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來玩蹦極
佘映雪的小臉兒唰一下就慘白如紙。
就算她不知道,顧惜若最終想要做什麼,可這般架勢,彷彿一巴掌狠狠的甩到了她的臉上,完全不給她任何的面子。
在貼身婢女的攙扶下,她緩緩站直了身子,面含希冀的往王府裡望去,期待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能從裡面走出來,給予她最直接的鼓勵和安慰。
可直到幾根粗重的麻繩被丟到地上,發出砰砰的聲響,別說那個魂牽夢繞的身影了,就連只蒼蠅都沒有看到。
顧惜若時刻注意着她的神色,見她到這個時候都還惦記着自己的男人,心裡頗不是滋味。
她重重的咳了幾聲,彎腰撿起那幾根比她胳膊還要粗的麻繩,癟了癟嘴,眼眸裡狡黠的光芒驀地閃過,脣角也跟着揚起一抹愉悅的弧度。
她邁開步子,正要走上前,卻被橫空竄出來的駱宇攔住,急聲勸道:“王妃,您這是做什麼?怎麼說,映雪公主也是東樑國的公主,您就算有再多的怒氣,也不能毫無顧忌的發泄到她的身上啊!”
顧惜若微怔,拗了拗手裡的麻繩,斜睨着他,涼涼道:“駱宇,你老實告訴我,你跟佘映雪是什麼關係?爲何如此關心她?”
一次是這樣,她可以理解;可每次她要對佘映雪做什麼的時候,駱宇都出來阻止,這就太不正常了。
難不成,這佘映雪和駱宇之間還有什麼不爲人知的關係?
若真是這樣,她就該好好提防一下了。
思及此,她懶懶散散的神色也變得格外鄭重起來,那雙清如水亮如星的眸子瞬間捕捉住駱宇的雙眸,宛若黑夜裡飛行的蒼鷹,快,狠,準,教人不敢逼視。
饒是駱宇如何關心佘映雪,在這樣明亮的眸光下,也忍不住快速收回視線,絞盡腦汁想着應對之策。
“怎麼?問你個問題就這麼難嗎?”顧惜若秀眉微蹙,雙瞳裡開始浮現出不悅之色,卻見她話鋒陡然一轉,厲聲質問,“駱宇,你該不會真的和這個女人有什麼關係吧?”
起初,她的聲音還十分和緩,驟然的一轉,恍若晴天霹靂立地劈下,震天動地,幾欲將整個天地劈成兩半。
駱宇心神巨震,不自覺的繃直了身子,連忙收起多餘的心思,恭恭敬敬的回道:“王妃,您可真是冤枉屬下了。屬下對王爺忠心耿耿,絕對不會做出任何對王爺有害的事情。儘管屬下多次阻止您,那也是爲了公事。”
他說得情真意切,信誓旦旦,就差沒有舉起手來表明自己的忠心了。
顧惜若見狀,心裡的疑慮頓時打消了些,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便也將此事暫且揭過。
“既然你和她沒沒有關係,那就趕緊給我讓開。否則,我連你一塊懲罰。”說着,她拗了拗手裡的麻繩,特意舉到他面前,示範了下,看得駱宇心驚膽戰,袖中的手不由得緊了幾分。
駱宇還欲再說什麼,卻見她眼刀兒一橫,其中濃重的警告意味,彷彿一把利刃,將他伸出來的脖子橫空切斷。
剎那間,他彷彿聞到了脖頸處鮮血淋漓的濃重腥味。
就在他發愣的一瞬間,顧惜若已經拿着麻繩,款步走到了弱柳扶風的佘映雪面前。
“你……你想做什麼?”佘映雪被她這樣的架勢震懾到,不自覺的往後退去,一不小心踩到拖曳在地的裙裾,身子一個後仰,就要往後摔去。
所幸她的貼身婢女時刻警惕着,在她身心不穩的第一時刻裡,就立即轉到她身後,穩穩的撐住了她的身子,止住了後退的衝勢,才堪堪停下並穩住了身形。
饒是如此虛驚一場,她那妝容精緻的小臉也慘白慘白的,鼻翼上似乎還沁出了一層薄汗,在深秋微冷的日光下散發着刺目的光澤。
驚魂甫定時,她一把拂開身旁婢女拭汗的手,捏着帕子,滿帶苦楚,直接衝顧惜若叱道:“諶王妃,本宮知道,此前得罪了你,你心中無法釋懷。可你不覺得,你此番行徑實在是太過分了嗎?本宮怎麼說,都是堂堂的東樑國公主,你就算再如何囂張跋扈,也不能置兩國的顏面於不顧吧?再者,爲妻必賢,你如此蠻橫不講理,就不怕抹黑了諶王的英名與聲譽?”
