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暑熱漸濃,衛君孺拿着掃把有氣無力的掃着地,白色喪服的衣襟被汗水浸溼,擡起頭看着火辣辣的日頭,拭乾髮梢的汗珠繼續掃地,她是侯府裡一名粗使婢女,父母都是平陽侯府的家生子,往上數三代人都屬於平陽侯府。
十五歲的少女卻瘦弱的像被風颳走,捂住餓的咕咕叫的肚子有氣無力的掃地,她的口袋裡藏着兩個香噴噴的烙餅,這是侯府裡最新誕生的稀罕物,也是她早晨朝食裡省下來的口糧,家裡還弟弟妹妹守着母親的墳塋等待今天的第一餐。
漢家以孝治天下,母死服喪天經地義,但服喪三年吃穿用度就成爲天大的問題,雖然長兄衛長君在侯府的礦山裡做事,服喪時還要經常去礦山處理事物,否則一家六兄妹連吃飯都要成爲難題,次兄衛步廣跟着侯府的商隊去北邊的馬邑做生意長見識,一年裡只有兩三個月在家裡呆着。
衛君孺在家中行三,也是衛家六兄妹裡的長女,兩個兄長服喪期間還要爲生計奔波勞苦,她這個做姐姐的只有省吃儉用供着妹妹弟弟吃飯,像這樣灑掃侯府一個庭院的工作只是尋常,劈柴跳水燒火做飯的重活他都做過。
小婢女三春急匆匆的跑過來。“君孺,快過來看,那就是霍家小郎君。”
衛君孺擡起頭,瞟向庭院迴廊下一行衣衫光線的男子,她認得那領頭的中年男子叫丁回,十年前被任命爲侯國的侯令長,霍家小郎君就跟在他身後的十七八歲年輕男子,這人面相不錯就是品行不端,隔三差五就會往侯府裡跑,人長的好看嘴巴甜如蜜,哄的許多婢女見到他就不由自主的靠攏過去。
就連她的二妹也在偷偷喜歡霍仲孺,有幾次她碰到二妹和霍仲孺站在樹下說悄悄話,那神情就像熱戀中的**融化在一起不分彼此,即便霍家小郎君品行端正討得她歡喜,可她又怎麼會去和二妹爭奪有**呢?
衛君孺笑道:“三春又思春了。”
“就你知道的多,我要撕了你的嘴。”三春鬧了個大紅臉,啐了一口又說道:“君孺,算算日子你家快到除服的時候了吧?一家六兄妹服喪三年,看看把我們的美人給餓的,水靈靈的美麗女子快脫了形,你素來又不愛惜自己,臉蛋髒兮兮的又怎麼會有男人看上你呢?”
“你好多嘴多舌,夫人,貴女子們打扮的漂漂亮亮等待夫婿寵愛,我們做婢女的打扮乾淨整齊做什麼?比起夫人、貴女子的姿容服飾要差多了。”衛君孺拿起一根掃把遞過去:“你要是有心就幫我掃掃地,也不枉我這些年對你的好。”
三春拿起掃把胡亂掃着嘴裡一刻不停:“你不應該瞧不起你自己,瞧瞧你這小臉蛋洗乾淨抹上粉,塗上胭脂就是個我見猶憐的美女子,如果被君侯見到一定會收爲御婢。”
衛君孺一臉憂愁地說道:“我和妹妹衛少兒在侯府裡做工,省下的口糧要供養女弟和弟弟,三妹衛子夫原本在樂師那兒學趙國民謠,因爲服喪中斷三年還不知道樂師收不收,小弟阿青才九歲。”
“別說你那個小弟,他家公(父親)是侯國裡的富戶簪嫋鄭季,按漢律奴婢與庶民所生子爲庶民,衛媼與鄭季生了阿青也是庶民,他爲什麼不回鄭家做庶民呢?總好過在侯府裡做奴婢。”
衛君孺搖搖頭不發一語,侯府裡都知道她母親衛媼與人私通生了衛青,侯府裡並沒有責罰或者扭送官府的打算,侯府裡反而對衛媼死了男人照顧幾個孩子眼看要活不下去非常同情,暗中鼓勵衛媼找個男人改嫁養活家庭。
這個時代**改嫁不受歧視,朝廷還大力鼓勵**改嫁,平民私通結婚也絲毫不覺得奇怪。
只可惜衛媼找的鄭季實在不着調,衛媼懷上衛青沒多久感情由濃轉淡,想起衛媼還有五個和別人生的子女又反悔了,很乾脆的吃幹抹淨轉頭找了戶良家女子成婚生子,把衛媼晾在一旁反而裡外不是人。
這個薄情負義的小人卻把衛媼害慘了,可憐的女人在憤怒和哀傷中撇下六個兒女病死了,她臨死前還在念叨死在吳楚七國之亂裡的夫婿,只有自己的丈夫纔是她一生的摯愛。
三春見她不語,就嘰嘰喳喳的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我聽說衛媼故去前送阿青去鄭家,侯府也默許阿青成爲侯國的庶民,可沒想到那個簪嫋鄭季不似男兒,把阿青當作鄭家的奴婢使喚,讓自己的孩子去拜師學習《詩》、《書》,讓阿青拿起鞭子去放羊,最後是阿青受不了逃回侯府裡……”
突然,庭院裡的奴僕停下手,在庭院盡頭傳來激烈的爭吵聲,丁回怒氣衝衝的從侯府裡走出來,向來愛出風頭的霍仲孺對侯府婢女們拋來的媚眼毫無反應,老實的跟在侯令長身後步履匆匆而去。
“好像吵架了,丁回做的越來越過分了!”
