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九芳到天津時天正黑,城中守衛攔下盤查了一通,又查看了入城書文才放他進來;往年這時候正是德雲書院開壇設教的時候,這一回反倒像防賊似得。
爺們是個榮辱不驚的人,旁人愛如何就如何去好了,他可不管。只是趁着盤查的時候與守城的士兵閒聊兩句,人家愛答不理地應答着,兩三句就趕着他們收拾好東西趕緊走吧。
南境軍。
孫九芳勾着嘴角笑了笑,領着人往雲府去了;愣是裝出一副十分歡喜的模樣兒,師弟來津自然上師哥家住了。心裡沒鬼有什麼好避諱的,如今得陛下賞識又是“風頭正盛”,再一避諱才惹人懷疑。
再說了,住客棧不要錢啊?
爺們不愛坐馬車,趁着春意正濃,一路賞景過來的;如今夜深,自然是前騎高頭大馬,領一行人堂堂正正地進了雲府大門。
唯一值得讓他高興下的也就是雲府的守衛還是二爺的淏城軍。
南境軍奉命回京,旨意命令交給二爺訓練,大軍遲遲不到,這先到的幾支隊伍竟然還替換下了守城軍,這麼一來出入天津城可就全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了。
這和看守有什麼區別。
一行人到了雲府,管家早收到消息在府門前侯着了;小廝們上前幫把手,把這些個人都往安排好的住處迎。
管家引着孫九芳往內院書房去了。
景緻看着不錯,冬日雪景,暖春青翠都該挺好看的;這是他頭一回來天津城的雲府,小步子走得輕快,看着倒頗爲自在。
一進書房,擡眼就見二爺把書往加上一放,轉過身來帶起一陣衣襬掃動。
“可算把你盼來了。”
話雖簡單,字眼兒裡透着的那份放鬆實在太過於淺顯易見了。
“等我還是等這個吶?”九芳笑出一副瞭然於心的神情,從胸衣處拿出了一封折了兩折的宣紙。
“有你就有這個。”二爺接過,笑意更甚,打開信紙仔細看了看;道:“真像啊,我都要信了。”
“師哥打算怎麼謝我?”他轉身一側,撩袍落座,毫不生分地給自個兒倒了杯茶;茶水蒸氣在鼻尖兒繞了繞,暖得人中一紅。
“你自己說的更稱心。”二爺合上宣紙,照着起先的折印兒給折了回去,側手一橫交給了董九涵。
董九涵一直安靜地站在他身邊兒,時刻準備着他的一句話一個動作;這手腕兒一橫,九涵立即就接了過去,仔細地放進了胸口,拱手行禮走出書房。
“說吧。”二爺落座,連這後衣襬向後一掃的動作都好看得不得了;笑道:“有什麼用得上哥哥的,儘管說。”
“說笑而已。”孫九芳搖了搖頭,笑得明媚且燦爛。
其實他只要笑,看起來就是個稚嫩的少年,就算並非年少但看起來就是有一股子率真可愛的模樣兒,還帶着些傻氣。
不笑的時候,眸光裡似乎映着故事,不知道寫的什麼,但總歸不會是什麼美好的現實。
其實,一個能做自己的人是很幸運的。
“不求有功,別給您幫倒忙就好。”九芳垂眸似乎有些含蓄,擡手執壺往二爺的杯裡續上茶水,看着熱氣緩緩升起再融入空氣。
“那行。”二爺一掀衣袍,自然而然地翹起了二郎腿;調侃着:“等你成親沒了私房錢,哥哥養着你。”
“誰說的?”他一樂,沒想多就覺得話趕話說到這。
這不就是想說明白點兒嗎?得意道:“她哪裡會管錢啊!”
他不是從小住府上的,不像燒餅堂主還有大楠他們那幾個顯得親近,平日裡大夥都忙着也很少聚一塊兒。師兄弟不假,但就是親兄弟也分個志趣相投與否啊。
堂主燒餅還有咱們二爺,這幾個年歲大一些,總是更成熟一些;大楠老秦還有咱芳芳是一個年歲的,這麼些年都是一塊聽課學起來的,自然玩兒得開些。
所以,孫九芳有屬意的姑娘。這事兒,二爺並不知道,隨口的一句說笑也就是想逗逗他,這九芳說起話來是真好玩兒。
誰知這一炸還真給炸出來了。
“這是誰家姑娘啊?讓咱們芳芳看上了?”二爺正要喝茶的動作一頓,放下茶杯笑眯眯問着,似乎興致勃勃。
“哎呦,可就別叫這個兒,您還不如像我娘似得叫我阿樹呢!”
