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院有一個巨大的花園,花園中常年百花盛開,爭奇鬥豔奼紫嫣紅,每當疲憊的學子踏入中心花園,迎着秋日裡和煦的微風,徜徉在百花叢中會暫時忘卻心頭的苦惱。
環繞大花園的是條寬闊的河渠,最初計劃開挖出巨型人工湖,奈何工期太緊完不成既定的任務,經過多次修改裁剪變成一條環水渠道。
渠道本身做工很精細,絕不是簡單挖條深溝夯實土地了事,民夫們把近幾年長安城內外積累的工程碎料,尤其是大塊的石子全部投入河道底部,再用大石輥反覆壓實墊平整,工程量不及傳統夯土的三分之一,速度更快效果也更好。
渠水清澈透明,源自長安八水之二的潏河和灃河抽來的天然河水,繞過太學區往西北修出一條斜岔道直通灃河主河道,太學教學區有一半在潏河渠道三角洲範圍裡,那一塊恰好是學生的居住區,倚樓遠眺湍急的河流在北方彙集流入渭河,頗有一番奇妙的景緻。
花園東西南北由四條寬闊的石橋連接,四條主幹道圍繞着太學四個功能區次第延伸而去,花園正北方是太學的主要辦公機構所在地,太學祭酒衛綰的辦公地。
“工者魯班術也,可爲百藝之首,軍之銳矢、國之重器皆出自百工雙手,下工之術可求溫飽,中工之術可傳承技藝,上工之術可流芳百世……”
劉徹隨手翻開《工學》閱讀書中開篇序言,讀到一半不禁心中微震,曹時親手做的序果然與衆不同。強烈的個人風格和與衆不同的觀點讓讀者眼前發亮,讀過序言才知道原來工業是那麼重要。以前的種種偏見和歧視是如此的幼稚。
衛綰侍立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觀察着,他希望從天子的眼神中讀出嘉許之意。他這個祭酒當的並不輕鬆,辛苦幾年忙前忙後製定規章制度,雖有曹時提出一攬子的基本框架,可事到臨頭還要他親自督促去辦,意向性的提議變成條文典章,各學院的設立和專攻方向變成落到實地的教科書,哪一樣做起來都不輕鬆。
爲了教科書的編撰,衛綰的頭髮基本都變白了,看起來就像個乾乾瘦瘦的七十老叟。可他今年纔剛滿六十歲而已,爲了太學的創制嘔心瀝血費盡心機,他所領導的太學籌備機構,先後走訪數十萬個人蒐集大量的信息資料,從幾十個行業裡請來一千多人組成教科書編纂團隊,前後經歷兩年多的時光,七百多個日日夜夜,十易其稿,大修百餘次。小修數千次,最終定下這個初版印刷。
劉徹並不瞭解教科書的編纂之難,尤其是最基礎的《文學》、《理學》、《農學》、《工學》、《商學》、《神學》、《法學》、《醫學》、《軍學》的基礎大部頭,一本書就有六七百頁的內容。裡面的內容難免有各種偏頗和誤差,考慮到教學的迫切性只好硬着頭皮刊印初版,只有通過太學講師教學過程中發現問題。再逐步總結歸納出解決方案作爲再版刊印的底稿。
看了會兒工學的基礎介紹,劉徹頓時大感吃不消。合上書本走到陽臺外欣賞風景。
風和日麗的下午,輕柔的風吹入三樓。劉徹盡情的享受着短暫的愜意,這一刻他心神安寧無思無慮。
“我聽說,文學院有語言專業,專修匈奴語、月氏語、西南夷語的口語,特地從長安城請來降侯爲學生講課,你們的創意非常有趣,降侯們也算物盡其用了。”
“文學院與理學院嚴重超編是個大麻煩,許多學生衝着兩院的名頭報名進來,絲毫不管自己的是否適合文理兩學院,今年六月的升學考試做了嚴格測驗,一門課程不合格的留級重修,兩門課不合格的調換院系重新學習,三門課不合格的勸退,幾經周折才把院系不平衡擰回來。”
劉徹毫不在意,他纔不管隻言片語裡蘊含多麼劇烈的動盪,幾千名學生被迫轉學院重新分配學習,太學採取半軍事化管理制度,校規基本等同於南北二軍,只是有放假有休息,尋常對學生的管理略鬆一些。
變動院系分配的手筆出自曹時,本意是想把文理兩院扎堆的情況改變回來,讀書就當官的邏輯根本不對,漢制規定的選官只有那麼三條路,封蔭任子、察舉孝廉、賢良方正。
