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正值夏末秋初換季時節,草原上暑熱還未散去,此時正是夏季的尾巴也是年中水草豐茂的最後一段黃金時節,草原上的牛羊每時每刻都在拼命吃草,儘量讓自己更加肥壯纔好熬過接下來漫長而艱難的冬天。
雁門郡是距離匈奴最近的邊郡之一,每當匈奴人入寇中原都會選擇雁門作爲衆多突破口的絕佳選擇,此地也是大漢帝國邊軍防衛最稠密的戰區之一,馬邑城是雁門郡南方重鎮,向北是郡治善無,再向北就是抵擋匈奴人入侵的萬里長城。
天剛矇矇亮,侯府的騎士們就匆忙起身生活做飯,侯府提供的鐵鍋鐵爐大大提高做飯效率,只要有燒好的木炭引火投入幾塊石炭煽風助燃,很快救可以端出一鍋熱騰騰的早飯。
陳掌習慣了起個大早的生活,梳洗過走到飯桌前看到朝食立馬苦着臉:“怎麼又是肉糜粟米粥,這陳年的粟米混着肉糜吃的我腦袋疼。”
“沒吃出病來就行。”衛步廣端着肉粥稀里嘩啦扒拉起來,騎士們紛紛閉上嘴巴一個個悶頭吃飯,在邊地浪費食物是可恥的行爲,能夠終日飽食在這兒是無上享受,離開馬邑向北走的越遠就越危險,吃不飽飯睡不好覺實屬尋常,每個人都很珍惜盤中餐食。
陳掌來到馬邑也有近月餘,慢慢從一個打理生活都很困難的新手,成長爲懂得整理商隊貨物的一百零八種繩結的打法,熟練騎馬並知道戰馬在何時進入發情期要小心騎乘,以及自己整理個人生活隨時做好守夜的合格騎士。
在雁門郡的日子煩悶而又枯燥,這一個月裡每天重複同樣的工作,上馬下馬訓練,策馬疾馳停止訓練,轉彎訓練,隊列訓練,以及衝殺劈砍訓練,一天的時間有大半天泡在馬背上,屁股不知道被磨破過多少次。
商隊裡的醫工是治療外傷的好手,甭管屁股磨出傷口有多嚴重,第二天保證人能爬起來活蹦亂跳的繼續訓練,新手們連找藉口躲避訓練的機會都沒有,暗地裡不知道衝那個鬍鬚亂八糟的老牢頭唾了幾次口水。
陳掌曾經大着膽子找到商隊的頭目徐完,希望他能給新來的騎手一點優待措施,結果第二天召孟提着一摞新的衣服過來,新的褲子上在屁股那一側特別縫製上皮質的襯套,美其名曰特殊照顧要知道感恩,當時三十多號新人捧着褲子就想哭。
他們想回家又不敢回去,雁門郡距離平陽侯國大約三百多裡,只不過隻身一人想穿越層層關卡幾乎是不可能的,內郡到邊郡依然保留秦制的關傳制度以防奸細滲透,即使他們繞過去也不敢回家,家裡的老父老母會打死他們。
曾有人想要反抗,事實卻告訴他們每一個久經考驗的老兵都可以收拾他們五六個人,更不用說凶神惡煞的召孟可以打垮他們所有人,打又打不過逃又不能逃剩下的就只有默默承受,忍的時間久了漸漸的也就習慣高壓生活。
訓練的日子枯燥而乏味,幸好商隊的待遇優厚不愁吃喝,依照侯府裡的制度每個戰丁可享受三餐待遇,頓頓見葷腥餐餐能吃飽也挺不錯,總好過馬邑街市上面黃肌肉的其他商隊,那些倒黴鬼要麼是被搶了貨物忍飢挨餓,要麼是做生意被坑的血本無歸。
召孟說這種人最危險,因爲他們吃上頓沒下頓,每天都在飢餓的邊緣上掙扎,爲了活命更爲了翻本就像個壓上所有家產的賭徒,瘋狂的孤注一擲尋找任何可趁之機,他們手裡沒有可以交易的貨物,只有冰冷的刀槍和致命的弓矢,他們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馬賊。
沒有人天生是馬賊,最初當上馬賊的是在馬邑破產的商人,他們遇到不守信義的小部落被搶掠一空,在絕望中拿起刀槍對自己的同胞下手,時間久了馬賊也漸漸多起來形成邊地一種隱形職業,所有商隊都知道自己會面對這幫人,當然他們也清楚自己也可以做同樣的事。
邊郡就是如此的混亂,朝廷裡派來的太守是高危職業,郡治善無那邊幾乎每年都有新太守到任,而能夠滿任三年的非常罕見,因爲每年都會有匈奴的部落自發寇邊,太守兵敗身死或守城而死似乎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由於匈奴人的出現導致邊郡治理的更像是形式主義的口號,即便酷吏郅都到來很是整飭一番也沒有大成效,雁門太守的職責是防衛並反擊匈奴,勵精圖治要放在更靠後的位置,邊地依然照着自己的規矩自行其是。
