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外債一直是深受傳統量入爲出思想影響的大明官員最牴觸的。
如此大規模的發行外債,可以說陳芝廷政府真的已經沒有辦法纔不得已爲之。
大明政府已經通過各種方法去籌錢了,比如增加了各種稅收,茶葉和生絲的出口退稅終結了,茶葉出口稅提高到了10%,生絲出口稅達到了15%,而且過去一直提供優惠稅率的工業企業也開始徵收經營稅,高達10%,加上交易稅等稅收項目,大明工業企業所承擔的稅賦已經達到了銷售額的30%。
在工業還沒有完全發展起來的情況下,這種做法讓深陷國際經濟不景氣影響的繅絲業,更加的難以爲繼,投資辦廠的熱情早就停止了,甚至出現了工廠大量停工的現象。
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增加稅收,顯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通過其他方式愁錢,募捐是成本最低的,各種行會、商會是募捐的主力。
大明政府號召,各行各業都出現了募捐行動,但這種募捐卻還是不能跟政府行爲相比,去年一年也只籌集到了兩千萬的善款。
政府還通過壓縮開支節約資金,陳芝廷帶頭捐出俸祿的一半,直到災荒結束。
朱敬倫對此表示了支持,他也宣佈皇宮壓縮一半的開支,之前每年政府給皇帝三十萬兩的供養費,這筆錢除用於皇宮中各種設施的維護,支付五百多男女僕役的開支外,只有十萬兩是用在了朱敬倫一家人的花銷上的,對普通人這是一筆巨大的開銷,但是對於一個八千萬人口的皇帝來說,這已經相當節儉了,跟慈禧太后根本就沒法比。
朱敬倫不但壓縮皇宮開支,用於支援救災之外,在今年還開始了拍賣皇室物品來籌集善款。
各種各樣的皇宮用品被拿了出來,一大批當年從紫禁城轉移到大明的古玩字畫,出現在了各地舉辦的各種拍賣會上,這已經是最後一批清宮藏品了,那些價值高的金銀珠玉早就在這些年分批變賣了。
而這些古玩字畫則是因爲擔心被破壞,才一直沒有出賣,現在通過大明皇家轉手,這就不單單是清宮秘藏,也是大明皇帝的御用之物了,隨着這些年大明政府的統治越來越穩固,朱敬倫在大明的聲望也與日俱增,他又一直小心的營造自己的威望,不但在大明,甚至在西方也博得了一個開明的名聲,所以他頭上是頂着明君的頭銜的。
現在他的威望,給這些藏品以巨大的增值,經過這麼多年開放,工業取得了一定程度的發展外,其實商業領域的積累更多,畢竟是一個八千萬人的大國,而且是相對富庶的南方,光是打開門做生意,就給了無數商人巨大的商機,因此這幾年的鉅富出現了不少,這些人作爲新國家的得利者,同時爆發戶身份又渴求地位和心理上的提升,在沒什麼比收藏文玩更能彰顯他們品味的方式了,在此時購入,還能相應官府的號召,博取一個仁善之名,何樂而不爲。
於是這批藏品賣出了一個好價錢,給政府的救災資金中增加了三千萬兩銀子。
但朱敬倫還在繼續支持慈善救災,爲了救災,他又一次過起了親耕的生活,這可不是什麼作秀,也不是爲了什麼野趣,純粹是爲了籌集善款,因爲皇帝親自種出來的大米,可以拍賣到一個天價,幾乎跟黃金等值。
有的是富商買來孝敬父母,或者是給人送禮。
於是皇宮的花園算是遭了秧,被朱敬倫帶人給剷平了,土地翻耕再次種上了大米,還養起了鴨子和魚,皇帝鴨子可是一個流傳了很久的品牌,當年從朱敬倫手裡流出去的鴨苗,得到了各種吹捧,但其實就是普通的鴨子,因此除了保持一個名字,被商人利用之外,沒有任何的特殊。
因爲民間的鴨子無法分辨,可是再次由朱敬倫親自養殖的鴨子,那就是絕對正宗的皇帝鴨子了,能夠換取不費的資金。
皇帝開始種地之後,在後宮中常年明爭暗鬥的兩個妃子,也先後有了自己的主意,二妃子高媛先向朱敬倫表示,男耕女織,皇帝是男人,爲了掙錢可以去種地,她是女人,也可以做點紡織的工作,於是她率先表示要在宮裡進行紡絲織稠,織出來的料子都拿去賣錢救災。