顧惜若很不屑於與她過嘴皮子上的招兒,甚至她都已經在心裡默唸,若是佘映雪就此離去,她絕對會好言相陪好禮相送,指不定還會說句“走好歡迎下次再來”諸如此類的客氣話。
可要怪就怪佘映雪太不識趣,非要往她跟前湊。
饒是再好的脾氣,都會被這般死纏爛打給纏到沒耐心,更何況,她本身就不是個耐性好的人!
是以,當她手裡扯着麻繩,一步一步逼上前時,幾乎可以想象自己這張臉上的表情有多難看,又有多勉強。
半晌後,她繃得冷峻的臉上乍然綻放出一朵花兒,鮮妍明媚,整體看去,卻又是極具違和感,“公主,你這話可是說錯了。只有心胸狹隘之人,纔會時時刻刻都惦念着過去。我心胸寬廣到可以容納百川,又豈會記得你過去犯下的那些錯?人嘛,年少輕狂也是可以理解的。”
頓了頓,那剪水雙瞳裡滿溢出閃閃精光,在佘映雪的肚子上溜了一圈,忽而別有意味道:“不過,如今公主可是快要當孃的人,年少輕狂的歲月也一去不復返,還是悠着點兒吧。”
雖然她說得格外真誠,可落入佘映雪的耳中,這一番真誠的告誡也成了教訓。
尤其是瞥見她悠然自得的把玩手中的麻繩時,一股無名火便蹭蹭的冒起來,卻礙於她的強悍武力,刻意收斂了些,沒有明目張膽的對上,“諶王妃,你別試圖轉移話題。”
顧惜若訝然一笑,將手背到背後,狡黠的笑道:“公主,我可沒轉移什麼話題。你無非就是怨我,不讓你走入諶王府嗎?我也想通了,橫豎不能攔你一輩子,也不欲在此問題上與你多加糾纏。”
佘映雪暗暗得意,擡眸又瞥見某個女人笑如狐狸的狡猾模樣,心裡不禁咯噔一聲,不自覺的多了幾個心眼,“你會有那麼好心?”
哼,她當然沒那麼好心。
敢覬覦她的男人,她不叫身後站着的那些侍衛一擁而上將其轟走,已經算是大發慈悲了,又怎會如此和顏悅色?
不過,看來這個公主還沒到頭腦發昏的地步,都到了這個時候,還知道對她警惕,果真是孺子可教也。
不過,對於這種死纏爛打的“孺子”,顧惜若自認爲沒有做不到聖母,使勁兒的扯了扯手中的麻繩,緩緩逼上前去,“公主說得對,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飯。何況,諶王府的大門,也不是誰想要進去,就可以進去的。否則,這府邸還與尋常的茶館酒肆有何區別?你說是吧?”
佘映雪聞言,整個身子都緊繃起來,狠狠的絞着帕子,冷冷問道:“你到底想怎樣?”