“噓!小聲點些。”
“怕什麼,那丁回飛揚跋扈不是一兩日了,原本不過是侯國裡的一介酸儒,傍上前任郡守當了侯國的侯令長,對咱們君侯橫挑鼻子豎挑眼,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匹夫。”
“衝撞君侯無禮至極,應該告他一狀,讓他去遍地當刑徒。”
三春湊過去偷聽年長的僕役交談,心裡想上緊的弓弦擔心的要命,他很擔心霍家小郎君被那個什麼丁回牽連進去,漢律裡有個“城旦舂”的罪名,有的時候還要加上個在臉上刺字黥面的刑罰。
如果真是那樣,霍家小郎君的漂亮臉蛋就被要毀掉了,由不得三春不擔心。
“你們都在幹什麼?快散了,做活去。”陳掌氣勢洶洶的驅趕開扎堆的僕役,這些奴僕看到陳掌一來也是敢怒不敢言,幾個老僕諂笑着湊過去搭訕被拒的灰頭土臉,扎堆的人羣沒一會兒被驅散了。
三春本來摸起掃把想跟着衛君孺一起掃地,被陳掌瞪了一眼頓時不高興的丟下掃把:“陳掌,你別以爲我就怕你,就你那點小心思還逃不過我的眼睛,信不信你今天給我臉色看,明天我就讓侯府裡都知道你那點破事?”
陳掌立刻換了個臉色,笑容滿面地說:“有話好說,今天我有點事像找衛君孺。”
“哼!還不是爲了衛少兒那點事,你不樂意讓我聽,我還不樂意看到你呢。”三春拎起裙子氣呼呼的走了。
見礙事的人走了,陳掌笑呵呵地走過來:“衛君孺掃地累了吧?先坐着歇會兒,我有話要問你。”
衛君孺看了陳掌一眼繼續掃地,陳家是侯府裡的權勢家族,陳掌身爲侯府大管家陳叔的嫡孫待遇比普通奴僕高的多,據說再過幾年就要被君侯任命爲家吏,那樣就順理成章的脫離奴婢的地位成爲庶民。
但是她不稀罕,二妹衛少兒也不稀罕,她知道妹妹喜歡的是剛纔灰溜溜逃走的霍仲孺,這個陳掌整天想着動衛家的腦筋是白費心機。
陳掌見她一語不發,就說道:“實話告訴你,我想和你二妹衛少兒結緣,你只要願意在裡面牽線搭橋,我就把你調到尚食房裡做幫廚,你考慮一下。”
過了許久,仍不見衛君孺答話,陳掌非常生氣:“你不要不識好歹,不要忘記你是侯府的家奴,惹惱了我今年八月分配婚事,我就把你許給趕車的老呂頭做新婦!”
“你敢!”衛君孺丟下掃把怒視他:“我就是投井死了也不會受你隨意擺佈,我妹衛少兒早已經有心上人,我奉勸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
發怒的女人像頭母獅子,即使面對高她一個頭的彪形大漢也毫不畏懼,在目光的交鋒中陳掌率先支撐不住敗退下來,他突然明白去年衛君孺拒絕他結緣請求的原因,或許她從來就沒有看的起自己。
去年被服喪的衛君孺罵了狗血淋頭自討沒趣,今年看上更小的衛少兒又被罵的擡不起頭,陳掌受傷的自尊心像野火猛地竄起來:“好好好!你們衛家人性子剛烈,我就看你們能剛烈到什麼時候,你就當一輩子粗使丫頭別想出頭了!”
陳掌怒氣衝衝的轉過頭,迎面看到黑色的影子襲來,下意識的一躲卻感覺整個人天旋地轉,當他反應過來才發覺左半張臉頰火辣辣的疼,竟會莫名其妙的捱了一巴掌,擡起頭驚愕的發現陳叔收起鐵掌氣的渾身發抖,平陽侯曹時與文師樊它廣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他突然慌了。
“孽孫!我陳家世代爲侯府做事,從不欺凌弱小瞞騙君侯,沒想到你這孽孫竟然做起欺男霸女的勾當,悔不該該把你留在侯府裡,養出一身紈絝無恥的奸猾脾性!”陳叔抽出掛在腰帶上的鞭子,對着陳掌劈頭蓋臉的抽過去。
陳掌被鞭子抽的哇哇亂叫,護住腦袋縮成一團也不敢躲閃,任憑老人家拿着鞭子抽打七八十下,直到衣衫抽破渾身上下留下一道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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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裡用妹妹稱呼是不正確的,正確稱呼應是女弟,但那個叫法太彆扭了,讀起來也不太習慣,就用了比較順口的讀法,大家能明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