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草原氣候多變,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風雨席捲北部邊境,溼地變成泥沼,泥沼變成湖泊,潺潺小溪也在漲水,放眼望去大草原上遍佈着星星點點的湖泊。
這是個美好的時代,縱然是陰山以北的大草原上成羣結隊的野生動物穿行而過,好奇心極強的黃羊停下腳步,打量着幾百米外的陌生隊伍。
龐大匈奴部落羣踩着爛泥地艱難的跋涉着,暴風雨的突然襲擊讓匈奴人士氣低落,部落羣的牛羊在戰爭中損失一大半,搶掠的戰利品全部丟失,仔細算算還是自己虧了。
理論上草原是不缺牛羊的,只要熬過冬天掉膘,春天繁殖兩個季節,夏天草原上的大部分獵物都可以捕殺,何況還有戰爭掠奪補充失血,即便丟失幾百萬只牛羊,只需要一場戰爭就能掠奪回來。
軍臣單于鬱悶的騎着馬,側頭詢問道:“趙先生,你說漢人會不會追上來襲擊我們的部落?”
“大單于不用太擔心,以我對漢軍的瞭解目前不敢過度深入漠北,至少這次是不敢,將來漢地日漸富強就難說了。”
“真的不追嗎?如果我是漢軍統帥一定會追,漢軍大將是那個平陽侯曹時,聽說他在南方聯滅幾個大國,他不像個資質普通的庸將。”
趙涉無奈的說道:“大單于擔心有道理,可我們沒有辦法抵擋漢軍,擔心再多也沒有用處。”
“是啊!漢人的黑甲兵越來越多了,我們大匈奴抵擋不住,可是我們該怎麼辦呢?”
“只有換個方法掠奪鮮卑、烏桓兩大部落。”
軍臣單于哀嘆:“這兩個部落躲在深山裡與熊豹爲伍。我們匈奴人不樂意去山裡捉迷藏,不好辦吶!”
趙涉瞥向角落裡的人影。中行說臉上的傷疤還沒好利索,十天前的大失利重創軍臣單于的雄心。讓匈奴的一代雄主開始檢視自己雄心勃勃的計劃,順便也對親手打造南侵計劃的始作俑者心懷不滿,中行說失寵了。
在匈奴境內的漢人總數在八到十萬之間,大部分是毫無地位的奴隸,其中居住在龍城腳下的漢人奴隸約有五萬左右,近十萬人只有兩個人在匈奴地位較高,誠心誠意爲匈奴出謀劃策的也就這兩個人,一個叫中行說,一個角趙涉。
趙涉曾經對暗中流傳的說法嗤之以鼻。那說法裡還把兩大“漢奸”的性格描述的有模有樣的,流言裡說中行說是的滿肚子壞水,頭頂生瘡腳下流膿的老壞蛋,大概是中行說在匈奴境內做走狗深入人心,流言裡描述中行說的箇中的段子層出不窮,漢人厭惡他,匈奴人也瞧不起他。
當然,趙涉也沒討得好處,變成個心胸狹窄嫉賢妒能的卑鄙小人。又或許是他娶了啞女,經常帶着啞女出來散步的緣故,漢人並沒有太過黑這個“卑鄙小人”,匈奴人也很尊敬和信賴他。起碼他在漢匈二族羣里名聲好的多。
明眼人都看的出趙涉與中行說面和心不合,中行說表面和和氣氣當老大哥,背地裡告黑狀搞離間用盡手段。更重要並不是利益之爭,而是理念上的衝突。
中行說是堅定的南下入侵大漢派。趙涉則主張東進鮮卑烏桓,爭取更大的戰略空間。有鮮卑山和密林保護從容進退也有保障。
匈奴單于庭裡相關的辯論不下於二十次,每每旁徵博引總會是趙涉獲勝,中行說只能算粗通文筆,許多事是靠自己琢磨出道道來,比起趙涉接受過專業培訓的文人差得多,南下攻漢的理論更加零散細碎,難免會被抓住邏輯不嚴謹處攻擊,幾番應對受到不小的打擊。
軍臣單于本人對南下較感興趣,畢竟東進大山密林看起來無利可圖,南下漢地掠奪一票很不錯,只是沒想到精心策劃的掠奪甫一出現遭到打擊,近萬具屍體泡在雁門郡,數百萬只牛羊也被丟下來,中行說失寵是情理之中的。
“我們打匈奴也要有自己的黑甲兵,可是大匈奴不會造黑甲怎麼辦?”軍臣單于思索着。
忽然隊伍裡冒出陌生的聲音:“大單于請聽我一言!你們放開我……”
“鬆手!”
軍臣單于策馬走過去:“我記得你,你就是衛氏朝鮮王太子,有什麼話說吧!”
“啊!大單于還記得在下。”衛右渠感激涕零:“在下有一言,我衛氏朝鮮曾是漢人皇帝的屬國,往來商貿聯繫非常緊密,我們國中有精通鍛造冶煉的工匠,雖然比不上漢地的工匠精巧,但是造出漢人的札甲,鐵刀以及鐵箭簇毫無問題,在下聽說大匈奴西邊的烏孫昆莫有鐵礦,大單于不妨讓烏孫昆莫每年按量進獻鐵礦,在下從國中請來工匠爲大匈奴打造兵器鎧甲,不出一年武裝起一直精銳騎兵不在話下!”
