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磊三人的袍子早就染了血,宮門已破,靴城軍攻入了大半來,雖然有所死傷,但仍舊實力尚存。
二爺的淏城軍也死傷不少,與巡防營血戰未了又來了靴城軍,一時間被步步逼退。
張鶴倫與岳雲鵬死守宮殿前的玉階,這是最後一道兒關,過了這兒,揮兵直入就是金鑾殿了。
生死成敗,在此一役。
兩人都沒有精力分出神兒來護着雲磊了,眼看着他雙腿快要只撐不住了,也只能看着,眼睜睜地看着。
二爺得袍子早就被染紅了,分不清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血,疼痛這東西,早就沒了知覺。
黑甲士兵當面兒劈刀,二爺橫劍擋住,身後一人對背砍下,他偏身一躲,臂膀上被重重劃了一道兒。
腿傷復發,劍刺石階,還沒來得及撐起來,這頭上幾把銀亮錚光的刀劍就當頭劈下!
一把長槍攔住刀劍,橫掃五人,轉身掃袖一出槍,黑甲兵士紛紛滾落石階。
“二爺!”董九涵一轉身,急急地扶起了雲磊,與幾名參將圍在了他身邊兒。
雲磊皺了皺眉,心裡猛地慌亂起來,恨不得抓住董九涵的手好好罵幾句,質問他怎麼這時候來了!
大敵當前,前仆後繼的叛軍根本由不得雲磊開口說半句話來。
奮力殺敵,腥風血雨。
他要快,要活着,他的小九和姐姐都在家裡等着他。
無助地等着他。
巡防營已經死傷過半,眼看就只撐不住了,靴城軍也在與禁軍的血戰中漸漸脫出了些人手攻進了宮門來。
踏踏踏…
外頭鐵騎與兵器交響一片兒,在這夜裡用鮮血淋漓劃破長空寂靜。
來了!
他淏城軍大部的銀盔鐵甲踏火而來,踩着屍體與鮮血,迎着火光殺了宮門。
銀盔鐵甲在火光裡,猶如雪夜明月,清輝耀眼。
太師被護在中間兒,不可置信地搖頭,不知是不敢相信自己今夜的失敗,還是不敢相信正領兵打入宮門的那個人。
孟鶴堂!
他居然還活着?他居然能調動天津的淏城軍來救駕,他居然能帶兵秘密進京而不被發現,他居然能領軍包圍叛將而護衛即將失守的宮殿。
少爺的任務就是去城門口,拿下守城的護城軍,打開城門放進援軍。
這是日夜兼程,直到黃昏前纔到了城郊梅嶺,隱身不現的淏城軍。
由孟鶴堂帶領的人。
堂主一身金盔鐵甲策馬而來,殺入叛軍之中,勢如破竹。
刀劍無眼,人頭落地。
片刻。
靴城軍放棄了宮城,所有人改換了刀鋒,保護太師。
大勢已去。
太師的身上已經染了血,眉目猩紅,恨不得在孟鶴堂身上烙印出口子來。
孟鶴堂在兩軍之前,揮劍指向太師,兩人四目相對看了許久。
他終究垂下握劍的手來:“師哥…”
“別跟我說什麼收手的話!”太師的臉上也濺了血,打斷孟鶴堂的話,一聲嘶吼:“要麼讓開,放我出宮,要麼你死我活!”
他身居太師之位罷了,既不從文也不從武,幾年光景就訓出了這一批數萬的精兵強將,還拿下了護城軍。禁軍若不是有張鶴倫在,必定也是他的助益!
若是放虎歸山,他日死的就是今日的勝者。
“你別再執迷不悟了!”堂主吼道。
不知道,師哥有沒有看見,他眼裡酸澀的微紅。
“降了吧。”堂主說:“保住家人,保住諸葛一門和你祖上的榮耀。”
太師一家出過三位太傅太師,爲國嘔心瀝血,鞠躬盡瘁。
太師的姐姐嫁進了諸葛家,成爲諸葛一門的女主人。諸葛一門,出過三位二品尚書,六位將軍,兩位大都督,建朝上百年來大權在握卻從未有過反黨。
這樣的門楣,盡數毀於一旦了。
太師像是聽了什麼笑話,笑得連眼淚都要出來了,揮劍指向孟鶴堂,道:“諸葛一門?要不是有我那個好外甥女兒,你今兒還能活着嗎!”
最後一句,是撕裂的。
他疼愛了許多年,捧在手心兒的外甥女,背叛了他。
原本陶陽離京他就心生疑逗,果然啊,最親的人背叛得最疼。
可恨就是當時派出去得殺手沒有多一些,殺了他們倒是省事兒。
“來人!”
沒等孟鶴堂開口,太師一吼,身周的士兵都圍了起來,作勢往宮門退去。
三四個人壓着一名紫衣少女而來。
“我派人包圍了孟府。”太師上前兩步,笑着像是正在閒聊:“她趁亂通風報信,放走了周九良。”
孟鶴堂咬着脣,看着眼前身上血跡斑斑,橫錯着幾道兒刀痕的餘荌。
她跟着進了城,原本該回家的。
堂主不知道的是,她一心想着和九良說一聲,報個好消息來,纔去孟府的。到了門前發現四處多了閒雜人等,有些兵士躲在了四周拐角兒。
她想了許多辦法,最後的結果都是希望九良平安,只是忘了自己如何脫身。
“怎麼樣?”太師帶笑的聲音又從一旁響起,道:“你的小娘子,要不要?”
他原本就是個重情義的人。
可這情義千斤重,不及家國鼎上壓。
這姑娘是無辜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善意,出於喜歡他而已。
孟鶴堂看着餘荌,這是第一次,兩人四目相對,說不出的難過窒息來。
餘荌含笑看他。
她那麼愛哭,那麼幼稚,可這一回笑得無比輕鬆快意。
她對上堂主的目光,原本燦若星辰的眸子紅了起來,溢滿了水霧。
然後,他哭了。
她看見她孟哥兒,不,是九良的孟哥兒,掉眼淚了。
冰冷地滑下兩腮。
餘荌笑着,對他說:“餘生安好。”
記着啊,餘生一定要安好。找一個心儀的姑娘,和她相守一生,白頭偕老。別再有苦難與悲痛,安安穩穩地過完餘生。
他垂下頭來,閉上眼,難受地皺緊了眉頭。在一擡頭時,看着餘荌,一字一句。
“君上師長在後,家國道義於心。”
“孟鶴堂…絕不後退。”
絕不後退!
這一“退”字,千萬斤重。在餘荌含笑的眉眼中,眼看着她在那“退”字時,猛一側身,讓死死架在脖頸處的長劍啊,開出了豔紅的血花。
爲你而生,又怎能讓你爲難。
“啊——”
千軍萬馬血戰宮城。
天降大雪,覆蓋在鮮血上,冰冷刺骨,透心寒涼。
餘荌躺在雪地裡,耳邊兒滿是刀劍交錯的聲響。
她的眼裡只有緩緩落下的雪花兒。
脖頸處的鮮血淌得洶涌,一下就浸透她的衣領與髮絲,雪地猩紅一片兒。
她張口動了動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撐不住了,眼皮子太重太重了…
堂主終於殺了這幾步之遙的叛軍,跪在她面前兒,輕輕把她抱了起來。
她扯了扯嘴角,閉上了眼。
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兒,把餘生的安好,都留給了孟鶴堂。
孟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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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
死的是我,不是九良。
不然,你該多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