“哦,沒怎樣,就是想要告訴你一聲,”顧惜若舉起手裡的麻繩,朝她示意了下,如願看到她霎時不安的神色,立即道,“諶王府,還是隨時歡迎你的。不過,爲了以示你身份的特殊,本妃特意命人尋來了這樣的禮物,給予你有史以來最難忘的諶王府之旅。相信,你會滿意的。”
“你想要做什……啊……”佘映雪驚慌失措的往後退去。
卻不想,原本還在顧惜若手中的麻繩,竟像是被誰注入了鮮活的血液有了生命,游龍般蜿蜒快速的衝她竄來,眨眼就纏在了她的腰腹處。
她詫然大驚,欲要掙脫此間的束縛。
奈何她只是一介弱女子,到底沒能使上多少力氣,幾番掙扎之下,非但沒有解除身上的束縛,反而有股越勒越緊的趨勢。
看着綁在腰上的粗大麻繩,她忽覺有些喘不過氣,倏地擡眸,欲要指責那該死的罪魁禍首。
不成想,顧惜若根本就不給她指責辯解的機會,小手一抖,那麻繩就乖乖的蜷回了她的手中,連帶着將人也困在了懷中。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顧惜若,本宮警告你,你不要太目中無人了。如今本宮還身懷有孕,若是有個什麼差池,你承擔得起嗎?”想動卻動不得,佘映雪既恨又氣,美目裡噴火欲燃,彷彿下一瞬就能將顧惜若燒成灰燼。
身懷有孕?
顧惜若微怔,隨即瞥了眼她的肚子,脣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若不被人這麼提醒,她還真是看不出來,眼前這個人是身懷有孕的。許是穿衣寬鬆的緣故,乍一看去,根本就看不出是否顯懷。
再者,佘映雪這張小臉兒神采煥發,連半點孕婦該有的跡象都沒有,倒是容易教人忘記她是孕婦的事實。
其實,說起來,她對這個佘映雪還是十分佩服的。
不爲別的,就憑“厚顏無恥”這一項,她就要甘拜下風,感慨一句“自愧不如”啊!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她面前,佘映雪總是有意無意的提起“孩子”這個事兒,似是認定了這個孩子就是段天諶的,從而藉此機會狠狠的刺激她。
這樣的膽量和底氣,她都不知道,佘映雪是從何得來的。
她垂眸輕笑了聲,目光在那肚子上留戀了一圈,隨之擡起頭,衝佘映雪笑道:“公主不說,我倒是忘記了,你還身懷有孕呢。正好,我最近發明了一樣新鮮好玩的遊戲,專門針對孕婦的。你趕上來,可真是巧了。我這就帶你去你去體驗一番。”
佘映雪心中打了個突,不知怎的,心中驀地升騰起一股寒意。
你趕上來,可真是巧了?
這話,怎麼聽着那麼詭異?
就好像是說,剛想要找個體驗“死”是何種滋味的人,剛巧你就自動送上門來了。
她欲要掙扎,奈何那邊顧惜若已經準備好,扣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就帶着她往巍峨挺立的大門上跳。
駱宇見狀,連忙也跟着縱身躍起。
不想,半路卻橫空冒出兩個黑衣人,將他的動作直接攔住,並趁着他仰頭的瞬間,出其不意的點了他的穴道。
“你們……你們快點解開本公子的穴道……如此縱容王妃做錯事,你們這是助紂爲虐危害人間,你們知道麼……”
他就那麼嚷嚷着,臉上的焦慮顯露無疑。
只是,那兩個黑衣人事先得到了顧惜若的吩咐,對他的嚷叫也是無動於衷,淡淡瞥了他一眼後,便見他們走下臺階,將圍觀的人羣恭敬禮貌的趕走。
不一會兒,諶王府門前已經徹底安靜下來。
而佘映雪到底是長於深宮的女子,平日裡也算是循規蹈矩,不曾做過半點出格的事情,甫一離地在半空中跳躍,那種腳踏虛空的不踏實感瞬間襲遍全身,彷彿下一刻她就會飛速墜落到深淵當中一樣。
極度的驚恐之下,她唯有尖叫出聲,方能緩解一些心中滿滿的恐懼。