軍臣單于大喜過望:“崑崙撐犁保佑,你怎麼不早說出來?”
“再想想說,可是沒有人願意聽在下說話,他們覺得我只是個小國王子不值一提,還有人侮辱我是酒囊飯袋的無用之人。”
“什麼?還有人侮辱你!”軍臣單于勃然作色道:“傳我命令從今天開始誰也不許侮辱他!”
衛右渠自然對匈奴單于感恩戴德,腦海中自動忽略匈奴單于高舉輕放忽略追究侮辱首犯的行爲,一門心思想着爲匈奴出謀劃策,絲毫沒察覺到匈奴貴族的恥笑和鄙夷。
趙涉靜靜聆聽着,沒聽多久心中感到毛骨悚然。
衛右渠此人學識不凡,見識更不凡,曾在大漢京師長安城逗留數個月之久,熟悉大漢的風土人文環境,甚至見識過大漢最精銳的騎兵裝備,他所瞭解的東西甚至要多餘趙涉,畢竟趙涉離開大漢帝國數年之久,對漢家的瞭解非常之少,往日來往密信飛鴿傳書儘量說正事,哪有閒工夫扯民間的具體變化。
如果要問什麼樣的敵人最可怕。
排在第一的必然是瞭解你,知識豐富的敵人最爲可怕,匈奴是典型的草原遊牧文明,本身具有的風俗習性以及時代對眼光的巨大限制,導致匈奴人完全不是漢軍精銳黑甲騎兵們的對手,正面對衝必然會是匈奴人大敗虧輸。
這場失敗讓匈奴人意識到雙方的差距,但是匈奴人苦於缺乏技術,只能看着漢軍的黑甲騎兵來回馳騁乾瞪眼,但衛右渠的出現大不一樣,衛氏朝鮮並不是毫無文化的土著遊牧民,開國君主衛滿本人就是個漢將,在歸順大漢帝國成爲藩王后,陸陸續續從漢地學會不少技術。
雖說漢人不會教給衛氏朝鮮非常要緊的技術,可是哪怕只是最簡單的冶煉工藝,只能鑄造較爲粗糙的鐵製工具,傳承幾十年兩三代人發展完善,衛氏朝鮮的冶煉技術也有提升,他們那點技術提升放在漢地不值一提,更不用和平陽侯府的鍊鋼術提了,但是放在剛脫離茹毛飲血生活沒幾百年的匈奴,這就是神技。
不管真心信任,還是單純的利用。
軍臣單于把衛右渠提到身旁作心腹謀臣,中行說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地位被一個毛沒長齊的臭小子替代,趙涉表面上兩耳不聞窗外事擺出漠不關心的架勢,心裡也在暗暗的咬牙着急。
兩個人唱對臺戲還好辦,冒出個第三人就變的錯中複雜,尤其是衛右渠有着很敏感的身份,他早晚要回去做衛氏朝鮮王,按照匈奴的邏輯他是個不值得信任的外人,就像沒娶親之前的趙涉是相同的,趙涉娶老婆又懷孕,匈奴人就真心把他當做自己人看,因爲他要紮根在大草原上不走了。
衛右渠會紮根在大草原不走嗎?顯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不管他現在多得寵,沒有哪個匈奴貴族衛右渠當盤菜看。
衛右渠並不知道,他依然盡心竭力的報答大單于提攜之恩,向北前進的路上就琢磨出一套全新的馬上工具,獻寶似得送上兩樣禮物:“大單于請看!這就是在下製作的簡易馬鐙和馬鞍。”
“你說過的兩樣東西,的確出現在漢軍的黑甲騎兵上,它就是馬鐙和馬鞍?”
“正是!漢軍普通騎兵應該也會陸續列裝,漢人就依靠這兩樣東西保持騎兵高速移動中的平衡,大單于千萬別小看兩物的作用。”衛右渠滔滔不絕的介紹着,不出意料皮套索製成的馬鐙,馬鞍是牛皮和木頭製作,氈布包裹的四不像馬具。
趙涉很想嘲諷不標準的製作,張張嘴想了會兒還是沒有說話,匈奴人的進步似乎成必然,他需要做的是把消息送給遠方的合作者,提醒他今早做應對準備。
與此同時,相隔幾百裡外。
漠南草原某處湖泊旁,龐大的馬羣在湖水旁飲水吃草盡情放鬆負擔,早在三天前,羽林騎一萬五千人,重騎兵八千人拔營北上深入漠南大草原,原定十天的休整期被縮短到七天,每個人攜帶三匹馬以日行兩百里的速度追趕。
今天是三天追擊後的短暫休整,再往前三百里外就是左賢王庭的所在地,左賢王的位置大概在正北一百五十里附近,距離自己的老巢還有一天半的路程,左賢王部是以正常速度撤退,沒有攜帶老弱婦孺,若不是在口外的大營休整幾天耽誤時間,說不定此刻就在左賢王庭裡避暑。
曹時躺在山坡上曬太陽,看了會兒日頭忽然擡起頭:“召孟的斥候軍召孟還沒回來?遇到敵情了?”……
ps:直搞黃龍不合適,應該是直搗王庭更合適,但是標題沒法改,只好將就下了。