《任子令》規定,官秩在二千石以上且任職滿三年,不問其子弟才能高低德行優劣,都可獲得任其子弟爲官的資格,除任子弟外,有時也可任孫、侄等親屬,任子弟的人數一般爲一至二人,但也有不受限制的,譬如萬石君石奮一門四子皆二千石,父子五人合計一萬石,因此稱爲萬石君。
類似石慶之流的高官顯宦大有人在,動輒以族出現幾個二千石的高官,任子的官僚規模也在逐次往上攀升,以前有大批列侯與軍功爵把持朝政,基本壟斷任子的選拔方向,近十年來列侯政治勢力大幅度衰退,任子也逐漸散佈到普通官僚階層。
舉孝廉,賢良方正屬於一類,前者是開國定下來的選才制度,後者是當今天子搞出來的新政,本意是打破政治壟斷選拔更多新鮮血液進入中樞執政,打破的那一方不用說也知道肯定是功勳列侯集團,列侯常年充當皇帝嚴重的勁敵,這次打壓的方向也跑不了。
曹時決不允許太學成爲有一個官僚選拔場,那樣只會讓好端端的太學變的烏煙瘴氣,失去原本培養各類專業人才的目的,文理兩院各限制在3000名學生的規模,把多餘的學生轉移到其他院系既可以去蕪存菁,又能提供足夠多的生源,反正他只負責出謀劃策,具體執行是祭酒衛綰的事。根本不用擔心天子有意見。
劉徹圍着太學逛了圈,心裡是既高興又失望。
高興的是所到之處一派欣欣向榮。講師們盡心竭力的傳授知識,學生們聽講時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大意。天子很欣慰太學培養出的人才不屬於舉孝廉、賢良方正或封蔭任子裡的任何一種,學生們更乾淨也更純粹,沒有學術理念之爭,每個人眼睛裡散發着對知識的渴望,非常震撼人心。
失望的是太學從上到下一塵不染干淨的過頭了,培養出來的學子只是羣術業有專攻的高級人才,距離他理想中的全才還有很大的差距,繞了那麼久沒有發現哪怕任意苗子具有那個人的天賦特徵,那種失望感覺是就像閉着眼睛吹滅許願蠟燭。拆開生日禮物發現只是件曾經喜歡的漂亮衣裳,並不是所期待的豪華七日遊一樣,期望的太高心裡有落差。
劉徹轉過頭,太中大夫桑弘羊守在門口一絲不苟,這小子今年十五歲,就像當年第一次見到那個人的年紀,雒陽知名豪商家族出身他有着出色的心算天賦,對商業的敏感性總可以讓皇帝以最快速度瞭解一個經濟方略的好壞,每次派他做事總會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條。可以觀察到他努力在模仿那個人,只可惜有些東西是模仿不來的。
那個人是天子的肱骨之臣,劉徹的姐夫,車騎將軍。平陽侯曹時。
“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隔閡的呢?”
劉徹有時候很困惑,明明記得君臣相得的愉快日子就在眼前,感覺就像一晃神的功夫。兩人關係突然生疏隔閡起來,去年的感覺還沒有這麼明顯。今年的感覺格外不同,難道真的是更換三公九卿打壓列侯帶來的不利變化嗎?
天子很想把一切過錯退給田蚡。但理智告訴他並不是那樣,他所經歷的過程彷彿是在重走一遍先帝所走的老路,當初漢景帝對條侯周亞夫百般信任,到頭來猜忌和提防漸漸改變雙方的關係,漢景帝不自覺的想要廢黜礙事的條侯,不自覺的想要殺掉礙眼的條侯。
於是,條侯真的死了,死後留下那段童謠,劉徹還記得那段童謠的最後篇章:“……好男兒、求封王!”
劉徹心神不定。
他懷疑自己是否神經不正常,總是在不自覺的懷疑着周圍的人,他覺得列侯對自己圖謀不軌,覺得竇嬰心懷叵測,覺得田蚡表面恭順內心奸詐,兩年來沒有曹時常伴左右的盡心輔佐,天子獨自面對朝堂中各種聲音各種影響的滲透,在長安的死水裡泡的太久了,把單純的年輕天子洗成充滿着猜忌和矛盾的皇帝。
“修復關係?”
劉徹的腦海裡閃過念頭僅僅只持續一個眨眼的功夫,他不在是那個哭喪着臉向姐夫道歉的小男孩,他是九五之尊的人皇,和解之路只有曹時主動服軟,絕不會有第二條路可供選擇。
但是令他感到失望的是,曹時既沒有抱怨也沒有不滿,像個沒事人似得安心當着車騎將軍,曹時的沉默態度令天子非常失望,同時印證一個事實,雙方的關係無法和好如初。
“你高傲的頭顱沒有真正低下過,是嗎?”