大妃子後知後覺,既然高媛要紡紗織布,她就織布,高媛買蠶繭來繅絲織稠,她就買棉花來紡紗織布。
於是二人分別在後宮裡買來了手工織機,開始了男耕女織的作秀行動。
還別說,經她們的手織出來的棉布和絲綢,儘管質量上只能用勉強能用來形容,但熱捧的人卻不少,有的是人願意花錢收藏這種皇妃做出來的料子,能讓皇妃爲自己服務,這可是皇帝待遇了,雖然礙於皇權思想沒人敢說出來,但心裡偶爾出現的犯禁思想,更讓人感到刺激。
當然,皇帝一家的行爲,也讓一些老夫子感到很難受,這是認可皇帝,愛戴皇帝的大明文人,他們覺得皇帝都要用這種方式愁錢,實在是太難爲皇帝一家了,而那些始終不接受朱家王朝的老頑固們,反而要諷刺大明皇家沒有規矩,皇帝給小民服務,完全沒有上下尊卑,簡直就是遺笑大方。
在皇帝一家的鼓勵下,今年民間募集的善款更多,很多普通的老百姓也開始了捐獻,一個子,兩個子的,積少成多,竟然也有三千萬兩的鉅款。
至於朱敬倫一家的努力,其實也只賣了幾百萬兩而已,但是通過這種方式造成的影響,卻是上億兩銀子都換不來的。
朱敬倫在用這種方式證明,爲了拯救北方同胞的性命,大明的百姓盡力了,大明的官府盡力了,大明的皇帝也盡力了。
朱敬倫救災最大的目的當然是拯救生命本身,可如果說他在其中摻雜了政治目的的話,那就是要通過這種舉動,向滿清治下的廣大百姓,文人士大夫和商賈們表達一個意思,那就是大明的政府和皇帝,是將滿清治下的百姓也當作自己的子民在愛護的。
而對於大明的百姓,則要通過發動這一場全民參與的救災行動,讓大家切身感覺到,大明的百姓,跟滿清的百姓,依然是同胞兄弟,血脈相連,應該同舟共濟。
其實就是通過這種方式,達到北方百姓跟南方百姓互相認同以及提升整個中國民族的凝聚力的目的。
朱敬倫始終擔心,如果國際形勢不許可,大明可能很長時間都無法一統全國,那樣的話,隨着大明跟滿清經濟差距,教育文化差距漸漸拉開,那樣很容易在明清之家的同一民族中產生隔閡感,當這種隔閡感持續的時間足夠長,一個民族也就分裂成兩個民族了。
東西德時期,東德人長期遭受歧視。朝鮮半島,甚至出現了一批不將北方朝鮮人看作一個民族的聲音。中國臺灣同胞跟大陸的隔閡,香港人對內陸人的各種排斥心態,這些都是因爲隔閡引起的。
如果能夠通過一次救災行動,極大的彌補一次隔閡造成的疏離感,無論如何都是非常划算的,至於代價,財政負擔算什麼,經濟困難算什麼,揹負的鉅額外債又算什麼?
將來每當大家回憶起這個困難時期的時候,官員們會感嘆當年大家爲了北方的同胞多麼辛苦,商人們會回憶說當年爲了北方的同胞,賦稅多麼沉重,而那賬面上的幾億美元債務,更是一次次在訴說着大明政府爲了幫助同胞所做的努力有多麼大,進一步在西方世界樹立起大明這個東亞大陸唯一負責政府的形象,讓大明將來統一國家得到輿論上更大的支持力量。
總之任何代價,一旦跟拯救生命,跟團結民族,統一國家掛上關係的時候,也就不會顯得多麼昂貴了,跟未來可能的收益相比,這個代價無論怎麼看都不算大。
當然任何投資都是有風險的,如果大明將來不能一統全國,這筆投資就算失敗了,血本無歸,一旦完成了統一,這筆投資帶來的潛在收益,將會極其豐厚。而一統天下,這個目標能不能實現,在大明君臣心中從來沒有懷疑過。
甚至這些年來,北伐的呼聲從來都沒有斷絕過,很多人都認爲大明已經具備了一統天下的力量,而這次北方天災,讓大家覺得機會也來了,所以在救災的輿論中,那股子中國特有的分久必合的觀念,也發出了強大的輿論呼聲。
其中尤其是以少壯派主持的大明軍隊,對北伐的熱情最爲高漲,軍方刊發的期刊、報紙上,連篇累牘的進行各種北伐的軍事渲染,在軍隊中凝聚了一股北伐統一天下的強大意志。
這種現象讓朱敬倫極爲擔憂,19世紀各國軍隊中的通病,對戰爭的盲目樂觀主義情緒,竟然在大明軍隊中也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