“別叫了。待會兒還有更好玩的。”顧惜若冷笑了聲,脣角勾起的弧度凜冽而犀利,仿若晨間葉上的露珠,葉尖處承載着一夜侵襲的森冷,於晨光中露一方鋒銳尖利的刃尖。
這些日子,她總是有意去加強自己的武功,尤其是在輕功和內力方面,更是下了十足十的功夫和精力。
在她看來,以後就算不能打得贏敵人,也要有足夠的資本去逃跑,保證不成他人的拖累。
想法是挺美好的,奈何她已經過了最佳的練武年紀,此刻縱然花上許多時間和精力,也不過是換來個“事倍功半”的結果。
不過,好在本尊的武功底子也不算差到無極限,再有段天諶這一高手的指點和教導,她自己又肯吃苦用功,進步還是有的。
兩個女人就這麼跳上了諶王府高高的門上,一個慘白如紙驚慌失措,一個氣息微喘神情愉悅,尤其是後者看着前者的小眼神裡,從裡到外都充滿了算計。
不經意間對上這樣的眼神,佘映雪頓時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就要往後退去,不想門上的位置並不是很大,她這麼一退,差點就一腳踩空跌落下去。
“唉,公主,你可得小心了。別到最後,遊戲沒完成,卻已經玩出心臟病來了。”顧惜若及時摟住了她的腰,將某個驚魂未定的女人乖乖的拉扯到了自己的身邊,氣死人不償命的道,“休息好了麼?咱們要開始玩遊戲了哦!”
這麼說着,她已經低下頭,手指靈巧的栓緊了麻繩,自己卻是已經握住了麻繩的另一端。
“顧惜若,本宮也不求能夠進諶王府了,你還是趕緊把本宮放回去吧。”像是猜到了什麼,佘映雪剎那間面如人色,保養得益的雙手緊緊的握住顧惜若綁繩的手,絲絲顫意自她手心傳遞給顧惜若,幾乎是哀求道。
顧惜若螓首微垂,並未擡頭看她,末了,還晃了晃手裡的麻繩,不出所料的看到佘映雪劇烈顫抖的身子,脣角的譏誚更明顯了幾分。
她彈了彈食指,頗是漫不經心道:“公主,我記得咱們在岐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警告過你,安安分分的過你的日子,千萬不要來招惹我。很顯然,你沒把我這話聽到耳朵裡,反而是耐不住那無上的虛榮心,意圖在我面前挑釁示威,給我製造各種各樣的麻煩。”
她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麼,目光忽而變得飄渺遙遠,尤其是掛在脣角的那抹譏笑,越發刺眼。
佘映雪心一慌,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還能理清自己的思路,“顧惜若,本宮承認,此前不更事,惹下了太多的麻煩。可本宮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如此愚蠢了。本宮知道你要做什麼,可是你在做之前,是否得考慮下本宮肚子裡的孩子?那好歹也是諶……”
“給我閉嘴!”不等她說完,顧惜若就猜到了她後面的話,直截了當的打斷。
佘映雪以爲她心虛難過了,也顧不得害怕,竟還挑釁的問她,“怎麼?聽到‘孩子’這兩個字,你心慌了,心裡不好受了?知道麼,在被你擋在諶王府門外,接受那麼多賤民的圍觀時,本宮也是這樣的感覺。”
顧惜若靜靜的看着她,就像看無可救藥的瘋子。
她從來都想不明白,佘映雪是從哪裡得來的證據,證明她肚子裡的孩子是段天諶的。
此前,她也曾經問過段天諶,這孩子究竟是誰的。
雖說當時他並沒有給她一個明確的答覆,可至少也說明,這不是他的孩子。
對他,她絕對是相信得過的。
可佘映雪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瘋,又是怎麼回事兒?