遠隔二十里外,長安東部郊區,平陽侯府。
平陽侯一家五口人出外郊遊,長長的撤退駛向南部的原野,那兒毗鄰南山叢林茂盛。
小曹襄即將滿一歲半,虎頭虎腦的特別精神,揮舞着胖嘟嘟的小手喊“爹爹”,每次抱着孩子的時候,曹時心都快被融化了。
“昨日,淳于三娘又給襄兒切脈問診,咱家的襄兒身體健康,發育的比普通孩子更快些,一歲半個頭頂的過人家兩歲多的大孩子。”劉婠抱着孩子欣慰極了,自家小子抱出門從來不人生,塊頭大力氣足總能爭過同齡的小夥伴,好多次還把年紀更大的孩子給惹的哇哇大哭,這小子還傻乎乎的揮舞着小手很興奮。
酈寄到侯府裡看過幾回,見到曹襄就歡喜的不得了,還親口說:“這小子天生膽子大氣力足,長大是個了不起的大將。”
爲了這句話,劉婠被氣的不行,最近和曹時吵嘴鬧彆扭滿心不高興,劉婠心裡想着曹襄能平平安安的長大,安安穩穩的當個太平侯世子,憑着皇家的恩寵天子的眷顧,只要長命百歲必然福祿綿長,她可不願意自個兒的小寶貝送到戰場上廝殺。
曹時失蹤大半年對她的打擊非常大,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哭上幾場,要不是肚子裡的孩子支撐着她意志,她那身體早就垮掉八回。
吃一塹長一智,搞的現在她非常害怕戰爭,就怕自家夫婿又要出門打仗,萬一夫婿磕着碰着吃不好住不好怎麼辦?萬一打仗受傷得病怎麼辦?萬一打敗仗怎麼辦?萬一回不來怎麼辦?有些話她不敢說出口,生怕夫婿會生氣,會說她婦人之言,她明白軍國大事並非她這個長公主可以左右的。
夫婿出門打仗是爲國出力,縱然她心中有再多的不滿也不能妄加非議,但是她的兒子可不一樣。
“我是襄兒的親孃,襄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吃我的奶又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我不能讓襄兒去戰場上冒那個大風險,別的事妾一百個依着夫君,唯獨襄兒的未來出路決不能依着您。”劉婠柳眉倒豎煞氣騰騰,活像只保護幼崽的母虎,曹襄被她抱的死死的,傻乎乎的揮舞着小胳膊叫“爹爹”,這小子還不知道情況的嚴重性。
曹時尷尬地說道:“呵呵,我什麼也沒說過呀!你看我們的孩子身強體壯,早晚要長成我這麼高的雄壯個頭,不去學點防身的武藝能行嗎?萬一碰到同齡人打架什麼的總不至於被人欺負,我的箭術他總是要學的,騎術也是要學的,算算基本上該有的都要有。”
“妾身可不管,總之不能去打仗。”
“好好好,不打就不打,我這個當爹的辛苦點把能打的全打完,讓這小子坐享其成總行了吧!”
劉婠頓時眉開眼笑:“嗯嗯,君子這話妾身愛聽,君子那麼厲害三兩下收拾三越,不用咱們襄兒去冒險了。”
衛君孺抱着女兒曹嫤咯咯笑着,小女兒還不滿半歲,在包被裡安安靜靜的睡覺,半個時辰前剛吃過奶,效仿劉婠親自母乳餵養的習慣,曹瑾吃的是衛君孺的奶。
一家幾口在數百名護衛的層層保護下,乘着馬車有說有笑的去南山遊玩,那兒有片屬於平陽侯府的蜂場,天然的蜂蜜和稀少的蜂王漿是滋補聖品,更是漢地唯一增甜的高級調味品,甜甜的蜂蜜是劉婠和衛君孺的最愛,同時也是長安城的高官貴婦,大家閨秀們的最愛。
“襄兒快看,那兒的蜜蜂回蜂箱了。”
小曹襄瞪大眼睛盯着蜜蜂瞧,他不知道蜜蜂是什麼東西,但是他知道那個大木箱子裡有甜甜的吃的,想到好吃的曹襄的口水流下來:“媽媽姆媽媽,那個甜,我要!”
“貪吃的小子,小心吃撐小胖子。”小曹襄的臉被他爹搓的變來變去。
劉婠排開夫婿的手,剜了他一眼對兒子說道:“寶貝襄兒,你想吃那個甜的是嗎?娘馬上派人給你摘來嚐嚐,記住只能嘗一點,再多娘就要生氣了哦!”
曹時四仰八叉的斜躺着,摟着劉婠的肩膀笑嘻嘻說道:“你身體也養的挺好了,要不咱們再要個寶貝?”
劉婠翻個白眼:“再要你去養啊!一個小寶貝我都不知道咱們養呢!暫時沒心情,等我把這小子拉扯大了再說。”
“那行,再過三年孩子長大了,咱們再要個孩子,君孺的身體好好修養好也多要幾個。”
“妾身聽君子的吩咐。”
劉婠沒回頭,抱着小曹襄心裡甜滋滋的。想知道《大漢列侯》更多精彩動態嗎?現在就開啓微信,點擊右上方“+”號,選擇添加朋友中添加公衆號,搜索“zhongwenwang”,關注公衆號,再也不會錯過每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