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嚷半日,難得清閒。
大喜之日又是元宵佳節,兩相碰撞之下這郭府人人都忙得腳不沾地;三書六禮一樣不少,喜宴酒菜樣樣精細,無一可躲懶偷閒的事兒。
忙活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纔等來了兩人穿上喜袍,三拜成婚。這一場婚禮雖然突然了些,但好歹也算是了卻心願;咱們大少爺自然是樂得合不攏嘴。
沒等酒過三巡,師兄弟幾人開懷暢飲,這李家少爺就來了;一通鬧騰還嚇走了不少人,別的人就算沒嚇到,眼看着如此情形也沒有厚臉皮繼續吃宴了。這都鬧場了還留下,平白讓人誤解爲是在看笑話。
該來不該來的都走了,這天也黑了;外院小廝正清着外院的一片狼藉。
本該是洞房花燭夜的好時候,兩位爺可不在屋裡頭你儂我儂地膩歪着,反倒是大先生書房的燭火徹夜通明。
兩孩子靜靜站在桌案邊兒,等着大先生看完手裡的書信能夠會心一笑;如今形勢嚴峻,這封書信能送進郭府也實屬不易。
一旁站着的還有借用勸架的名頭被留在郭府的孫九芳,此時沉默靜立,眉眼柔和且溫厚;沒有半點白日裡那般咄咄逼人、寸步不讓的架勢。
先生坐在主位上,長長地嘆了口氣,不像疲倦而更多的是一種心力交瘁的失望;兩指一捻,書信遞樣桌案那頭。
少爺雙手接過就在原地與陶陽看着;這越看,眉心的川字就越深。
“王印…”
陶陽看着書文忍不住唸了出來,緊皺着眉頭不放鬆半點。
隨着他“王印”兩字脫口而出,少爺掌心一動,合上信紙;上前兩步,道:“爹,這可不是兒戲,咱們如今都被盯得緊緊的,一舉一動必呈聖聽。”
書信是小,書文事大;老舅這封信裡頭三言兩語也就橫撇豎捺,寫着簡單做起來難啊。
請師父安好,長弓敬上;閒來無事巡視津冀,有一匠人擅木工,飛鳥走獸,花草畜牧,形似有魂。
他日回京,敬孝師長。
這一段仍舊和上一回的書信一般,前頭用行書,後頭用草書,最重要的也就是那一句話。
不同的是,這一回信紙末,蓋上了王印。
這是一封家書,既有落款再蓋印實在有些怪異;若是個私人印章,身份象徵的印也就罷了,總歸文人墨客有這清高嚴謹的習性。
但,這是他行兵下令的王印。
前頭那一句,天津城有擅長木工的匠人,將飛鳥走獸都刻畫的栩栩如生本就是閒話兩句,不值一提。只是這最後一句“回京”與正紅王印卻不得不上心。
前後一想,他們就懂了。
大先生擡手揉了揉腦袋,像是頭痛又犯了;道:“九芳。”
“是。”孫九芳正手一拱;轉身從少爺手裡拿過書文,仔細摺疊兩次,放進胸衣。
“是我忘了。”陶陽笑着,搖了搖頭像是笑話自己的大意。
“九芳的字寫得最好,人又聰明。”
只要九芳在,想在什麼木頭上寫字就寫;身懷絕技,果然胸有成竹。
“您不嫌棄。”孩子還算謙虛,應答時這目光裡也不帶半點驕傲;坦蕩溫厚如閒話家常。
“爹,這新印和舊印是大有不同的,咱們連老舅的人都沒見到,這實在太過冒險。”少爺有些氣息不穩,倒不是不相信孫九芳的能耐,只是這世上城府深沉的惡人太多讓人難以放心。
“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先生不去看他,淡淡說了一句算是解釋得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好了。”大先生站起身,背手向前繞出桌案,道:“都安排了,你和阿陶明兒天黑前,把你們和小辮兒的書信挑幾封能用的,交給九芳。”
“明兒?”陶陽有些不敢相信,這才又多問了一遍。
倒不是覺得麻煩,只是趕得這麼緊,那就意味着這盛京終是要變天了。
“後天一早我就要出發去天津了。”孫九芳解釋;實在是天有不測風雲,容不得他們再拖日子了。
只有一天,若不是陛下看得太緊,也不至於今天才看到書信,書文兩句又是要與天爭時的任務,難怪父親這樣沉重。
“好,你放心。”少爺鄭重地點了點頭承諾着。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三人行禮從書房告退,院門處分道兒東西。
陶陽一路念念叨叨地,像是仔細回憶着哪些書文值得挑出來一用。
“別魔怔了你。”少爺調侃道。
“誒!”像忽地想起了什麼,陶陽猛一側身,攥着少爺袖口,急道:“咱們去找師孃,她那裡有好些書信都是上個月天津來的,一定有咱們要的!”
這正說着呢,當下握住少爺手腕兒就要往玫瑰園去了。
“你急什麼啊!”
少爺有些無奈扶額,敢情這小子就是收拾他的時候最冷靜了。
“陶雲聖,今兒是咱們洞房花燭你知不知道?”
“一會兒見了師孃,說話小心些,別讓她擔心。”
“陶陽!你聽沒聽!”
“你說師孃要是問起,咱們賴給師父怎麼樣?”
“去你的!那可是我爹!”
“趕緊的!你一會兒回去把錦盒兒裡的書信收拾出來,我去師孃那!”
“你走你走!我自個兒去。”少爺氣惱地甩開了他的手,擡腳便要走。
“好啦。”陶陽頓時笑了出來,眉目裡的笑容和小時候使壞是一樣樣兒的。
“跟你睡那麼多年了,花不花燭的哪有什麼緊要的。”
是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