衛的力量,果然不敢小覷。
儘管被她那麼刺下去,依舊還能發揮出如此強大的內力。
剛纔她若是反應慢一點,估計就要粉身碎骨了。
青冥大驚,卻見她低聲笑了下,擡起手慢慢的擦拭掉那抹血痕,邊看着那地上死不瞑目的龍鱗衛,邊止不住的往後退去。
直到身後抵上了圓桌邊沿,她才堪堪停了下來,指着那龍鱗衛,有氣無力道:“速去將此人火化。骨灰……骨灰就埋在一處好地方吧……”
青冥面露難色,看了看那龍鱗衛,打着商量的語氣道:“王妃,不如屬下喚其他人去吧。您孤身一人在此,屬下不放心……”
“不!你親自去!”她卻是猛地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堅定,不容拒絕,“此事,就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旁的人,多一個都不行。”
青冥知道她的意思,若非如此保密,也就不會有如今這一幕了。
可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他也不放心啊!
顧惜若見狀,又繼續道:“你也不必有其它的考慮。我爹不是還在這裡麼?如今沒有了這個龍鱗衛的暗中監視,我自然是可以毫無顧忌的去見他了。快去吧,遲了夜長夢多。記住,要走偏僻的地方,仔細一點,萬不可被人發現。”
青冥咬了咬牙,看了看她蒼白的臉色和殷紅的血痕,終於還是無奈蹲下身子,扛起地上的屍體,尋思着該如何出去。
顧惜若挪到窗邊,悄悄的開了一條窗縫,待沒發現有任何問題時,便示意青冥,使其從窗子跳了出去。
如今,她也沒有心思去思考,她那年輕爹爹去做什麼了。
於她而言,只要不是在這個是非之地,那就沒有什麼問題。
她慢慢的挪到圓桌旁,一把扯起其上覆蓋的桌布,又一步一步挪到了地上淌血的地方,一點點的擦拭掉地上的血跡。
就在這時,一聲若有似無的跫音緩緩傳來,她甩了甩頭,原本有些渙散的眼神驀地犀利起來,緊緊的捏住手中的桌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地上的這攤血,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