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一個單眼皮青年也用無不羨慕的口氣附和道:“就是,要是能上班就好了,紅塔山買不起總能買兩包攀枝花抽抽,要不然嘴巴都沒味道了!”
鍾白聽單眼皮這麼一說,連上露出了驚訝之色,道:“你們都沒在礦山上班麼?這麼大的單位還有待業青年?”
“你他媽這不廢話麼!”“耗子”一聽鍾白這麼問,語氣中立刻帶了些憤憤不平之意:“有工作,你會在星期二早晨不上工,跑這兒來打什麼籃球?告訴你,今年開了年,咱們礦山像我們這樣的待業青年可不少,起碼也得有300個!”
300個?這麼多?
鍾白聽到這個數字,是真的有點吃驚了。
這個情況倒是昨天沒有聽說過的,鍾白準備在這個青年身上再多打聽一點消息,於是給旁邊的幾個小夥子又散了一圈煙之後,便勾肩搭背的把“耗子”拉到了一邊。
隨着越聊越投機,兩人也熟絡起來。
這個綽號被稱作“耗子”的青年,大名叫做龔浩,他老爹就是礦山後勤服務公司的經理龔廣一。
礦山後勤服務公司,是和源市地下鋁土礦山下屬的一個內部單位。
雖然沒有什麼特別的長期工作任務,無非就是做一些後勤方面的內部服務工作,比如在冬天對內發放勞保物資啊,給礦井運送點滅火器啊、夏天賣賣冰棍汽水這類。
儘管鍾白之前呆的山平縣化肥廠沒有這類後勤服務公司,但是這種二級單位在很多規模稍大的國企裡都普遍存在,就是因爲它有它自己存在的特殊意義。
因爲現在不比前十幾年了,雖然像和源市地下鋁土礦山這樣的老牌國企一貫都是一家人生老病死都在單位裡,但在子女正式接班之前,若是父輩沒有退休,那麼這個編制也拿不到,所以就要有一個安置這些內部子女的地方,而後勤服務公司就是這樣一個特殊的存在。
現在華國的很多國企都有類似的二級單位,之所以不能像以前那樣子女畢業之後就直接在單位參工,是因爲現在各大企業的發展速度都已經大大減緩,提供不了那麼多的工作崗位,所以這類後勤服務公司如同雨後春筍一樣在各地各企業內部冒了出來,用於減緩企業職工子女就業壓力。
當然,後勤服務公司的待遇肯定沒有正式職工那麼好,一般都只有一半工資左右,效益好的也不過能達到個70%,至於獎金、補貼和其他福利待遇,一概沒有。
正常發展的企業都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已經因爲產量降低而陷入困境的和源市地下鋁土礦山了。
“臥槽,你老爹都是經理了,還不能給整個正式工作乾乾?”聽到這裡,鍾白愈發覺得迷惑起來:“不行也可以在後勤服務公司上班啊,總比這樣成天無所事事打籃球,一分錢收入都沒有的好吧?”
“我纔不稀罕後勤服務公司這破工作呢!”龔浩一提起這個就有氣:“我老爹好歹也是服務公司經理,是場裡的中層幹部,平時我沒少給他說,讓他想辦法去找找章場長,給我弄個礦裡的正式編制,他倒好,死要面子活受罪,說什麼現在廠裡效益不好,大家眼睛都賊着呢,叫我別在這個時候出風頭,就讓我去後勤公司上班。你想想,我能去麼?當然不能!每天在家裡都要對着他,到了服務公司還要對着他,那還上個屁的班,臉都丟光了不說,也沒幾個錢,一個月15塊工資,能幹啥?買三包紅塔山?”
“一個月才15塊?”鍾白驚訝道:“這麼低?”
“還嫌低?”龔浩自嘲的笑道:“呵呵,就這我爹還說什麼就算是正式工人剛上班一個月也就26塊,現在服務公司還不是每個月都能發夠15塊,成天給我說要知足呢!”
這個待遇,在鍾白看來的確是有點太差了。
不說1982年的物價已經開始上漲的事實,就說服務公司15塊的工資不是每個月都能發夠這一點,就能反映出目前礦山所面臨的財務困難了。
見龔浩有些着急,鍾白只好勸道:“可你們章場長不是說,要想辦法提高礦山產量,把大家的待遇提起來麼?你也得有點信心,相信礦裡嘛!”
“相信礦裡?相信個屁!”龔浩猛的抽了一口煙,道:“你是外邊來出差的不知道,上個月又有一個工人在安裝坑木的時候把腿給砸傷了,單位到現在也就給人報銷了80%的醫藥費,還省着20%沒報呢!現在工人們哪個火氣不大的?後面又說,這個月不要說後勤服務公司了,說是正式職工的工資都只能先發一半,現在已經有些子礦山裡的工人說,這個月礦山必須把工資發齊,否則要組織罷工!這種情況,你告訴我這產量怎麼上得去?”
聽龔浩這麼說,鍾白心裡“咯噔”一下,涼了半截。
如果說拖着不發工資那還可以理解,但是工傷的工人醫藥費都沒給全額報銷,這顯然是資金出了大問題!
沒想到和源市地下鋁土礦山的實際情況已經嚴峻到這個地步了?
這些情況,不但昨天自己下子礦山的時候,徐梅那邊隻字不提,就連留在行政區瞭解情況的曹世明也對此壓根不知情。
顯然,來之前自己通過種種渠道瞭解到的礦山內部已經出了問題的小道消息,全都是真的!
道理很簡單,當你在屋裡看到一隻蟑螂的時候,那就意味着在看不到的地方已經有更多隻蟑螂的存在了。
更別說還有這300多號待業青年的存在,在單位連正式職工的待遇都無法保證的前提下,更不可能來保障這些後勤服務公司內部子弟們的待遇。
礦山這種單位孤懸在外,很多家庭都是雙職工,子女也是從生下來就在礦山長大,很多時候職工自己吃點苦還能咬牙忍忍,可一旦孩子的未來都看不見的時候,那這個單位的局面就很容易發生失控……
鍾白這時候有點理解爲什麼這一次督導組急急忙忙沉下來,並且還特別指派了部裡的曹世明擔任督導組了。
因爲礦山的局面,早已經不是材料上寫得那麼樂觀,而是全面開始告急!
“對了哥們兒,你是哪個單位到咱們礦山出差的來着?”聊着聊着,龔浩才發現好像一直都是對方在問,自己在答,連一點對方的情況都不知道,於是問道。
“哦,我是……化肥廠的。”鍾白索性把剩下的半盒紅塔山全數塞給龔浩,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籃球場。
“這小子還真是奇怪……”龔浩趕緊將手裡的半盒紅塔山揣進兜裡,望着鍾白消失的背影,小聲嘟囔道:“也不知道一個化肥廠的跑到我們鋁土礦山來出啥差,好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