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年六月二十一日,公元前140年7月下旬,平陽侯府轄下南莊。
今天是每個一度的閭里大會,六月份恰好是粟米夏收過後,鄉民們忙着整飭土地採集芻藁,以備繳納今年的芻藁稅,按照日子再忙活幾天就該種大豆了,夏播一茬大豆入冬前可以收來豆子,難得農忙的時候南莊的男女老少放下手中的事,趕在傍晚太陽落山前回到莊子裡列席會議。
鄭老咳嗽兩聲喊道:“大夥都聽好了,咱們君侯吩咐了,咱們剛收進糧倉的粟米入倉,咱們就不再種粟米啦!”
“啥?”
南莊的老少爺們炸開了窩,許季跳起來嚷道:“鄭老您可別開玩笑,不種粟米難道要咱們男女老少學知了喝風倒沫嘛?”
“就是,大豆就那點產量根本不夠吃的。”
“咱們沒糧食吃可不行。”
“鄭老莫要說笑。”
鄭老氣的鬍子翹起來:“你們這幫小娃子懂個屁!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賺了多少錢,一頃地種一茬大豆扣掉租子和稅賦,榨油賣錢至少2萬錢以上,買糧食能買100多石,咱們莊子有幾戶人只有一頃地?除了許癩頭這種憊懶漢,耕地最少的匈奴莊戶也有一頃半地,咱們莊子裡就沒有0等公卒,最差也得是1等公士爵,1等爵就能佔地一頃半,每年一茬大豆至少收入3萬錢,種的好4萬錢也有,老夫家裡3頃多地去年賣豆油賺了七萬三千多錢,你們說說你們自己賺多少?”
許季摸摸腦袋傻乎乎的坐回原位。他自己的確賺了兩萬多錢,可那點錢根本沒存幾個月。全被他砸進長安城的花街柳巷裡去了,去年一個冬天除了軍役訓練的日子。基本都在長安城裡眠花宿柳,小日子過的好不快活。
惡劣結果是開春時有氣無力,本來莊子裡替他說的了門親事也因爲他沒影子給攪黃了。
女方是個挺漂亮的小寡婦,兩邊見過面也說的差不多,女方看他有2萬錢的年收入也不嫌棄他憊懶,錢沒了人也沒影子到處浪蕩,女人當然不願意跟這種男人,早早的把婚事告吹另覓夫家去了。
其他各個家庭的當家的也都閉上嘴巴,婦道人家到是得理不饒人的叨叨幾句。被她們男人吼一嗓子全啞巴了,小屁孩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只具備列席會議聽大人講話的資格。
“豆油的價格跟着大豆行情走,大豆現在180錢一石,豆油價格200錢一斗釘死動不得,長安的貴人豪門要吃油,南北二軍裡幾十萬大肚漢也要吃油,長安五陵一百多萬口人,關中580多萬人口需要用油量大的很。你們一個個別給老夫裝窮!老夫正想着這幾年家裡也有點錢,把地賣給君侯的錢也存着,可以在莊子南邊買幾頃地一起種,老夫的五大夫爵可以種25頃地。我家大孫子鄭通是大夫爵可以種5頃地,你說這得掙多少錢?”
孫楚是7級公大夫,身量不高卻非常強壯。他站起來一拱手道:“鄭老您暫且息怒,咱們也不是說不能停種粟米。可您總得給大夥指條明路不是,咱們莊是改種兩茬大豆。還是種點別的糧食?”
“種兩茬大豆是笨人做的事,君侯曾經說過除了少數作物可以連種兩茬,粟米、大豆之類的農作物最不宜連種,稍有不慎種下去收不到理想的產量,把地種壞了等着哭去吧!再花個兩三年把地整飭好虧的是自己,爲了佔小便宜吃大虧是蠢材之舉,老夫也沒說過要你們種兩茬大豆。”
“那是種什麼?”
“種這個。”鄭老捧起一穗沉甸甸的果實說道:“你們認得此物否?”
許季又跳起來嚷道:“這個我認識,不就是小麥嘛!五穀裡麥排第四,但是這玩意種出來的東西很難吃。”
南莊百姓心中很疑惑,小麥的口碑一向不好,因爲脫殼的小麥有一層麥麩去不掉,導致小麥的口感非常差,吃到嘴裡難以下嚥,上古流傳至今的麥飯就是用帶着麩皮的小麥蒸出飯來,曹時嘗過幾次的確很難吃。
難吃導致小麥種植面積很小很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從三皇五帝時代到漢興以來2600年,漢人吃的始終是黍(粟米),往北還有種植稷(糜子),夾雜着種菽(黃豆)等多種作物,南方有稻米但產量很低,伺候稻米太麻煩得不償失無法成規模,小麥則是口感差產量不高的原因無法普及。
五穀之中黍、稷、菽是必不可缺的主食,把稻、麥算進去就有點濫竽充數的嫌疑。
“得種小麥不好賣也不好吃,總感覺沒有太大前途。”
鄭老兩眼一翻:“誰說的,你們不會脫麩皮得怪自己笨,脫了麩皮做成饃饃和湯餅是頂好的,我不信你們沒在長安城吃過湯餅。”
饞嘴娃娃小聲說道:“我還吃過侯府的燒餅,撒上芝麻甜甜的可好吃了。”
有人正忙着吞嚥口水,有的人捂着肚子打悶雷,勞累一天還沒吃晚飯,南莊的村民是有些餓了。
“真打算種?”
