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頭一天,盛京的天是陰的。
電閃雷鳴,傾盆大雨。
雨下的實在是太大,連着下了一夜也不見停,外頭風雨交加讓人分不清晝夜。
先生停了課,給孩子們休息一天,也省的雨天路滑來回折騰給摔了。
少爺們都在各自的院子歇着,幾人聚在一塊兒,圍着小爐子煮酒喝,聽雨看花好不自在。
秦霄賢倚靠在清宵閣剪窗邊兒,看着有些無趣的樣子,右手伸出窗外接了些雨水玩兒,反覆幾次,又無聊地把腦袋搭拉在窗沿。
雨越下越大,打溼了他額角鬢髮。
有身素衣裙進了院子,打着油紙傘,順着青石路走了過來,一點兒一點兒融進他的目光裡。
望見那隻傘時,他眼底忽有光亮,隨即又暗淡了下去。
不爲所動,碎雨爲樂。
很快,清宵閣的門就讓人打開了,樓梯響起了腳步聲兒。
似乎在樓梯口出頓了頓。
“爺。”這素衣女子疊手側腰,行禮。
“出去。”
他仍舊趴在窗邊兒,任由雨水打溼鬢髮與衣領,連回頭瞧一眼也沒有。
“嗯?”她一愣,不知沒聽清還是沒明白。
小廝守在一旁,擡眼看了看秦霄賢旁若無人的樣子,隨即道:“爺讓你出去!”
“還不趕緊的!”
無論小廝說了什麼,秦霄賢都沒有反駁,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只是趴在窗邊兒,一個人接着雨滴再由着透過指縫。
“爺!”她急了,跪下:“爺,是小奴啊…”
“吟風樓的清歡啊!”
他終於動了,只是不緊不慢地直起身子,甩了甩掌心裡的雨滴。
清歡不安的神色裡終於有了些笑容,眼底似乎期望着什麼;想想也是應當的,一個無依無靠的風月樓唱女,有一日讓人給贖了出來,留在這樣的人身邊兒就算當婢女也是讓她歡喜的。
他拿過小廝遞上的帕子,擦了擦手臂被雨水打溼的位置。
“拉下去。”
他一揚手,帕子輕飄飄地落在了桌案上,一如他輕飄飄的語氣,都帶着陰雨的冰冷氣息;緩緩轉身向內室去。
“爺——”
她不知道自個兒做錯了什麼。
她從沒見過秦霄賢這幅樣子。
她害怕再被送回吟風樓。
印象中的秦霄賢一直都是微醺的,幾次見面都是喝了酒的樣子。偶爾誇她琵琶彈得好,笑得也歡,從不見他發過脾氣。
更不說這副淡漠陌生的樣子。
“爺,清歡做錯了什麼啊…”
您說,我改。
“爺——”
哭喊無用,小廝一把手這麼一拖就把她拉下了樓去。
廊下站着替清歡拿着行禮的小廝正侯着,看人下來了,就迎上前來。
秦霄賢的小廝可不是尋常來的,一股牛勁兒怎麼都掙拖不開,鬆開了手才道:“秦爺把她趕下來了,送走吧。”
這廊下的小廝看了看行禮,笑道:“少爺送過來的,說是給秦爺當侍女。先留着,保不齊爺什麼時候就見她了。”
秦霄賢去哪兒,近身的小廝都是寸步不離的,尤其是這幾個月來,其他的少爺們都囑咐着務必把人看好了。自然,這出入跟隨久了,小廝也知道自家也回回去吟風樓都必讓這清歡唱兩句,這麼一想也就覺得保不齊是爺今兒不高興。
明兒高興就聽她唱了呢。
廊下的小廝把行禮和用素布裹着的琵琶抗到了肩上,領着清歡去了後院一處住所。
這雨有些小了,但風又涼了起來。
秦霄賢窩在被褥裡,看牀頭輕紗散落在地,恍惚了他的目光。
牀帳通常是綢布,極少有人用輕紗的。他從前也是這樣,只是後來有人覺得輕紗好看,這才換了。
久了,他也覺着好看。
這裡的一物一景都不是原來的模樣,又都成了他喜歡的模樣。
恍若隔世。
書院兒裡也總有師兄弟來說說話,時不時順手把外頭姑娘們送來的禮給帶過來。
大夥兒都調侃着,咱們秦小爺這日子過得就是舒心啊,每日偷懶也沒有先生說他,對外說是病了,姑娘們還三天兩頭地送東西來慰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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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挺好。”
他閉上了眼,扯出一抹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