“我心不心虛,與你沒有任何的關係。若是你想要在我這裡找虛榮心,很抱歉,你估計找錯對象了。”她努了努嘴,示意了下底下站着叫嚷的駱宇,狀若無意的揶揄道,“或許,從一開始,你該去駱宇那裡找存在感。說不定念在那所謂的兩國關係上,他還會虛心假意的誇獎你一番,居然如此偉大的頂着未婚的帽子行此等無恥之事。”
佘映雪抖着手指,指着她,臉色漲紅漲紅的,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
她還欲再說什麼,顧惜若已經沒了與她對話的心思,將她往下一推,手中的麻繩也跟着急速拉開。
“公主,今日天高氣爽,你我來玩玩這個好玩的遊戲啊!你可要記住了啊,這是叫蹦極。”
“啊——”
“公主……”
撕心裂肺的尖叫和着駱宇淒厲的呼聲,在顧惜若的耳邊不住迴響。
看着那急速下墜的人,她眸光略顯複雜,有那麼一瞬間,拉着麻繩的手就要往上提,想要把那個女人提上來。
可最後,她動了動手,還是沒這麼做。
一直以來,她對佘映雪的種種挑釁都不放在心上,一方面是覺得,這個女人所做的一切,都在她可以容忍的範圍之內,不觸到她的底線,她也懶得理會,另一方面則是想要“一擊必殺”,徹徹底底給對方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如此一來,日後佘映雪也許會念在她的“強悍”上,不敢與她多加糾纏,整個人能夠變得識趣點兒。
不然,一次又一次的出手,非但沒能給對方一記慘痛的教訓,反而是讓對方越挫越勇,如此情況,可就不會是她願意看到的。
可對一個孕婦出手,終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以至於她此刻已經沒有了一開始整人的興致盎然,而是眸光緊緊的盯着佘映雪,隨着她手中繩子的上下襬動而不住尖叫。
只消那個女人求饒,她就立即將人拉上來。
而佘映雪被推下去後,蹦不蹦極,倒是沒記住,她惟一的感覺就是整個人快要死了——
頭暈目眩,呼吸不暢,心跳加快似乎有瞬間的停止,睜開眼四處看,卻發現天旋地轉,渾身輕飄飄尋不到絲毫的落腳地。
這不是快死的跡象麼?
她忽然有些害怕,極度的恐懼之下,嗓音也隨之失去,張了張嘴,竟連個最簡單的“啊啊啊”都沒能發出來。
有那麼一瞬間,她腦袋裡嗡嗡嗡作響,空白一片,恐慌如潮水般兇猛的漫上心頭,在自由下落中,她不住的搖頭。
不,她不要死!
絕對不要死!
她若死了,肚子裡的孩子該怎麼辦?
對,孩子!她的孩子!
像是溺水之人終於發現了一棵救命稻草,此時於佘映雪而言,肚子裡的孩子就變得比她的生命還要重要。
她可以滿含不甘離開人世,可是她的孩子卻不能。
強烈的意念將她從無力狀態中解救出來,下一瞬,她又張嘴大叫,淒厲裡滿含恐慌的聲音剎那間飄散在半空之中。
“諶王妃,我知道錯了。你快點把我放下來。我肚子裡的孩子啊……我的孩子……”
自她被顧惜若推下,駱宇就緊張的盯着那道身影,見她哭得梨花帶雨聲音沙啞好不悽慘,整個人也變得面如死灰。
奈何他想動不能動,只能是不停的衝顧惜若喊。
“王妃,屬下求您了。映雪公主還懷着身孕,萬不可經歷太刺激的事情。您這麼做,會出人命的。屬下求求您了,請放了映雪公主吧。”
他自始至終都維持着仰首看顧惜若的姿勢,看着佘映雪被拉起又被放下,反反覆覆的出現在他面前,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瞬間襲遍了全身。
他只覺手腳冰涼,整個人已經麻木得不知冷暖,就那麼靜靜的站着,耳旁淒厲尖叫不止,幾欲讓他抓狂成瘋。
若是可以,說不定已經跪到地上,苦苦哀求了。
顧惜若見狀,也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恐怕經此一事後,佘映雪見到她,都要繞着走,而她在蒼京中的“惡名”又多了一項——罔顧人命。
此時此刻,她暫時沒功夫去理會這些事情,當即灌注了真氣,使那麻繩停下來,而後慢慢的將停在半空的佘映雪吊下去。
下面,已經安排了青雲和青朵接住。