“那就種下試試看再說?”
鄭老咧嘴哼了聲:“君侯是讓咱們徹底改種新糧食,你們要是信我的話就跟着種下去,君侯說了不信也絕不強求,以後後悔莫及可別怪沒提醒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孫楚想了半天,一咬牙一跺腳說道:“行!那就信您的話,咱們改種新糧食!”
“我也種!我信鄭老,更信君侯!”
“算我一份!”
“還有我的那一份。”
匈奴人也舉起手錶示贊同,一會兒功夫莊子裡稀稀拉拉只剩下十幾戶沒舉手的,這些莊戶多半是難纏的角。不是一天到晚屁事多,就是三天兩頭找麻煩。乾點事唧唧歪歪叨叨個不停,或者憊懶滑頭耍無賴如許季這種人。
鄭老看了一圈覺得差不多可以。就讓他孫子鄭通取來契約請各位簽字畫押按手印,一式三份分別在莊戶手裡、閭里庫中、縣衙裡存着,以後有了糾紛直接去縣衙打官司即可。
末了,鄭老也沒催促釘子戶,笑呵呵的說道:“老夫剛纔還有句話沒說,我手裡這穗酷似小麥的糧食壓根不是小麥,你們猜這是啥?”
莊戶又嚇了一大跳。
“鄭老別嚇我們,您說準備是小麥能是啥?”
這時候鄭通站了出來:“的確不是小麥,這是從北邊特殊渠道搞來的珍貴糧食種子。以君侯的能耐也就搞來夠咱們莊子種下去的那麼點種子,這種糧食適合在高海拔,超低溫的環境下大規模種植,比邊境的代國還要寒冷一倍的冬天也能活下來,它的名字叫黑麥。”
“黑麥?到底是啥東西?”
鄭老說道:“酷似小麥,產量和小麥差不多,仔細搭理以咱們的能耐畝產4石以上毫無壓力,麻煩的是種植週期很長很長,從今年的八月底(公曆9月底)到來年的五月底(公曆6月底)。前後算上種植時間有近九個月,收了黑麥就得快速補種一茬大豆或者蔬菜,施肥固土整飭一番到秋後再種下一茬。”
“這不挺好的嘛!9個月種一次地,大夥可以閒着搞點別的事做做。”
“別以爲種黑麥非常簡單。這種作物可比粟米嬌怪的多,肥料施不好用不了二年土地就貧瘠了,黑麥喜歡高寒略偏溼的氣候。又非常怕高溫和水澇,每年施肥、澆水、排水都的多勤快。尤其是開春拔節、結穗期必須得警醒着點,每年春天農忙的時候照樣閒不住。算起來基本和以前的生活差不多。”
鄭老這盆涼水澆下去,本來想投機取巧的憊懶莊戶全熄了火。
粟米的普及有個重要屬性是耐受性強,甭管多惡劣的環境都能有個穩定收益,就好比馬種裡的匈奴馬就是耐受性強的標準之一,粟米就是糧食中的匈奴馬,除了這個有點以外,粟米的高產極限遠不如其他優質作物。
黑麥的產量和小麥相當,種植和收穫的時間基本相同,營養成分卻遠比小麥好出好大截,優點一大堆缺點是普適性較差,作物的特點要求必須是寒冷的北方種植,更奇葩的是越冷就越好,有點類似糧食裡的青海驄,品質優良但要求實在太苛刻。
“你們都聽好了,過些日子咱們就先不種大豆了,花點力氣把地整飭乾淨,上次教給你們那個土肥料的做法別忘了,鮮牛糞、大豆粉、熟石膏粉按比例混合發酵三天三夜,再拿出來加上水可以當肥料,還可以殺死地裡的可惡蟲子,滴進蟲子的洞裡再堵上口子很快就死光了,比草木灰的殺蟲效率更高,還有雞骨頭魚骨頭磨成粉撒下去,還有草木灰,以及這個發酵的水,三種都要按量用,縣裡會派人來督促你們施肥,到時候記得把每畝施多少肥報給縣裡。”
“咱都省得。”
鄭老滿意的點點頭,宣佈散會。
平陽侯府下面的十幾個大小閭里全都接到改種新糧食的要求,各閭里與南莊的情況基本差不多,少數反對根本起不到多大影響,很順利的通過新糧食的種植計劃。
也有不少人很痛惜少種一茬大豆,至少跑掉幾萬錢的收入,多少人都想趁着最近二年種大豆榨油的風氣沒起來,多種點大豆榨油賣錢買下地,把自家爵位的田地空額給補滿,眼看這次是沒機會了,只能咬牙認命了。
曹時輕輕合上讀書筆記:“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幾萬錢收益就晃花了雙眼,焉知黑麥種的好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好事?”
ps:咱們研究冬小麥真的很奇怪,黑麥明明是非常好的作物,營養價值非常非常高,尤其在東北、西北(河西走廊、河套地區)和內蒙十分適合種植,毛熊就靠種這玩意活下來的戰鬥民族,要沒有高營養的黑麥支撐,毛熊五大三粗的身板得小兩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