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一早又下起了大雪,比前兩天的都冷都重。整整下了一天,一直到黃昏末了將入夜時,也不見雪停。
大先生去了書院,二爺一早也去上朝了。
一個要護住書院兒的孩子們,一個要護住九五至尊位上的人。
夫人一天都在佛堂唸經,心如止水。
楊九原本是沒多想的,心裡頭一直隱約不安着。這事兒不過去,怎麼都沒辦法放下心來的。
一直到,入了夜,院外隱約有鐵甲兵器聲的響動。
自從入了冬,府裡府外都是精兵護衛,有些聲響也沒什麼可稀奇的。只是這一回,楊九卻沒法兒平靜下來了。
她在屋外,見到了董九涵。
“王妃。”董九涵行了禮,規規矩矩地垂下了眸不看她。
“你…”楊九不知道自個兒的嗓子從什麼時候變得沙啞起來,道:“你怎麼在這。”
他一直是在辮兒哥身邊的,寸步不離,無論去哪兒都是辮兒哥的左右手。
但凡見了董九涵,不必猜想不必尋找,二爺必定就在一旁。
他怎麼會在這。
九涵低着頭,吱吱嗚嗚的說不清一句話來。隨即一拱手,領着身後的護衛就要走了去。
“是不是今天!”
楊九的指甲扣進了掌心。
九涵沉默。
“就是今晚了…”
否則,你不會在這裡。
楊九眼裡一酸,忍不住皺眉閉上了眼。心裡頭難受得直想哭。
混蛋。
你要護君衛國你就去,爲什麼還要把你的人留下!保住我有什麼用,你不在有什麼用!
二爺是大先生一手教出來的孩子,承繼了先生的才學,也承繼了與先生無二的胸懷大義。
這樣的情形下,他們可以捨棄自己的性命,也可以放下家人,唯獨不能放下心中堅守的職責與道義。
二爺進宮了,是忠。
把護衛留下,是愛。
“王妃…”九涵咬了咬脣,說道:“二爺說,讓您放心。”
二爺還說,一旦宮變,讓我立刻帶您撤離。
不用管他。
“外面怎麼樣了。”楊九忍着酸澀道。
九涵想了想,實話實說:“太師的一支衛隊已經包圍了郭府。”
一旦逼宮事成,那些人就會進來,把郭府上下鎖拿下獄。
他被留在這裡的原因就是,一旦看見宮城方向放了熒綠煙火,立即帶人從正門廝殺出去,營造亂象。
再讓另一名參將領着王妃從守衛鬆懈的西側門殺出去。
岳雲鵬嶽大人安排了人馬在西側門不遠處的暗巷,只要王妃她們出了這個門就能保住性命。
這個時候也不能走,不能打。一動,這消息就會傳進宮,白白讓二爺分了心。
只能等。
“他身邊兒的幾個近身護衛都在這了吧?”楊九舒了一口氣,神色淡然。
看着她這一副看破生死的神情,董九涵突然就生出了些不安的感覺。
“是。”九涵道:“差不多都在這了。”
二爺走時,把能留下的都留下了。
“你帶着他們,秘密離開。”
董九涵一愣,甚至都還沒來得及聽明白楊九的意思。
她道:“進宮去,去幫他。”
“我知道,你們一定能幫得上他。”
“他也一定需要你們。”
只是因爲有妻子,有牽掛,他才變得越來越不果斷,許多事都以楊九的安危作爲前提。
“王妃…”董九涵皺眉看着她,除了驚訝還有猶豫。
“我是他的妻子,就算幫不到他,也不能拖累他。”說這話時,楊九眼裡滿是溫柔的笑意。
“去吧。”她說。
“王妃!”董九涵一下就紅了眼,拱手俯身,單膝跪地。
“你以爲,他不在了我還會活着嗎?如果會,當年我就不去西北找他了。”楊九擡頭,霜雪落進了眼睛,融成了眼淚。
一旦事敗,他絕無可能生還。
那救她出去,又有什麼用呢。
“去吧。”這一聲,不是楊九說的。
是夫人。
略有年歲的蒼老,卻十分親和溫柔。
夫人掛着笑意,比起楊九來,夫人看起來更是心如止水,毫無波瀾。她穿着一身朱黃衣裳,看着十分端莊大氣,是極少有的正裝。
夫人說:“好孩子,都去吧。”
董九涵和身後的一支護衛個個兒都紅了眼,忍着眼淚跪下,鄭重地給夫人了磕個頭。
轉身離去。
他們都是二爺一手訓練出來的精兵,不動聲色地出個門的本事還是有的。
只是這一趟,生死不知。
楊九轉過身來,師孃就抱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背,柔聲道:“做的好。”
“師孃…”楊九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嗓子裡的哽咽怎麼忍不下來。
師孃,我不怕死,但是死了就見不到辮兒哥,也聽不到他唱《鎖麟囊》了。
“不怕。”師孃說:“咱們等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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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身衣裳,要麼是慶功宴,要麼是哀悼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