就在這時,空氣中忽然傳來一陣異常的氣流聲,彷彿利箭破空而來,勁風呼嘯,直直衝向青朵和青雲。
連續兩聲“哎喲”,青朵和青雲像是被什麼砸到了般,徑自倒向一旁,卻正好將佘映雪落下的位置空了出來。
如此一來,佘映雪面朝着的,就是那塊青石地面。
二者之間,竟只有半人高的距離。
顧惜若暗道不好,連忙停住了放開麻繩的動作,並飛快的打了個手勢,但見原先困住駱宇的兩名黑衣人齊齊行動,一人解開駱宇的穴道,另一人則是猛地撲過去,企圖趕在佘映雪落下之前,將她接住。
不想,又一股勁風襲來,此次卻是衝捆綁着佘映雪的麻繩而去。
只聽一聲脆響,那粗大的麻繩竟像是被刀當場劈開,一分爲二,原先已經止住下落之勢的佘映雪倏地往下墜,眼看就會撞到地面。
顧惜若猛地丟掉手裡的麻繩,縱身躍下,並使勁兒催動內力墜落。
奈何彼此之間的距離太遠,她就算是使勁兒的趕,也無法趕在佘映雪下墜之前趕到。
而原先那名奔跑過去的黑衣人,本來已經快到下面,不成想,也遭遇了與青雲青朵類似的事情。
眼見佘映雪就要與地面來個親密接觸,從而砸得鼻青臉腫肢體殘廢,甚至顧惜若都能想象得到那砰然撞地的巨大聲響,一道身影如雲般飛掠了過來,趕在佘映雪墜落前的零點零一秒,及時將其提起來,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的將她抱在懷中,避免了血光的出現。
顧惜若頓時長舒了一口氣,墜落過程中,也沒怎麼注意,直接擡起袖子擦汗。
待意識到自己還處在半空之中時,她心裡一抖,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手忙腳亂的穩住自己的身形,下一瞬,卻被抱入了一個溫暖乾爽的懷抱裡。
那一瞬間,她頓時渾身放鬆,任由及時趕來的那個人將自己抱到地面。
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
“沒事吧?”段天諶伸手撫上她的面頰,並擡起袖子爲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柔聲問道,“都出了這麼多汗,可是被嚇到了?”
顧惜若呼了一口氣,拿手扇了扇,也沒想起這些日子還在生他的氣,忙不迭的點頭應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可不是被嚇到了嗎?
若佘映雪真被摔到地上,這事情可就鬧大了,一個搞不好,腦袋都會因此丟掉的。
她下意識就看向佘映雪,見她被南陽侯孟昶打橫抱着,脣色發白,面如死灰,眼睛也半開半閉着,死寂而空洞,根本就沒有任何的生機。
“她……她不會有事兒吧?”顧惜若對了對手指,神色莫辨。
段天諶搖了搖頭,牽着她的手,一起走上前,“有沒有事兒,看過才知道。駱宇,你趕緊給她看一下。”
他話音剛落,駱宇就已經飛也似的跑了過去,在孟昶將人小心翼翼的放到地面上時,他連忙脫下外裳鋪在地上,給她把脈。
如此體貼的動作,引得其餘幾人面面相覷,看着駱宇的眼神裡又多了幾分思量。
“青雲,青朵,你們過去幫忙。”顧惜若抿了抿脣,眸光幾番變幻,終於還是立即如是吩咐道。
青雲和青朵本就因剛纔的失策而羞愧在心,此刻自是快速的跑上前,蹲在佘映雪旁邊,擦汗的擦汗,蓋衣裳的蓋衣裳,儘量配合着駱宇的動作。
過了好一會兒,駱宇才緩緩收回了手,神色凝重的看着佘映雪,眸底深處驀地劃過一抹痛色。
“如何了?”顧惜若耐不住如此異常的氣氛,連忙走上前一步,“若是情況不大妙,不如先將她擡入王府裡……”
她忽然停住了。
只因駱宇猛地擡頭看向她,那雙眸子裡毫不掩飾的厭惡和痛恨,如一道強光,生生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緊了緊袖中的手,一言不發。
“王妃,在您的眼裡,是否從來就沒考慮過映雪公主的生死?”駱宇將自佘映雪肩頭滑落的衣裳拉起來,眼睛卻依舊不離開顧惜若,吐出來的字句,清晰明白,冷酷無情,“又或者,在您的眼裡,除了您所在乎的人的命,其他人的命就如螻蟻般不值一提,甚至是必須供您任意玩耍?”