這一天又在枯燥乏味的訓練中過去,這次召孟沒有立即喊出解散的口令,而是對他們說道:“你們這個月的訓練已經圓滿完成,35個人淘汰掉7個騎術天賦太差的,剩下28人裡可以作爲騎手的只有10人,剩下18個要從預備騎手做起,包括打掃馬廄,爲戰馬加草洗澡就是你們的工作。”
召孟首先念道7個被淘汰的人,即使早已知道被淘汰的結果,但是當唸到他們的名字依然忍不住失聲痛哭,成不了騎丁意味着在商隊裡的地位大大下降,只能做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照看商隊貨物以及守住馬邑大本營的小事。
乍看起來沒有危險的工作也挺好,可是到了分錢的時候比騎丁少一大半,搶劫得來的財富要等到旗丁們拿走好的再挑邊角料,拿到的戰利品往往只有騎丁的十分之一,時常還要忍受騎手們善意的調笑或惡意的嘲諷,在商隊中的生活無比屈辱。
陳掌很自信,他知道自己不會被淘汰,他的騎術是祖父陳叔親手教的,當年他的祖父作爲曹太公親衛騎士的時候,在場所有人的父親甚至祖父還沒有誕生,即使這幾年他的訓練有所偷懶懈怠,一年也不見得摸幾次馬背,但這個優勢依然存在。
18個預備騎手的名字唸完,有的人懊惱的垂頭喪氣,有的人則輕輕鬆了口氣露出喜悅的表情,陳掌果然名列前茅成爲一名光榮的商隊騎手,他與其他十個人一樣有着部分騎術基礎並擁有不錯的騎術天賦,另外18個人裡也有幾個條件類似,只不過距離正式的機會只差一點點。
騎手可以領到一把角弓,兩袋箭筒一把匕首以及一把彎刀,匕首是野外吃飯時的重要餐具,還可以當作快捷實用的切割工具或防身武器,彎刀是用步兵材官們的環首刀改造的型號,侯國研製的第一披鋼製彎刀首先送到他們手裡,騎手們將充當起檢驗武器效果的執行者。
領着雪亮的彎刀,騎手們騎在馬上舉刀歡呼,一旁的預備騎手和淘汰者只能充滿羨慕嫉妒的盯着他們慶祝,召孟對於新手們內部競爭樂觀其成,一支隊伍如果缺乏血性就意味着缺乏戰鬥力,只要不觸犯商隊的森規鐵律他不會過多幹涉。
第二天清晨,善無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前方得知匈奴三個小部落聯手越過北部的長城口入寇,雁門太守郅都決定趁機糾集邊軍來場硬碰硬的戰鬥,聽到這個消息原本懶散的騎士頓時提起精神。
衛步廣舔舔發乾的嘴脣:“召叔,我們要上陣了,這次還是老規矩?”
“當然是老規矩,郅都這老傢伙知道輕重,不會在斬首賞錢上做文章。”召孟熟練的用布條綁住褲腳,胡服騎射最忌諱衣服寬大而影響戰鬥,漢軍騎兵也有類似的布條綁腿確保褲腿不會影響雙腿夾住馬腹保持平衡。
徐完清清嗓子說道:“兄弟們都聽好了,我們邊地人有自己的規矩,當太守擊鼓聚陣時邊郡可戰的商隊也會參戰,咱們殺死匈奴人沒有朝廷的獎賞,但是太守會打開府庫換取勇士手中的戰功件,一顆匈奴人首級五百錢,羊二隻,這三十年來價格一直沒有變過,絕對童叟無欺。”
“好傢伙,一顆匈奴人首級值五百錢,二隻羊!這買賣做得!多砍幾個匈奴人的腦袋,俺也可以回家娶媳婦生娃了。”
“你這個蠢材,多少人抱着和你相同的想法死在匈奴人的手裡,匈奴人彪悍兇猛殺起人來如殺牛宰羊快的驚人,匈奴的頭目裡有許多神射手,可以在無聲無息間取掉你的性命,到時候你連被誰殺死都不知道。”
新手們被幾個老油子嚇的像只鵪鶉,衛步廣覺得好笑也跟着嚇唬道:“要知道匈奴那邊也有類似的賞格,砍掉漢軍腦袋賞牛一頭,羊二隻,砍掉漢軍將軍的頭封匈奴小王,所以匈奴人殺起咱們也一點都不手軟。”
陳掌不滿地嘟囔道:“爲什麼呀?咱們又不是漢軍。”
“誰說不是?騎馬提刀彎弓的再不是漢軍,天下就沒有漢軍可殺了。”
騎士們哈哈大笑起來。
“噢,我明白了,那幫匈奴人拿咱們的首級冒功,真可惡!”陳掌氣的咬牙切齒。
“來回一般遠,漢軍出動時也是不管草原上的牧民,抓到就當匈奴騎兵砍了。”
徐完拎着馬鞭微微一笑:“你也不用灰心喪氣,咱們跟着漢軍行動也算半個漢軍,只不過無須聽從太守號令和軍中規矩罷了。”
雁門郡上下都在爲這場戰爭緊鑼密鼓的做準備,這個夏末北方的天空戰雲密佈,草原上的牛羊依然悠閒的啃食着牧草,而上天卻早已註定這將不會是個安靜的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