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水,很快又是夜深了。彎月朗如紗,微風輕如舞。
從來沒有任何時候,程筱雨是如此期待黑夜的來臨。
十點,她就表現了濃濃的睡意。楊輝體貼的爲她調暗了房間的燈光,陪在她身邊,握着她的手,安靜地等她入眠。這麼些個日子,這樣的陪伴已經變成了他們之間一種特定的愛的模式。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直到聽見程筱雨淺淺的鼻鼾聲均勻輕柔的響起,楊輝才輕輕地鬆開了那一隻緊握的手,慢慢地站起來,再輕手輕腳的往門外挪去。他需要一些空間讓自己在煙霧中思考,也需要一點時間釐清自己的思路。對事業,對愛情,對婚姻,他都必須有一個明確的方向。他必須去弄明白一些真相。
去寧安是必然的!只是這一次去主要不再是爲了工程的事,而是想和李偉成好好談談曾觀晴……一個連公安局也找不到行蹤的人會不會是太詭異了?!只是如果她真的離開了人世間,是不是代表所謂的封建迷信並不是封建迷信那麼簡單,那些關於神鬼的傳說也不只是傳說。
程筱雨眯縫着眼,偷偷地看着楊輝安靜地離開後,才慢慢地坐了起來。牆角那一盞落地燈燈光黯淡朦朧,但周遭的一切卻還能清晰可見。窗外的夜空厚雲凝重,沉甸甸地堆積着黑暗,尋不到星子月亮的身影。但就因爲是這樣,那一扇透明的玻璃窗倒成了一面清晰的鏡子。
她遠遠地望着玻璃窗上自己的身影,心又怯然。她害怕看見一個不一樣的自己。可是真相……真相就像一個巨大的誘餌誘惑着她向前。
程筱雨輕輕地掀開被子,用那隻沒有受傷的腳先接觸地面,瓷磚地板冰冷的溫度透過腳板心只竄向心房,她咬咬牙忍住了。然後再試着搬動另一隻打着厚厚石膏的傷腿……她得試着想法子把自己挪到窗邊才行。並且還不能弄出太大的響動。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她好不容易纔來到靠窗的位置。在這個依然春寒的季節,竟是滿頭大汗。她有點虛脫的跌坐在沙發上,手很自然地攏掠了一下額前的秀髮。
只是就這一個小小的動作讓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整個人像受了炮烙一般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急速地轉身,用手儘量地撩起頭髮,拼命地把臉更近,更近地靠向窗玻璃。玻璃上清晰地印出她的影子:清瘦而蒼白的瓜子臉,一雙很大很幽深的眼睛閃着黑珍珠一樣的光芒。只是所有的美麗都無法掩蓋那一道深入皮肉的褐紅色傷痕。
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吧?這是自己嗎?那玻璃反映出來的人是自己吧?可自己怎麼變成這樣了呢?
她的手在顫抖。顫抖着撫觸過那一道從額前穿透眉峰,順着眼角的位置一直延伸到耳際的傷痕。這是一條巨大的蜈蚣!它舞動着百爪在她的臉上耀武揚威!
她想要尖叫,想要將心中所有的恐懼和震驚叫出來,但她卻叫不出來。就像有一團棉花塞在她胸口的位置,越來越大,越來越實,直到喘不過氣來。她顫抖的手無助地抱緊雙臂,壓抑不住的淚水滾滾而下。
當楊輝再次回到病房,已是差不多凌晨零點時分。他看見牀上空空而已,不由得亂了心緒。
“筱雨,筱雨!”
窗邊似乎有細小的聲音傳來。他急忙按亮了天花板上的白熾燈。
只見程筱雨正抱膝坐在靠窗的地上,顫抖得猶如寒風中的一片樹葉。她那削瘦的肩膀,蒼白的臉頰,絕望的雙眸,冰涼的淚滴——所有的這一切,都讓人望之心憐。
楊輝快步走向她,伸出手想擁抱她,無奈她卻更往牆角的位置縮去。她低下了頭,長長的黑髮掩住了她大半個臉頰。她沒有再看他,而他也看不清她的模樣。只有那低低的飲泣聲讓人心糾結得難受。
“筱雨,筱雨!告訴我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嗎?還是睡了噩夢?告訴我好嗎?不要躲着我好嗎?”
他試圖着靠向前。不料想遭到了程筱雨尖聲的拒絕。
“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我已經不是我了,連我自己都不認識的我,你還會愛嗎?還要愛嗎?”她邊哭邊叫嚷着,聲嘶力竭。
“筱雨,你真傻!容顏能代表什麼?能代表我們一輩子的情分嗎?還記得你小的時候不也是像個醜小鴨一樣?!別人都不要靠近你,可我有嫌棄過你嗎?難道你認爲我始終守候在你身邊就因爲你的年輕漂亮?可人終會老的啊,難道你以爲等你人老色衰的一天我就會像丟抹布一樣丟掉你嗎?”
“楊輝,那不一樣,不一樣啊!我不要這樣的自己,我不要!不要!”
楊輝心痛得無以復加,他不管不顧地跑上前去一把抱起了她。程筱雨驚慌失措的亂踢亂蹬,嘶啞地狂叫,頭髮隨着劇烈的震動狂亂的飛舞,重重地掃在楊輝的臉上。
“筱雨,拜託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好不好?難道你後悔了嗎?後悔用自己的身體去換取我的生命?”
“不!我沒有。”
“那不就行了,這道傷痕換回了我們兩個人的生命難道不值得嗎?它雖然醜陋卻印證了我們的愛情,還有什麼好嫌棄嗎?再說現在的醫學這樣昌明,我們以後可以去整容啊!我只想你記住一個事實,筱雨。無論這個世界怎樣變,無論你怎樣變,你都是我的筱雨,永遠的程筱雨!”
溫柔的話語,銘心的愛情讓程筱雨在狂亂中找回了自己。楊輝說得對!比起失去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的性命,這道疤痕真的不算什麼!只要自己深愛的人可以好好活着,還有什麼不可以失去?她含着淚抱住了他。他的手很溫暖,身上還帶有陽光的味道,他是她生的所有希望!
是啊,每個人在這世間,總會經歷大大小小或多或少的磨難,有些煙消雲散,有些卻無法真正遺忘。而生活在繼續,時時舔拭傷口不是愛惜自己的方式,用陽光的溫度把它曬成可以保護自己的疤,接受生活的殘缺,接受這樣的自己,明天,該有不一樣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