“駱宇,你怎麼說話呢?”察覺到小妻子的反常,段天諶立時大喝。
不想,往常對段天諶無比恭敬的駱宇,此刻卻顯得格外漫不經心,甚至對段天諶這樣縱容顧惜若的舉動,感到一陣陣的深惡痛絕。
他自嘲一笑,狀似恍然大悟道:“哦,屬下忘記了,就是因爲有王爺暗中的支持,王妃纔敢如此明目張膽。”
說着,他忽然繃起了臉,直直跪了下來,看向段天諶,恭恭敬敬道:“王爺,屬下知道,自回到蒼京後,您一直都讓人監視着屬下的一舉一動,也想要查清楚在東樑國發生的一些事情。如今屬下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您,您不必再查了,您之前所猜想的,都是對的。”
顧惜若霍然看向段天諶,無聲詢問着他的意思。
段天諶卻只是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並沒有爲她解惑的意思,而是定定的看向駱宇,淡淡道:“這麼說來,你是終於有了主意了?”
駱宇垂在身側的手驀地緊握成拳,在那樣淡然無波的眼神下,頓覺自己的骯髒和不堪。
儘管此前也想過,彼此之間會走到這樣的結果,卻沒有想到說出這些話會是在這樣的場景之下。
就在方纔的一瞬間,他還以爲,因着顧惜若如此殘忍無情的手段,自己說出這些話時,內心裡的掙扎會在彼此的抵消映襯之下,變得不那麼濃重,甚至是會如他所想的那般,剎那間消散無蹤。
可真正經歷時,才猛然意識到,這些掙扎並不會因此減少。
該有的,該多的,一點都不少。
腦中不斷的閃過這些年相處時的點點滴滴,說不難過,那也是騙人的。
卻沒想到,這一份情誼,竟會因爲兩個女人而宣佈結束。
從此,主僕之恩,不能繼續——
值得嗎?
或者,不值得嗎?
現在的他似乎已經對此感到十分無所謂了。
“屬下忠於您大半輩子,在此事上對不起您,屬下無顏再在您手下待下去。今日趁着這契機,屬下也把話跟您說清楚。自此之後,屬下再不是您的屬下。可即便如此,昔年您的救命之恩,屬下沒齒難忘。將來若是有需要屬下獻命的時候,還請您告知一聲,屬下定然不會說個不字。”
話落,他朝段天諶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再擡起頭時,已然變得十分陌生。
段天諶眸光復雜的看着他,與之堅定的視線對上,神色越發變得深沉起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沒有得到他的允許,駱宇也並未起身,依舊保持着跪立的姿勢,脊樑挺直,神色恭敬。
半晌後,段天諶才緩緩開口:“起來吧。你有這樣的想法,本王也不強留。但望今後你能記住本王曾經的勸誡和教誨,勿要因爲躺在你身旁的這個女人而身陷囹圄,作繭自縛。此前的事兒,本王也不去追究了,就當全了你我之間二十幾年的主僕情分和,兄弟情誼。”
聽到最後那四個字,駱宇一直緊繃的神經驀地放鬆了下來,無數種別樣的滋味涌上心頭,他就如一根稻草,被這些看似極輕實則重如泰山的東西壓垮。
忽然之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彷彿一直撐在頭頂的那片天傾塌了下來,雙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無數情感盡數積聚在他胸腔中,等待着他所允許的爆發。
可他沒有爆發。
而是又恭敬的磕了三個頭,打橫抱起陷入昏迷的佘映雪,笨拙的躬身行禮,看向顧惜若的眼神裡卻滿是不屑,“王妃,以往映雪公主對你所做的事情,今日也遭受到了懲罰,從此也該恩怨兩清了吧?今日,我從這裡帶走她,還請您成全。再怎麼說,她也是一國公主,她安然無恙,或許會省去很多麻煩。”
顧惜若默然。