聽着是挺不喜歡人家叫他“芳芳”的,可這說起來就眉眼溫柔,笑意盈盈是個怎麼回事?
“哈哈哈哈~”二爺被他這雙手合十,含笑告饒的模樣兒給逗樂了,一臉的得意洋洋。
“這點的兒出息!一個名字而已。”二爺笑罵着,想起了小時候聽伯母喊着九芳乳名“阿樹”,那時候這小子就怕得不行了。
說什麼來着,怕以後長成了一塊榆木疙瘩就沒法吃烤肉了;年幼可愛,一心就想着吃了,想想就讓人樂。
誰能想現如今,居然把“阿樹”都給豁出去了。
“你啊。”
二爺道。
“小時候還嫌棄伯母叫你阿樹,這會兒又嫌棄人叫你芳芳了還。我聽着挺好的啊,有一回你…”
正說着,忽地想起了什麼,二爺到嘴邊兒的話猛一停。
芳芳?
是啊,這可不是他母親給起的名兒啊;頭一回聽這麼喊的,還是一個姑娘。聽師弟們說那姑娘時常來書院找他,不和旁人多說笑就只賴着他;九芳覺着不好意思吧,總拉着她去吃東西逛園子,總歸不會把她留在爺們堆裡頭聊着。
二爺見過一兩回,都是陪着楊九回書院走走的時候;或許從前也見過,只是太忙了,去得急走得也急壓根兒就沒留意。
有一回就聽見那姑娘喊他,手裡頭抱着倆油紙包一路小跑進來;嘴裡就是喊着“芳芳,芳芳的”。這外號還讓初次聽聞的哥幾個笑話了好久。
“怎麼了?”孫九芳問道。
這怎麼話說了一半還頓住了?
“你那個…那個發小叫什麼來着?”
二爺皺眉歪着腦袋想着,十分認真地回憶着:“那個,那個董小姐!”
神天菩薩,可算想起個姓來了。
咱們芳芳這脾氣,他要是不願意誰能這麼胡鬧折騰?說是不喜歡人叫他乳名啊外號啊什麼的,但那姑娘喊了那麼久的“芳芳”也沒見他生氣啊;說倒也說兩句,但不是那種指責,反而像是一種說着玩兒的縱容。
二爺笑着,不是笑話他,是笑自個兒後知後覺,怎麼沒早猜到這爺們的心思。
“她怎麼了?”明知故問。
孫九芳不笑了,脣角兒一僵硬似乎有些怔愣了;乾笑兩聲,道:“大局爲重,您還是多留神盛京吧;對了,那木工怎麼樣?可信嗎?”
如此境地,牽一髮而動全身。
馬虎不得啊。
“我不用那木工,只是傳信進京透露給你而已。”
二爺喝了口茶,神色又多了幾分凝重。
孫九芳蹙眉想着,道:“那王印誰來做?”
“我府上養着一個看護玉石的老僕,年輕時學過雕刻,手藝一流。”二爺說道。
天津城都這樣了,盛京形勢一定更是不容樂觀;送進京的信他不能大意,既要讓人看不明白又得把自個兒的意思給透露出去。
那封信目的是想讓師父把九芳找來畫一個只相差毫釐的王印圖,至於木工只是他用來暗示的一個藉口罷了;若是沒有個二手準備,那信進京,這木工一準兒讓人給盯上了,哪裡還能用。
“師哥,你這是要玩火啊。”
炮竹不響那就是引火自焚。
“陛下心思不定又生性多疑,拖得越久越不利。”二爺握着杯子,指尖兒一動這杯子就在掌上轉了轉,擰眉道:“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
生死一戰。
“嫂子知道嗎?”九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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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等我。”
知不知道不重要,主要是想回盛京給她買最好吃的甜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