似乎也不指望能得到她的回答,駱宇垂眸看了看懷中仿若死去的佘映雪,眼眸裡盛滿了痛色,只是在擡眸看向顧惜若時,又被他隱藏得無影無蹤。
他對上那明亮的眸子,脣角卻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冷笑着道:“王妃,下次要救人之前,記得提前跳下來。事後再跳,只會貽笑大方,宛若小丑。”
段天諶頓時繃起了臉色,雙瞳裡翻涌着狂風暴雨。
“呵……”顧惜若自嘲一笑,握住了段天諶的手,目光落在臉色慘白的佘映雪身上,清脆的聲音裡不含一絲情感,“下次,我絕對不會再救人。”
省得日後想起來後悔。
哦,不,她現在就已經有些後悔了。
駱宇沒想到她竟會這麼說,一時怔愣在了原地,片刻後,他猛地轉身,抱着佘映雪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段天諶走到顧惜若的身旁,攬了攬她的雙肩,柔聲問道:“可是有些不舒服?不舒服就說出來。”
顧惜若搖搖頭,“沒事。你是何時發現駱宇的異常的?”
段天諶展顏一笑,伸手撫順了她鬢邊的碎髮,“就在離開謨城之後。起初,我還以爲他是奉命行事,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直到發生了佘映雪的事兒,纔開始有所察覺。不過,真正確定,卻是在回京之後。”
說着,他便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敢……”顧惜若訝異的擡眸看他,想到剛纔他問起的一句話,心中一動,連忙問道,“他知道,你已經知道了此事麼?”
段天諶神秘的搖頭,但笑不語。
顧惜若心中瞭然。
若是駱宇知道他已經知道了此事,恐怕此刻就不會做出這般意氣用事的事情來了。
當然,這也不算是意氣用事,只是在那種情況下,但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會知道有段天諶庇護着,絕對是最安全最有效的抉擇。
而駱宇似乎從頭到尾都沒考慮過這種可能,是認爲沒有必要,還是不想再與諶王府有任何瓜葛?
眼見她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段天諶也不去打擾她,而是看向旁邊百無聊賴的孟昶,微微頷首,“南陽侯,許久不見。今日多虧你及時出手相救,否則事情可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孟昶心中苦笑。
他相信,就算他不出手,佘映雪也不會有任何的事情的。
當時,這個男人就站在門邊,看着佘映雪墜落而不出手,用意如何,他也不敢去深究。
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眼前這個人的身份,可是他有十個腦袋都不敢得罪的。
“王爺嚴重了。”他拱了拱手,笑着道,“正如駱御醫所言,映雪公主始終都是東樑國的公主,微臣這麼做,也不過是從大局出發而已。日後,皇上問起,羣臣問起,微臣也是這麼說的。”
段天諶眼裡劃過一絲滿意,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南陽侯來此有事兒?”
“的確。”孟昶別有意味的看了下顧惜若,欲言又止,而後又覺得自己似乎過於矯情,連忙說明來意,“回王爺,微臣前來,其實是有事兒想找王妃幫忙的。”
段天諶訝然一笑,回頭看了看徑自處於沉思中的某個小女人,忽而伸手揉亂了她的發,氣得某女怒瞪着他,雙眼若銅陵那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